说着,他望向晏璇玑:“晏姑娘可要同来?”
调查线索一事,自然是人越多越好,越细心越好,程修允有此一问,也是觉得晏璇玑必然会对此关心。
但谁知,晏璇玑闻言却摇了摇头,只哑声道:“七日之后发丧,这七日,我想留在这里。”
楚云声和谢乘云下意识对视一眼,皆感到有些意外,心中隐约有了猜测,但却并未说出口来。
林策也随二人跟着程修允去了后山,漫山遍野地搜寻了整整两天一夜,除发现宁关被发现的林地有血迹残留外,一无所获。
之后几日,直到宁关停灵结束,发丧出殡,楚云声三人和闻讯赶来的方景游,都一直住在后山客院内,时常过去寻找线索痕迹。而晏璇玑则硬求着程修允,为自己换了麻衣孝带,日夜跪坐在灵柩旁,寸步不移,沉默无声。
如此,到得今日,宁关出殡之时,几人才陆续下山离开,不与无垢山庄一同扶灵入土。
“怎么只有你们二人下来,晏姑娘呢?”
方景游望了楚云声和谢乘云一眼,忽然想到了什么般,开口问道。
谢乘云眉梢一动:“晏姑娘不愿见宁关发丧入土时刻,今早天未亮便为宁关合拢了棺盖,离开灵堂下了山,你们未曾遇见?”
林策并未多想,只猜测道:“伤心之人,何必多留伤心之地,恐怕已经回了。”
方景游缓缓蹙起眉心:“不,晏姑娘绝非不辞而别的人。更何况,宁兄已确认是被人害死,凶手未曾找到,晏姑娘怎会就此善罢甘休,回去千山府?”
楚云声忽然想到了晏璇玑初到灵堂的怪异,开口道:“晏姑娘不会回了千山府,但我们必须先回狂沙滩。”
与此同时。
一匹快马犹若闪电,在晨起的风声中冲入了狂沙滩,停在宁关的小院门前。
晏璇玑翻身下马,直奔小院正房,从灰白的墙上取下一杆银光湛湛的新枪。
这是宁关亲自锻造的,曾在她生辰之时,要送与她。只是她嫌弃不称手,便丢了回来,再没用过。
银枪落手,红缨摇散。
七十七斤重,若是寻常人,恐怕拿起来都是艰难。
但此刻沉甸甸地压在晏璇玑的掌心,却令她惶惶然漂浮的一颗心,陡然安定了下来。
她握着枪,坐在宁关的榻边,抖着手指从怀中取出了一片被鲜血浸透的细绢。
这是她临走之际,徒手从宁关体内剖出来的。
细绢深紫,很薄,是从她的一块帕子上扯下来的。宁关得意洋洋地拿在手里,缠到腕上,脖颈上,多少次他都戏谑地说过,若有朝一日他被人追杀,走投无路,想要留下仇人线索,便会在逃亡途中于这细绢之上记下仇人信息,吞入腹中,如此便是真死了,也算得上是个风流鬼,有姑娘的香帕随葬。
若姑娘喜欢他,拿到这细绢,就给它扎个小人,日日夜夜臭骂这害人的王八蛋,如此便够了,切莫去寻仇。
当日所言只是戏言,或许无论是她,还是宁关,都不曾想过,竟会成真。
初到灵堂,当她看见宁关手上颈上皆无细绢,便已心生怀疑,只是宁关在无垢山庄被害,令她难以再相信山庄之人。
停灵七日,她没有去寻线索,没有去求宁关午夜梦回,前来见她最后一面,她只在盘膝打坐,调整自身状态,将一切攀至巅峰。
七日结束,她迈进了冰冷的灵柩内,一寸一寸剖开了宁关的腹腔,见到了这片细绢。
细绢脏污染血,却有灰黑模糊的字迹。
那只是一个字,但却像无数柄剑,扎进晏璇玑的眼中,心中,扎得鲜血淋漓,痛不欲生,长恨欲狂。
她不是那些绝顶聪明之人,但却也绝对不蠢。
无垢山庄坐镇的龙脉,李梧铸造的天子剑,裴信芳突然的离开,这其间种种,她还有什么想不明白,想不透彻的?
