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棠跟他在一起的那三年,她也很少下厨,可一旦下厨,做的饭菜永远是清淡且他不喜欢的。
他以前以为是她按照自己的口味做的,所以也没说什么,可是后来调查了温淮之的生活习惯以及饮食起居,才发现原来一切都是他多想了。
她会为温淮之洗手作羹汤,无条件付出,但是到他这里就全变了。
贺言郁还记得他们感情逐渐淡却的最后一年,有一次吵架,安棠面无表情的骂他:“你满身缺点,真是糟糕透了,不过还好,不会做饭是你为数不多的优点。”
他当时听到这话又气又笑,心想她连骂人都不会骂了。
如今想来,只不过是温淮之也不会做饭,他这是沾了他的光。
多可笑啊。
安棠盯着他的右手,视线落到他脸上,“可以,但是你得吃清淡的。”
“又想让我适应温淮之的口味,对吧?”
最后两个字带着咬牙切齿的意味,贺言郁撇开视线,不想跟她对视,否则他怕自己从她眼里看到毫不在乎的冷漠。
那比刀子活生生戳进心里更可怕。
“不是。”
贺言郁的视线咻地落到她身上,像是在绝境之中窥视到一抹光芒。
安棠盯着那张脸,下一秒,伸手拉着他的左手,“你身上有刺青,现在手也受伤了,需要忌口。”
“为了我好?”
“嗯。”
贺言郁盯着她,试图从安棠的神情里找出一丝甜言蜜语的破绽,然而,她就像完美无瑕的提线木偶,根本看不出任何他想要的答案。
或许……
她说的都是真心话,并非虚情假意?
*
两人回到御景庄园,周婶煲了汤,安棠换好拖鞋,放下包,走进厨房,戴着围裙准备做些清淡的菜肴。
贺言郁上楼去书房处理公务,他戴着眼镜,用左手敲动键盘,搁在桌上的手机突然响了。
他拿起一看,是赵子真给他打的电话。
“有事?”
“郁哥,我看热搜报道,你跟小棠嫂子在医院被人袭击了?你有没有事啊?”
赵子真对贺言郁这个兄弟是真的关心,其实上流圈里有很多人都在背地里说他和贺言郁格格不入,是他舔着大脸硬凑上去。
只有赵子真自己心里清楚,他把贺言郁当做自己的亲大哥,不是因为他身份高贵,实力雄厚。
“没事。”贺言郁看了眼右手上的纱布,硫酸溅到他的手上,皮肤出现不同程度的受损,如果现在拆开纱布,就会看到他手的状况其实很糟糕。
不疼吗?
怎么可能,他又不是铁打的,他也是人,也会有痛楚,只是他习惯了闭口不言,因为贺景忱从小教他,会哭的孩子或许可以从别人那里获得关怀、获得好处。
但是在他那里永远行不通,他要的是完美的继承人。
贺言郁也曾在小的时候向温窈婕打电话哭诉,求她带他离开贺家,求她救救自己。
他哭得那样嘶声力竭,可是得到的是什么?得到的是温窈婕再婚有了新的家庭,她可以关心自己的继女,也可以关心温淮之,然而就是对他漠不关心。
久而久之,他也明白贺景忱的话。
他的眼泪,他的示弱,别人毫不在乎。
他渐渐变成贺景忱想要的样子,哪怕后来在十九岁那年,因为决策失误而被贺景忱用鞭子抽得快要死了,他也没有一丝软弱,相反,他在笑,笑自己从小到大可怜又可悲,笑自己为什么要有一副健全的身体,他要是像温淮之那样该多好?说不定得到善待与被爱的人就是他,说不定长成他这样的人就是温淮之。
温淮之凭什么可以活在爱与被爱中?他所拥有的一切善意,都是拿他换来的!
“没事就好,我当时看到热搜的时候,上面写得可严重了,我还以为你们出事了。”赵子真这人虽然爱玩,狐朋狗友也多,但是他的心眼不坏,想法也很直来直去,没有那些弯弯绕绕。
他很快揭过话题,笑着揶揄:“郁哥,你们去医院干嘛?是不是小棠嫂子她有了?”
“有了?”
这问题问得就离谱,连贺言郁都有一瞬错愕。
“昂?难道不是吗?”他郁哥的身体素质贼棒,几乎不怎么生病,至于小棠嫂子,他也是见过的,气色一直以来都不错。
如果不是有了,他实在想不到他们为什么去医院。
赵子真振振有词的笑道:“郁哥,你们毕竟都在一起好几年了,小棠嫂子有身孕也是很正常的事。”
如果当初不是安棠突然离开港城,他想,郁哥会在他的生日宴上求婚,再过几个月他们就会结婚,一切都水到渠成。
“她没有怀孕。”
“啊?那你们去医院是打算备孕?”
