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了,送你去挂水,别给烧糊涂了。”
章珣不是不想拒绝,是实在没力气,就这么被他带下楼,驱车径直去挂了急诊,退烧,输液,章珣坐在冰凉的椅子上,大脑空白的睡完了迟迟没睡的那一觉。
第10章 底线
北襄 酒店
屏幕上是一张三四岁小孩的脸,他一遍又一遍叫着,“三叔…… 三叔呀……”
而画面外的声音才是这次视频通话的主角,音色沧桑,却沉着有力,“你不愿意,这事也不是没人办。”
程澍的酒杯空了,他握着杯子把玩着,许久,应了那小孩一声,在要关掉对话前,道,“15 号述职。”
这是接下了,那头轻哼一声,屏幕便熄灭了。
房间里没别人,程澍拿起手机,微信也很安静,安静到朋友圈没有更新提醒,他打开和章珣的对话框,他们的对话还停留在章珣离开北襄的那天,是章珣上飞机前发来的,说穿多点。
随后退出微信,转到了肖凡的通话界面,那头道,“程总。”
“这几天先不回临海。”
“哦,好,那我帮您退机票。”
“嗯,” 停顿,稍后,“他怎么样?”
“我现在去看看。”
章珣好了很多,像他认为的,只是感冒而已,但因着章珒的事,还是跟辅导员告了几天假。
梁近舟还没有把章珒送回来,这让他在家也休息不住,一大早便去了梁近舟家。
别墅区,因为迷路,章珣比预计晚到了一刻钟,开门的是家政阿姨,章珣问,“梁近舟在家吗?”
“梁先生不在,前儿个出门,到现在没回来呢。”
章珣想,他带走章珒是两天前的事了,这两天只接了他一通电话,说章珒很听话。
“他没有带一个小孩回来过么?”
那阿姨想也没想,“带了啊,那天回来带了个高中生,在家吃了顿饭又带走了。”
“…… 好,知道了,谢谢。”
章珣又从别墅区出来,到了公交站台,这一片没什么车辆,站台像是为了配合风景才设立的,章珣坐在那,又给梁近舟打了通电话,在通话音响到快结束的时候电话才被接通,那头急吼吼的喊道,“咋了章珣?”
章珣看了眼手机,又放回耳边,“我弟呢?”
“在我这呢。”
“我刚从你家离开。”
“额,我们没在家,这孩子太不听话了,你别管了,我给你教育好了再送回去!”
章珣不知道自己在担心什么,还是固执的说,“让他接下电话。”
少时,章珒喘着粗气的声音也传了过来,“章珣!”
“你,你们干嘛呢?”
“你这什么狗屁朋友,他欺负我!”
“什么欺负?”
“你赶紧来接我,再不来我要死他手上了,我死了你就真成孤家寡人了!”
章珒这么说,章珣反倒是放下了心,他掐断了电话,上了缓缓停到面前的公交车。
程澍没有来消息,一个电话也没有,章珣想起那天在医院,输着液昏过去,醒来的时候,见一道身影从帘子后走进来,那一刹那,他心里生出些期待,不太剧烈,但足够让他像现在这样反刍式的琢磨。
半小时后,章珣在家楼下看见了程澍的车,他快走了几步,在肖凡从驾驶座下来时,又恢复了原来的步调。
“章先生。”
“你怎么来了?”
“我来看看您,这几天怎么样?”
“我挺好的……”章珣隔着车窗,忍不住看了眼车内,肖凡察觉,跟他说,“程总在北襄还有事,原本是打算提前回来的。”
“哦,没事,我知道他忙,要上去喝点东西么?”
