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个月后,学堂大体已经建成,只剩下屋顶尚未完工。
这一日,谷南伊照旧在学堂监督日常工作,正与木匠商议桌椅等家具的摆放位置,便听外面传来一阵喧哗声。
新招来的仆役神情古怪,来向谷南伊汇报:“谢夫人,学堂外面来了几个商人,说是打东边过来的,还带了一个老妇人,是来寻夫人的。”
谷南伊不明就里:“来者何人?方才的喧哗声,就是他们么?”
仆役欲言又止,最后还是道:“夫人出去看看就知道了……”
谷南伊心里纳罕,又交待了匠人几句话,就转身出了门。
不料才踏出学院大门,她便瞧见门口围了一大群百姓,冲着书院里面指指点点。
谷南伊眉头微皱,觉得自己应该是卷入了一场有所预谋的麻烦。
还没等她有所反应,仆役口中商人打扮的人便跳了出来,手里拽着一个妇人,怒声道:“这就是你女儿?!赶紧的!让她还钱!”
妇人发髻凌乱不堪,根本瞧不清容貌,就连衣裳上,也尽是脏污,看着竟比街边的乞丐还不如。
商贾将老夫人推搡过来,谷南伊猝不及防地被撞了一下,扶住对方时,终于瞧清楚了那人的容貌。
居然真的是谷母!
从前肥胖妇人的身影如今早已经被一副又干又瘦的模样取代。
谷南伊对上谷母的视线,只觉那双眼睛惊惧又混乱,浑浊一片,瞧着竟不像是个正常人。
此时的谷母瞬间尖叫了起来:“不要杀我!不要杀我!我是你娘,你不能杀我!”
人群中顿时爆发出一阵惊呼。
这是什么情况?!威远将军夫人有了个疯了的娘就足以引起震撼了,如今听那疯婆娘的言语,亲生女儿竟然还想杀了她?
商贾此时借机挑事:“你就是谷南伊,对吧?你娘欠了我们兄弟三百两银子,我们费了老大力气,才打听出来她还有你这么个女儿。她欠的钱,就由你来还!”
谷南伊瞧出了对方不怀好意,只道:“欠债还钱,天经地义。既然你今日带着我娘找了来,欠了你的银子,我便一定还上。”
人群中听到谷南伊亲口承认这妇人是她母亲,不由又是一顿混乱和议论。
周遭人的指指点点,谷南伊没有功夫理会,她此刻正试图让谷母平静下来。
可精神错乱的妇人哪里能冷静?她又惊又怕地想要挣脱谷南伊的手,挣扎间,尖利的指甲在谷南伊手背上划了好几个口子。
谷南伊吃痛地缩了一下手。
谷母大哭着躲避不止:“女儿啊!我是你亲娘!我是你亲娘!刀,刀!好可怕!不要杀我——”
当日在城隍庙外,蔡记老板的儿子被谢初尧砍掉一只手,谷母仓皇逃离,可没逃出去多久就被官差抓住。
在监牢中,谷母更是亲眼看到谢初尧是怎么处理那个老板儿子,还有那阴恻恻的威胁……
想到这里,谷母尖叫一声,抱着脑袋蹲下身,头痛欲裂地在地上打起了滚。
谷南伊想要上前,却没有办法靠近,只能让学堂里的仆役拉住谷母,一边吩咐旁人:“去请个大夫过来,快些!”
仆役飞奔着去了,剩下几个年轻力壮的人制住了不停挣扎的谷母,试图将她带进书院里去。
商贾不怀好意地露出一个笑来,眼神放肆地上下打量谷南伊:“听说你飞上枝头做了将军夫人,就忘了自己的亲娘?这人啊,最最不能做的事情就是忘本,敢下手杀自己的亲娘,可真是个狠人。”
谷南伊皱眉:“没有凭据的事情,你不要乱说。凭什么说我下手杀人?此事自有衙门来评判道理,不是你上下嘴皮一张一合就能定论。”
商贾“嘿”然冷笑:“这可是你自己的亲娘说的,想否认,你哪里跑得掉?”
谷南伊冷下了脸来。
此时,围观百姓中也有人说一些煽动人心的话,给谷南伊施压——
“这样道德败坏的女人,如何能开办学堂、教书育人?!”
“就是……你看看她,穿的多好、打扮多精致,亲娘却成了一个疯乞丐,这太荒谬了!”
“她还要杀人!要杀自己的亲娘!”
倒是有理智的百姓没有跟着这个挑事之人的思路,提出了自己的质疑:“一个疯婆娘的话,怎么能作数?单凭谢夫人还肯请大夫这一点,就能看出她不是狠心的人。”
只是这样的质疑声很快淹没在了一片骂声之中。
更有围观激愤的老妇人看不过眼去了,从自己手边的菜篓里掏出几颗鸡蛋,不由分说地朝谷南伊头上丢了过来,嘴上骂道:“不孝的东西!看看你娘都成了什么样子,你自己享福的时候,可曾想过自己的亲娘?!”
谷南伊没有想到言语暴力这么快就会升级,她离得太近,一时躲避不及。
好在她身后一个身强力壮的仆役,伸手替谷南伊挡住了老妇人仍来的鸡蛋。
那人在谷南伊耳边低声道:“夫人,此人来者不善,可能还有后手。夫人还是赶紧回去,此事交给小人来处理。”
谷南伊下意识回头看了他一眼,突然想明白了,这个仆役应该是谢初尧的人。
他派人过来是保护?还是监视?
她不想接受这份“好意”。
地上的谷母仍在拒绝旁人的靠近,谷南伊放心不下,试图上前察看,一边出声安慰:“你别怕,我不会伤你。瞧,我手里什么东西都没有,没有刀,对不对?”
此时人群中冲出来一个其貌不扬的中年男人,手里攥着一把匕首,直直向谷南伊扑了过来:“臭女人,你给我去死!”
围观百姓都吓坏了!
谷南伊也被吓了一跳,好在她反应很快,赶忙把谷母推到一边,自己也退了开,堪堪避开了小腹,被匕首划伤了手臂。
只是那中年男人打定了主意要谷南伊的性命,一击不中,又要袭来,却被那名身强体壮的仆役拿住了。
“当街行凶,你好大的胆子!跟我走一趟衙门!”
围观百姓没有想到事情的走向竟是这样的,平日里遇到不平之事,大家出口骂一骂,再激动些的,像老太太那般扔点臭鸡蛋、菜叶子,也算是极限了。
怎么还有人敢杀人?
谷南伊捂着受伤的手臂,沉声对周遭百姓道:“今日之事,我会第一时间报官,请衙门的人来调查处理,看究竟是我谷南伊想要弑母,还是有人蓄意诬陷,趁乱谋害!”
百姓中有人不依不饶:“还敢狡辩?就算杀了你又怎么样?你这样不孝的女儿,就是当街死在这里,也只会让大家叫好!”
“就是,要是我手里有刀,我也会冲上去杀你!”
谷南伊见这群人又冒了出来,心头怒起,正要同他们分辩,却听有人惊呼一声:“威远将军来了!”
众人回头去看,果然见一袭褐色短袍、挺拔如松的男人沉着脸走了过来。
他的步履不急不徐,却带着不怒自威的气势,眼神更是带着十足骇人的杀气扫过人群中,围观的人一下子安静了下来。
男人顿住了脚步,沉声道:“谁在这里闹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