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中靶心!
当时的皇上却只觉这一箭,直直射进了自己心里。
朕听说,江屿并未死于那宫宴上的鸩酒,今日太子殿失火之时,还曾冲进去救人,可有此事?
他并未给夏之行答话的机会,却是一笑,那笑中浸着苍凉,又蕴着浓浓的自嘲,朕的太子殿中起火,众皇子、侍女奴仆竟无一人敢舍命相救,却只有他。
他笑声渐大,竟是他啊。
皇上笑得眼泪都沁了出来,夏之行跪在下面抖成筛糠。
不愧是若杨的儿子啊,纵使若杨从未养过他,那倔强的脾气与秉性,却是一模一样的。皇上说着,有几分感伤的意味,夏爱卿你说,若杨忌日当天,鸩酒毒死了丞相,江屿当时口吐黑血却完好无损。而今日朕的太子殿又起火
是报应吗?
陛下圣明!夏之行喊道,切莫听信因果报应等邪术言论。陛下心系百姓苍生,定会龙体安康,朝代万年昌盛。
皇上默声了好久,这才从往事中渐渐回过神来,他继续问道,不提此事了。给朕说说太子殿起火一案,情况如何?
启禀陛下,太子无恙。火势明显是有不轨之人刻意为之,微臣还在彻查。只是只是起火同时,竟是在七皇子殿内发现刺客!幸而七殿下当时不在殿中,这才幸免于难!
刺客!
皇上猛地意识到一个问题。
宫宴上的鸩酒明显是有人故意加害江屿,而江屿并未毒死,那人定不会善罢甘休。
太子殿起火案表面上是针对太子,但实际上正是把所有注意力与人力调到太子殿中,使江屿殿中无人注意,从而派出刺客暗杀。
一箭双雕。
皇上心下一紧,怒道,刺客可否捉到?他如何招待?
回陛下,那刺客胆大包天,无论如何用刑都封口不谈,非说夏之行语气一顿,非说要亲眼见陛下,才能招供。
把他带上来!
跪在殿上的刺客已经被严刑逼供得奄奄一息,从宫门口到大殿中央,拖出了一条粗长的血迹。
跪下。押解他的士兵说道。
但其实并没有提醒的必要,毕竟他已经站不起来了。腿或许是断了,软趴趴地垂着。
你要见朕?有何话说?皇上威严问道。
那刺客却是不再说话了,垂着头,乱糟糟的头发下隐着一张毫无生气的脸。
陛下问你话呢,装什么聋子!一旁的士兵见状,又要拳脚相加,却被皇上一个手势拦下。
皇上从龙位上走了下来,站到那刺客身前。
告诉朕,是谁派你来刺杀七皇子的,朕饶你不死,还可保你家人平安富贵。
那刺客却是突然发出异常尖锐的笑声。他抬起头来,露出肮脏而又狰狞的面孔,恶狠狠道,家人,我早就没有了家人!
皇上挥手表示无妨,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我家人正是在疆北与中原的战乱中死去,而罪魁祸首正是那私自通敌的若杨公主!他咬牙切齿道,若不是她虚假作势,暗中叛国,哪会有那么多人死于非难。她该死!该死!她儿子也该死!
皇上眼睛危险地眯起来,俯下身去,我再问你最后一遍,是谁指使你来的?
那刺客仿若疯了一般,喉咙中发出无意义的狂吼,随后竟是转身蓄力撞向一旁的廊柱,却被士兵一把拦下。
你若不坦白也无妨,你虽然没有家人,但陛下依旧可以一根根剁下你的手指,一寸寸挑断你的筋脉,让你生不如死。士兵恐吓道。
那刺客面色明显白了一下。
皇上挥挥手不置可否,随后竟是直接转身走回龙座。而士兵也拽着那刺客的手臂就要往外拖。
刺客突然迸发出尖锐的喊声,不要,不要这样对我,陛下,我说!我说!
皇上脚步一顿,却依旧装作没听见的样子继续向前走着。
是萧将军,是萧向翎派我来的啊皇上!皇上明察,不关小人的事情啊!