贺言郁不想继续这个话题,再加上有人在书房外敲门,他看到安棠走进来,对电话里的赵子真说了句:“我还有事,先挂了。”
挂掉电话,他放下手机,安棠走到办公桌前,说道:“饭菜做好了,去吃饭吧。”
在她转身要走的时候,贺言郁突然叫住她。
“安棠。”
“怎么了?”她回头看向贺言郁。
男人眼眸深邃,那双桃花眼当真漂亮极了,他默了瞬,微笑道:“没事。”
他其实是想问,为什么我们在一起的那三年没有孩子,但话在心里转了一圈,又被贺言郁给硬生生的憋散了。
其实他不用问,都猜到安棠会怎么回。
无疑是我们之间永远都不可能会有孩子,或者你在痴人说梦,还是死了那条心。
不问还好,问了就是自取其辱。
就连贺言郁他自己都没有发现,他现在已经渐渐偏离他最初的目的。
他最初是想把安棠骗回港城,想报复她欺骗玩弄他的感情,可现在……
他才是那个被牵着走的人。
贺言郁起身,绕过办公桌,走到安棠身边,拉着她的手走出书房。
他偏头垂眸望着女人,“你做了什么菜?”
仿佛多年老夫老妻在话家常。
然而,这一切只是贺言郁一个人的幻境,安棠说:“你看了就知道了。”
两人下楼来到饭厅,水晶吊灯洒下的莹白光芒照着餐桌,桌角放着镂空花瓶,里面摆着一束娇艳欲滴的玫瑰,嫣红的花瓣沾着水珠,鲜活漂亮。
贺言郁扫了眼桌上的饭菜,统一清淡的,温淮之也喜欢吃偏甜口的菜肴,所以里面有道糖醋里脊。
他喜欢辛辣,从小到大已经习惯了,有时候时间一久,就算不喜欢的最后也会变成喜欢。
贺言郁坐下,拿起餐筷,脸色平静的吃饭,安棠坐在他身边,用公筷给他夹了一些菜,也不管他是否喜欢。
贺言郁看到碗里堆积的菜,他很想说够了,他不喜欢,自然也没什么胃口,然而,话还没说出口,安棠突然问他。
“你用左手习惯吗?”
他的右手缠着纱布,吃饭并不方便,于是只能用左手。
“怎么?你在关心我,想要喂我?”贺言郁突然觉得,今晚的饭菜也不是那么难以下咽。
安棠没有正面回答,很古板的说了句:“食不言,寝不语。”
她拿走贺言郁手中的筷子,端起碗喂他。
“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无趣了?”
贺言郁含笑凝视她,低头吃下安棠亲手喂的饭菜。
温淮之的口味着实寡淡,贺言郁习惯了辛辣,吃了一半就失去胃口,他偏过头,眉宇带着抵触,“不吃了,饱了。”
“我做的饭菜不好吃吗?”
“好吃是好吃,但是我不喜欢。”
“可淮之喜欢。”安棠盯着他的脸,筷子夹着饭菜递到他嘴边,“你也要喜欢,懂吗?”
“……”
每个人或许都有叛逆的一面,安棠堂而皇之的说出来,咻地让贺言郁心里腾升起一把火,她固执的模样无疑火上浇油,气得贺言郁直接抬手打掉安棠手中的碗筷。
“哐当——”
突如其来的动静让周婶吓了一跳,她诧异的看着两人,不知道他们刚刚还好好的,怎么眨眼间就变得像仇人。
气氛剑拔弩张。
贺言郁起身,垂眸看着坐在自己面前的女人,扯着嘴角冷笑,开始放狠话:“温淮之喜欢的,我永远都不会喜欢。”
他浑身冰冷,转身头也不回的上楼。
安棠也不恼,低头,嘴角勾起若有似无的笑意,拿起自己的碗筷,慢条斯理的吃饭。
周婶磨蹭着走过来,迟疑道:“小棠,先生好像生气了,你现在要不要上去哄哄他?”
“不急,明天就好了。”
*
贺言郁回到卧室,拿着睡衣去浴室,他身上有刺青,右手又受了伤,不能沾水,只能简单的清理一下。
等他从浴室出来,安棠正好拿着药箱进屋。
她看了眼身穿丝质纯黑睡衣的男人,“该上药了。”
“你这是在示弱吗?”贺言郁冷嘲。
“没有。”
安棠放下东西,走到贺言郁面前,抬眸望着他,他身上总有淡淡的冷香,很清冽,同时也让人不敢靠近。
“你要是想自己上药,我也不勉强。”
仿佛她刚刚提醒贺言郁该上药了,只是在应付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