不知过了多久。
风沙扑打门窗,干涸的荒野久违地落下了大雨。
晏璇玑回过神般,握紧手中崭新的银枪,霍然起身,走到院中。
雨水冲刷天地,湿透衣衫。
耳边传来狂沙滩的百姓们兴奋开怀的呼喊,家家户户的锅碗瓢盆全部摆了出来,迎接这天降大雨。
有人高呼好雨,有人嬉笑洒水,有人紧赶慢赶收着衣裳。
晏璇玑闭上眼,无声地笑了起来。
忽然,院门外传来急促的马蹄声,有四道身影冒着大雨迈进门来。
为首的人是方景游,他压着满目的悲痛,张了张口,低声问她:“晏姑娘这是要去哪里?”
晏璇玑有些诧异他们的到来,但却仍笑着答了这个问题。
“上京。”
她道:“我要去杀人。”
第219章 闭关十年后我天下第一了 33  楚博……
九月秋高气爽,北地辽阔无垠。
赶在九月初九重阳宴前,楚云声一行人终于从狼顾关快马加鞭,抵达了大夏上京城。
宁关留在细绢上的一个李字,晏璇玑还是没能瞒下。
几人都是聪明人,由这一个字,便能看出太多太多。而楚云声和谢乘云,因知道的内情更多,所以想到的也自然更多。
首先可以清楚的,便是宁关之死是李家人所为,而且极可能是李梧本人。
在谢家传来的消息中,金陵龙章瀑布的剑炉被泄露后,李家并未避让拖延,狡辩阻拦江南世家们调查,显然是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
世家名门又一一查看过各大龙脉的情况,确认都有缺失,便已在心中确定,金陵恐怕就是九截天子剑的最后一截铸剑地,此时此刻,李梧早已得到了完整的天子剑,只差圆融境界,调整心神,和天子剑契合如一,便可身融此剑,成就游仙。
而裴信芳在离开无垢山庄前的表现,便应当也是查探过自身镇守的龙脉,也听闻了李梧已经剑成的消息,所以才果断赶去了上京,而非继续留在无垢山庄看守。
但很明显,宁关被杀一事一出,便足以证明各大势力得出的这个猜测是假的,被人误导的。
真正的最后一截天子剑,恐怕就是在无垢山庄,就是在最近几日才刚好铸成。
宁关不知是倒霉还是幸运,于后山撞破了此事,就此身陨。
猜测这是最后一截天子剑,并且已经铸成,则是因为按照正常情况,杀死宁关的凶手如果还想要在后山隐匿一段时间,抹除周遭追杀痕迹的同时,毁尸灭迹才是最佳选择。
而只抹除痕迹,却留下宁关尸身,极可能就是对方一日两日便能功成身退,故意留了尸身,是猖狂的毫不掩饰的宣告,也是一股强力恐怖的威慑,一记打在天下世家名门脸上的狠狠的耳光。
你们坐镇的龙脉一一失守,你们千方百计阻拦威逼,但最后却仍是被耍得团团转,只能在遥遥上京,眼睁睁看着这把天子剑铸成。
想要阻止,这次却是真的晚了。
敢胸有成竹地做出如此肆无忌惮的挑衅,寻常的李家半步游仙供奉恐怕做不出来,唯有已罢朝许久,称病在宫中疗养的人皇李梧,极有可能如此施为。
毕竟自他登基称帝以来,已被这些世家门派打压了太久太久,心中恶气深藏。
此时终于天子剑成,即将登仙,若不宣泄,还要再等何时?