气氛瞬间跌落冰点。
萧向翎这三个字宛如平地上炸起的惊雷,所有人倏然色变。
皇上几乎要站起身来喝止,而极度震惊之中,那士兵的手竟是无意识松了一下。
就在那毫瞬之间,那刺客竟是纵身跳出,拨开压制在自己身上的手,用力向柱子上撞去。
刹那间,鲜血四溅。
快,快清理干净,莫要惊到陛下。周围士兵匆忙喊着,下面乱成一团。
而皇上还未从刚刚萧向翎大逆不道的事中反应过来,又被溅了一身鲜血,着实惊得不浅。手指和面部都在不由自主地发着颤。
宫宴那日萧向翎的缺席,上朝当天萧向翎反常地放弃太子伴读一职,要求伴读七皇子
一切离奇的事情似乎都有了解释。
萧向翎皇上颤着呼出一口气,萧向翎
把他给我绑过来!他怒道。
第9章
顾渊煎熬好汤药端进去的时候,却见萧向翎还在江屿床边,似是困倦极了,偏头靠在了床柱一侧,不知道睡没睡着。
若说那夜萧向翎从黑衣人手下将江屿救出来还能说是巧合。但现在这件事,未免这太不正常了。
江屿已经昏迷三日有余,期间只醒过一两次,不出片刻又睡了回去。
而这三日里,萧向翎却是昼夜不分寸步不离地守在床边,但也不做什么,甚至极少朝江屿看上一眼。
大多数时候翻了一本卷册在手边看,偶尔拿出重剑来擦拭一番,连靠在床边小憩的时间都少得很。
这太不正常了。
而外面的传言都已经漫天乱飞了。
众人皆知萧向翎在满朝文武之上,点名道姓要做七皇子伴读,知道他那夜舍命冲进火场将江屿救了出来,知道他在江屿床前守了好几天。
而两人之前并无交集。
这就很容易令人浮想联翩。
说得好听的,是北疆将军二十多年来洁身自好,却为江屿从雪原奔赴千里来到中原,只愿求得良缘。
说得不好听的,便是江屿在朝中无权无势,只能靠美色诱人,用某种不可说的手段将这块肥肉骗到手里,从而发展自己的权力地位。
但顾渊知道,二人的关系跟这哪一条也沾不上边。
二人一个是锋芒毕露的野狼,一个是阴险刻薄的豹。狼和豹混在一起,酒足饭饱之时可并肩谈笑,而饥肠辘辘之时便要厮杀抢夺。
江屿有借力萧向翎的心思不假,但萧向翎也定不会单纯到为美色误了事。
两人大概是暗地里互相算计,却给众人一副相亲相爱的假象。
顾渊神色又凝重了几分,端着药羹尽量轻声地走进去。
但大概是由于沙场上炼出的本能,萧向翎还是在顾渊推门的一刻瞬间醒来,连眼神中也再无半分睡意。
顾渊见状笑道,萧将军也在这守了好几天了,太医说小公子情况有所好转,不出一日便可醒过来。在下着实不忍看将军如此劳累,不如我送将军回府休息吧。
萧向翎似是故意忽略话语中的逐客意味,说道,不出一日?那太医有没有说他醒来之后恢复如何?会不会留下病根?
太医说恢复状况很好,醒来后静养一个月即可。
萧向翎点了点头,随即目光瞥向顾渊手中的药羹,我来吧。
这就更不对劲了。
这这不太合适吧,一个小侍卫哪能这么麻烦将军您。顾渊惊慌道,还是让我
你还要去照顾喝了鸩酒奄奄一息的七殿下,这里交给我吧。萧向翎面无表情,却是一手抢下了顾渊手中的药羹,动作迅速而稳,药羹没溅出一滴。
顾渊讪讪笑着,总觉得刚刚萧向翎的话语中有种特殊的意思。
顾渊还以为萧向翎这种五大三粗的将军不会照顾人,却发现他给人喂药的动作格外娴熟。
只见萧向翎一手托着江屿的头部到一个合适的高度,另一只手握着汤匙盛起一小勺药羹,凉到合适的温度之后才送进对方的嘴里。
但顾渊还要紧紧盯着萧向翎的手,生怕他哪个不注意,萧向翎会把一些乱七八糟的粉末掺进药羹中。
床榻上的江屿显得有几分脆弱,对送到嘴边的东西没有反抗,温顺得完全不像他本人。
直到一碗药羹都快见了底,江屿眉头突然微微一皱,随即竟是猛地咳嗽起来。
顾渊忙冲上去轻拍着江屿的后背,而萧向翎坐在一旁端着药碗,竟一时有些手足无措。
江屿似是刚从昏迷中醒过来有些不适应,眼神有着少见的茫然,被顾渊叫了好几声才回过神来,目光逐渐转移到萧向翎手上的药碗上面。
随后,他嘴角绷紧了一个十分细微的角度,这一般是他出口刻薄的前兆。