“不用了,您没事就好,我还有工作,先回办事处了。” 肖凡说完,去开了后座车门,从那里头拿了几个偌大的手提袋,而后递到章珣手中,“程总的意思。”
章珣接下了,挤着嘴角冲他点了下头。
车子离开,章珣还站在原地,他忍不住打趣自己,拎着几袋礼物的样子是不是得让程澍看见才有意义。
齐欢的骨灰盒一直摆在那个架子上,章珣今天难得给家里做大扫除,擦灰尘的时候停在了架子前,将她的骨灰盒拿下来一点点擦了个完全,再放回去,章珣总觉得少了点什么,思忖半天,他觉得是少了张照片,于是拿出电脑,在相册里找了许久才找到了一张齐欢的照片,等出门打印了照片回来,他用相框裱起来后放在了骨灰盒旁边。
那时候的齐欢看着还挺少女,谁也想不到照这张照片的时候她刚生了二胎,章珣就这么盯着看,看到心里头涌上来一阵难过,不是因为齐欢死了而难过,而是因为,从齐欢去世到现在,章珣始终没有等来真正属于他对齐欢的遗憾和悲戚。
冷血也遗传吗,章珣想,他们兄弟俩怎么会如此默契的来面对双亲的离世。
晚上,餐厅经理来电话,请他去救场,决定去找程澍的那天,章珣跟那头说好了不再继续,但随时可以去帮忙,他今天自然是答应了,但可能也有私心,毕竟他在琴键上可以暂时抛弃很多糟乱的事情。
餐厅今晚被包场,看起来是给一个女孩过生日,章珣看到了那个女孩,十七八岁的样子,穿着礼服,踩着高跟鞋,化着恬淡的妆容,她被拥簇着,周身堆满了礼物,他们还让章珣弹欢快的曲子,尽兴的时候甚至往他琴上放了一杯酒。
章珣在这些不属于他的喧闹里躲到了转钟,这是他在这个餐厅弹琴弹的最久的一次,直到他离开,那杯酒还在钢琴上。
【程先生。】
章珣发完信息,将手机放回了口袋里,从餐厅回到家,他洗了澡,吹干了头发,又给自己做了点吃的,刻意似的拖延了很久,才重新拿出手机,点亮屏幕之前他心口还悬着,点亮之后便重重的坠落了下去,因着屏幕上空空如也。
章珣做的三明治从夜晚晾到第二天清晨,章珣出门时顺带扔进了垃圾桶。
系里最近有活动,是个演讲比赛,上课前班长来找了他一趟,给了他一张报名表,“这次的主题没有限定,你要不要试试,我们系留学回来的同学不多,我想也许你可以带我们领略不一样的东西。”
“我不太擅长。”
“没关系,报名截止时间是下周五,你可以考虑考虑,反正也不是坏事嘛。”
报名表被她放在面前,章珣没再多话,他只是心不在焉,并不是抗拒班长的建议,下课时他将报名表折好放进了包里,而后去了趟洗手间。
“诶你知道咱班那个章珣么?”
“谁不知道啊,提他干嘛?”
“我听说他是因为家里破产才回国的,要我说,这在国外呆久了,还真以为自己镀了层金,你没瞧见今天班长跟他说话,他还爱答不理的么?”
“看见了啊,嗐,他都不在学校住,肯定是觉着跟我们交往没什么意义呗。”
“那可不,看着心高气傲的,你看他背的包,身上的衣服,哪件不是名牌,都破产了还跟这装呢,谁愿意搭理他似的。”
章珣在隔间里,低头看了眼自己的衣服,那都是很早前在卡萨买的,回国后他没给自己添置过衣物,至于包,是那天肖凡送来的,许是章珣原先也用的同一个品牌,换了个样式他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只是没想到,落入同学眼里,会变得这么不堪。
对话声没多会就走远了,章珣呆坐在马桶盖上,正打算起身出去,手机上收到一条消息,是肖凡发来的——
【程总临时回来一趟,晚上走。】
章珣不知哪来的冲动,找他要了办事处地址,之后跑出学校打了车直往那边去。
“您好,您找哪位?” 前台起身,这样问他。
“程澍,我是,我是他朋友。”
“您稍等,” 前台拿了电话,正要打,章珣已经看见程澍了,他从最靠里的窗墙下走过,正在讲电话,章珣追着他过去,又跟进了一间会议室,前台那个姑娘追在他身后,章珣已经跑到了会议室门口,“程先生……!”