得出此判断,大致可以清楚无垢山庄众人应当并无太大问题,楚云声等人便立即向无垢山庄传去了消息,也未忘记将李梧能以傀儡秘法暗中控制世家门派的一些弟子门人的事情同样告知程修允。
比起其他势力,有游仙坐镇的无垢山庄出现傀儡秘法的可能要小上许多,但谢乘云都曾被选作下手目标,无垢山庄自然也还是小心为上,万不能心存侥幸。
简单处理过狼顾关的诸多事宜,众人也不再多停留,而是选择了与晏璇玑一同前往上京。
亲朋好友被害,或许有人会选择卧薪尝胆十年,功力大成之日,再出关复仇。但也有人,会选择快意恩仇,百死不悔。
如此才是江湖。
晏璇玑并未拒绝四人同行,他们体谅她的痛苦,她自然也理解他们的仇愤。
只是上京的大人物们或许不会在意他们,但却不会忽视搅出这巨大漩涡的谢乘云。
依林策和晏璇玑的意思,便是不需谢乘云掺和到此事中来。但谢乘云心意已决,并且天子剑之事有变,李梧现身狼顾关附近,此地也绝不再安全,兴许还比不上有谢家游仙在的上京城。
经一夜商讨,最终还是五人齐聚,一同奔至上京。
“多了太多各地的江湖人。”
楚云声牵马前行,扫视街道,低声说道。
“天下祸事,武林盛事,并不冲突。”谢乘云道。
天色还未完全亮起,五人便乔装改扮入了城门,边朝谢家走去,边一路打量着依旧繁华热闹,却与往昔大不相同的上京城。
因上京是皇室李家的地盘,所以朝廷和李家扶持起来的武林盟的势力最大,其余顶尖世家皆有府邸在此,但不少却不曾搬来老宅,往日江湖人便是远远少于普通平民百姓的。
可这些时日,却显然是大为不同了。
无论是天子剑出,还是大夏游仙齐聚,都称得上是武林数十上百年来未有的大事,天南地北的江湖人若是不赶来这一趟重阳宴,那简直便是白混一场江湖了。
“可先去我家中休息两日,等待重阳宴开。若无意外,李梧必会现身。”谢乘云道。
方景游点头赞同,看向晏璇玑,以两人的交情抛去了那些委婉,坦荡直白道:“晏姑娘,上京明里暗里已聚集了多位游仙,重阳宴李由真出关,必会对李梧铸造天子剑一事做个交代。”
“到时若有大战,我们自当跟随游仙,出手复仇,但不论此事成与不成,晏姑娘你都切莫一心寻死,想必宁兄九泉之下,也不愿早早见你。”
这几日随着他们不断地靠近上京,晏璇玑的眼神也从焚尽天地的灼灼烈火,变作了风平浪静的林间深潭,似已将所有情绪深埋。
闻言,她瞥了方景游一眼,平静道:“我是想杀人,不是想自戕。”
方景游干笑了下,摸了摸下巴,知道晏璇玑将这话听进了心中,便也不再多说了。
谢家大宅仍冷清空荡。
谢乘云的父亲,谢家现任家主谢知渊隔着书房密密低垂的竹帘与他们见了一面,场面有些怪异,但却无人猜测多问。谢家当初的横祸虽是秘密,但这些年的行事却低调得过分,让人便是见到如此模样,也并不觉得多么诧异稀奇。
“安心住下吧,家中一切皆有安排,哪里便轮得到你们这些小辈操心。”
谢知渊低低咳嗽了两声,嗓音嘶哑道:“若当真想去,便去瞧瞧热闹,以自身安危为重。至于子轩、宁少侠,以及那诸多无辜之人的血仇,自会有人去报,你等到时便知。”
楚云声从谢知渊的话语中听出了不小的底气,看来对这场重阳宴,谢家也是做足了准备。
林策颔首道:“叨扰谢前辈了。”
谢知渊笑道:“无妨。赶路多日,都早些回去歇息吧,乘云留下,为父有话与你说。”
众人闻言,尽皆起身离开,只有谢乘云一人朝楚云声笑了笑,留在了书房内。
林策等人都被下人领去了客院,唯有楚云声轻车熟路,进了谢乘云的小院,安放行李,整理床铺,打开耳房的窗子,迎着满池已然枯败的残荷秋景,如当初一般,盘膝端坐,练功修行。
水磨石穿,经过如此一日复一日的勤修不辍,他迈向定丹的最后一道屏障,已经越来越薄了。
晌午过后,谢乘云归来,眼底多出了一分疑虑,却并未对楚云声多说什么,显然与谢知渊的这番谈话极可能是谢家隐秘。
除此外,谢乘云也未提及谢知渊对楚云声这个自家儿子的剑侍由女变男的惊愕,看来要么是谢乘云从前提及过,要么便是谢知渊早就已经知晓此事原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