果真,下一刻
太烫了。江屿淡淡道。
由于火中烟尘伤害喉咙,他声音还有着明显的喑哑,却并未显得刺耳难听。
你挡着我光了。江屿瞥着萧向翎的角度,继续面不改色地说道。
这回连顾渊都觉得自家殿下有点过了。
但萧向翎并未发怒,他甚至没有任何反应,只是坐在原来的位置,没动,也没说话。
你先退下吧。江屿十分费力地扭了一下头部,转向顾渊说道。
我
没事的。江屿轻声说,先退下吧。
顾渊看了看像是在打哑谜的两人,还是拱手退了出去。
顾渊一走,屋内霎时静谧至极,连呼吸声都轻得很,只有浓重的药味钻进鼻孔里。
萧将军若有事便直说吧江屿的声音极其细微,为何要冒生命之危把我从火场中救出来?算我欠你
好好说话。
小公子还真是生性凉薄,好说歹说我也救过你两次,一句感谢没有不说,一醒过来就对我百般怀疑。萧向翎上身向前探去,江屿的大半身都处在他笼罩下的阴影当中。
你挡着我光了。江屿仿若未闻,自顾自说道。
我倒觉得如此甚好。萧向翎道,或许是小公子本就见不得光呢。
江屿微微抬起了眼皮,只是由于面色灰白,这个眼神并没有那么凌厉的杀伤力。
滚开,挡光。他手臂虚虚一抬,却又似乎牵扯到伤口,眉头隐忍地一皱。
你们七殿下没教你怎么跟别人好好说话吗?萧向翎低声道,管谁叫滚开?我比你年长,你至少应叫我一声兄长才是。
滚。江屿脸上明显露出痛苦的神情,即使被刻意压制着,嘴角仍在细微颤抖着。
说到这句话时,他已经不剩什么力气,只是下意识地一遍遍喃喃着,声音低得仿佛气音。
萧向翎这才开始意识到不对。
你是冷吗?他看着笼在阴影下的江屿问道。
对方浑身都在微微颤着,没有回应。
他下意识想伸手试试江屿的体温,手却在半空中突然停滞住。
片刻后,他也只是用食指的指节轻轻碰触了一下对方的额角,一划而过。
很烫。
我出去帮你叫太医。萧向翎仓促收回目光,说了一句。
自是没有回应。
萧向翎刚走出门,却只见一众士兵携带兵器一拥而入。
他还以为这些人是冲着江屿来,下意识将手按向腰间的重剑。
萧将军不必拔剑了。为首的那位士兵喊道。
圣上有请。
第10章
朝堂之上。
殿柱上还有着未清理干净的血迹,皇上于龙位之上怒视,各个皇子与权臣都在殿下站着,没人敢吭声。
萧向翎到场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个剑拔弩张的场景。
末将见过陛下。萧向翎于殿下沉声说道。
满堂之上,无人应声。
萧向翎瞥见殿柱上的血迹,心中隐隐有不详的预感,却依旧如常说道,敢问陛下急召臣前来,是为何事?
何事?难道无事就不能召你来了吗!皇上用力一拍桌面,你是我朝的臣子,奉君是天经地义之事,你还想反了不成!
萧向翎动作一顿,陛下所言极是,臣从未有过二心。
好一个无二心。那朕且问你,宫宴当日,你身为北疆大军统帅,为何不回朕的快马传书,为何不曾到场!
北疆距中原路途遥远,快马仍需一天一夜,臣已竭力赶路,但仍然未能准时到场,还望陛下饶恕。萧向翎凛然道,只是快马传书一事,臣从未收到。
朕令丞相十五天前就给你传书送信,来回共十余封,你可知欺君是为死罪!皇上气极,大袖一挥将桌面上的竹册全部扫到地面上,发出极大的声音。
无一人敢不跪,满堂鸦雀无声。
臣不敢欺君。萧向翎丝毫未妥协,臣确未收到。
那朕再问你,朕的诸多皇子中,太子仁厚,江驰滨聪颖,三皇子才高。你为何执意伴读七皇子!
萧向翎却是倏地没了声音。
那朕来告诉你!皇上颤巍巍抬起手指指着萧向翎,你那日宫宴未到是为了避嫌,暗中早已派人往丞相与七皇子的酒中下毒,丞相身死,七皇子却还活着,你自是不死心!
皇上猛地吸了一口气,你坚持做七皇子伴读,便是为了伺机除之。于是你刻意在太子殿中放火,同时往七皇子府中派去刺客。人证便是那畏罪自尽的刺客,你还有何话可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