程澍应声看过来,脸上并没有太多的神色,但他的目光让章珣所有的欣喜在一瞬间消失殆尽。
“抱歉程总,先生,请先跟我过来,我们程总还有事情要做。”
章珣没有赖着不走,他很快跟着她离开了,从大楼里出来,章珣突然脑子里一阵泛白。
章珣还没有变成自己理想中处变不惊的样子,他只觉得程澍刚刚那一眼看得他很痛,像是当头棒喝,让他一下子意识到,原来心动和思念是情欲缔造出的假象,以及,他好像摸到了程澍的底线……
第11章 晚风
肖凡追出来时,章珣拦了一辆的士,被肖凡摁住车门,“章先生,你没有看我信息么?”
章珣回过神,“什么信息?” 说着,拿出手机,肖凡发来地址后跟着发了一句话,说请他在楼下大厅坐会儿,程总马上有个会。
章珣不是没看见,是压根没看,他泄气的垂下头,之后很快整理好自己,“你去忙吧,如果程,程总真的生气,替我跟他说声抱歉,我回去了。”
说完便钻上了车,车子开走,肖凡极为无奈的叹了口气,章珣还没摸明白他这位金主的脾气,但肖凡跟了程澍五年,他很清楚,程总的确是生气了,他工作的时候,尤其是今天这么要紧的时候,章珣在他会议室堂而皇之的出现,惊喜值几乎降为负值。
“二期方案大致情况就是这样,dr.lee 明天下午到临海,已经安排好接待了。”
“行,a 组继续往前推进,” 坐在会议桌右侧的女人这时朝后望去,程澍背对着会议室站在落地窗边,下头的出租车把他的人带走了,肖凡站在原地懊恼了一阵,在往回走。
“程澍?”
程澍听见,少时,走回来在主位坐下,“b 组。”
“是,程总,目前……”
章珣颓然的回了家,在家里呆了不到一个小时,又匆匆出了门。
程澍住处,傍晚天刚刚暗下,章珣便冲了澡钻进了被窝里,他过来,只是想让自己再清醒一些,肖凡说程澍今晚会离开,那在这里睡一觉程澍不会知道的。
他想用睡觉来回避今天发生的事情带给他的情绪,可是效用不大,他时睡时醒,最后还是掀被子下床,去冰箱拿了一打啤酒,走到阳台上吹晚风。
临海虽是四季如春的气候,但到了十一月,昼夜间还是会有些微的温差,章珣喝了几瓶,易拉罐散落在脚边,外头万家灯火,章珣只觉得无趣。
也是这会,楼下闪过了一道灯光,一辆车子缓缓驶进来,章珣趴在围栏上,看见车灯熄灭,车上下来一个人,那人下车便脱了外套搭在臂弯里,一边朝楼里走一边埋头点烟,章珣看着,觉得心脏停滞了一瞬,但是感冒刚好,晚风吹尽了酒意,章珣竟没想着要躲一躲,所以当密码声结束,程澍推门进来叫了声‘章珣’时,章珣还以为自己幻听了。
他转过身,靠在围栏上一动不动,看着程澍将外套搭在沙发扶手上,而后朝自己走来,“程总,你怎么还没走?”
程澍身上的烟味章珣闻不到,但是尝到了,程澍什么话也没说,将他抵在围栏上,压着他上半身跟他接吻。
章珣很乖,一手抓着围栏,另一手握着酒瓶,他也会回应,咬住程澍的舌尖,片刻,又松开,将自己舌尖送进他口中,直到程澍渐渐停下来,用拇指指腹擦去了他嘴角不知是谁残留的液体,“章珣,你胡闹。”
章珣微微仰头,看着他,“抱歉,程总,没有下次了。” 真的不会有下次了,章珣想。
古怪的是,程澍好像知道他话里的意思,屈膝握着他大腿将人抱起来挂在自己腰上,一边往里走一边跟他说,“今天的会很重要,电话里很多事需要我理解清楚,你能明白么?”
“我不能。”章珣说。
“没关系,” 程澍走到床尾坐下,“后面的工作我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