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将得胜归京,按照规矩,需要第一时间进宫面圣。
谢初尧衣甲都未来得及卸下,便入了宫。
皇帝不知自己把谷南伊囚在宫中的事情有没有瞒住,神色如常地接见了谢初尧。
只是,他心虚之下,不由重重赏赐了一番。
老皇帝笑眯眯地勉励道:“谢卿年纪轻轻,就有这番成就,是我朝之幸!”
谢初尧不动声色地垂下头,掩住了眸中的杀意。
老皇帝突然开口道:“谢卿这一身衣甲,是还未归家换衣裳便入宫了?可曾见过夫人的面了?”
谷南伊的事情,他还没找老皇帝算账,他倒敢率先提起她了。
男人眼神中的杀意几乎已经要溢出来,恨不得当即斩掉狗皇帝的首级。
男人低着头,道:“臣尚未归家。”
老皇帝只当谢初尧对自己忠心耿耿,更加欣赏座下年纪轻轻却气势不凡的将领,心中欣喜极了。
却不知,谢初尧心中早已将他刀剐了不知多少次。
威远将军在宫中耽搁良久,消息早就传遍了京城。
等他终于带着丰厚赏赐回了府,却没有看到府上应有欢喜。
谢府此时,正是一片愁云惨淡。
非晚早就在门口守着,瞧见谢初尧的身影,一下子便扑了上去,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爹!爹!你快去找娘!快去找娘——!”
男人心脏猛地漏了一拍,脸色也瞬间阴沉了下来。
“你娘出事了?!”
非晚的一双明亮的杏眼已经肿成了小桃子,就连平日里最为稳重的谢见宵,万事不上心的谢砚南,也是紧锁着眉毛。
更别提愁云惨淡的谢向云和桑榆了。
谢初尧顾不上安抚孩子们的心情,抓住傅流一的胳膊,厉声质问:“夫人怎么了?!为何不早送信给我?”
傅流一惨白着脸,不知如何向将军解释,夫人丢了这件事。
他原是想瞒着众人先把夫人找回来。
可谷南伊离家的事情不过瞒了孩子们一日。
第二天,就被敏锐的谢见宵发现了。
与此同时,谷南伊被蒙面人追杀、慌不择路之中纵马上山,最后坠崖的消息,也很快传入了谢府……
……
一时间,知情不报的傅流一和王奇,变成了众矢之的。
谢初尧还在逼问傅流一:“说话!夫人人呢?!”
最后还是谢见宵上了前一步。
少年嘴唇抿成一条直线,声音有些艰难,道:“她留了封和离书不辞而别,出门后被追杀,坠了崖。”
简短的一句话,几乎每个字都重重锤在了男人的心上。
谷南伊为什么要离开,已经不在谢初尧的考虑范围内。
“被人追杀坠了崖?”男人脚步不自觉往前进了一步,追问:“被谁追杀?又在哪里坠了崖?人呢!可曾寻到了人?!”
傅流一始终低垂着头,仿佛没有办法面对谢初尧,又是愧疚、又是自责道:“那群蒙面人身份尚未明朗……如今只知道,夫人从京郊大路上一路被追到山崖处……昨日属下去查探了,确实是,跳了下去。”
树枝上有谷南伊的衣料,上面沾着血。
他们不用想都知道,谷南伊此前到底经历了什么。
傅流一艰难道:“尸首尚未寻到。”
谢初尧呼吸猛地急促了起来,尸首?怎么可能会有尸首!谷南伊她不会死!
他不过离家几日,她怎么可能就出了事?
男人不由想到自己从京城离开那日……
为什么他在谷南伊的房门外停住了脚步,却没有进去同她说话?
若是他当时去看看谷南伊,是否就能知道她为什么会一言不发便留书出走?
是不是就能拦住她? 是不是她就不会出事?
他答应了一世护着她,却不能在她有危险的时候,第一时间出现在她的身边。
男人心中已被负疚和痛苦填满,双眼几乎是在瞬间便布满了红血丝,声音却平静地让人听不出任何情绪波动:“她……是在哪处山崖出事的?”
傅流一没有说话,低着脑袋。
那么高的山崖跳下来,是决计没有生还的可能的。
谢见宵知道人已经没了,可看着谢初尧如今的模样,显然已经是对谷南伊情根深种,才如此失态。
少年上前一步,压低声音道:“国父,节哀。”
非晚的眼泪掉个不住,桑榆也在不停抹眼睛,谢向云更是哽咽出声。
谢初尧仍不肯相信谷南伊不在了的事实,他执拗又冷静地重复了一遍:“是在哪里?哪处山崖?”
多思无益,他要亲眼见到谷南伊!
非晚原本一直在哭,她也不肯相信,明明前两日还好好的,才不过是过了一天,娘就没了!
她不顾兄长的眼神阻止,一把抱住了谢初尧的双腿,呜咽着对男人道:“娘是在城郊外面的齐山不见了的!爹,你再去找找,你去把娘带回来,带回家来……”
小女孩的哭喊声让谢初尧原本空荡荡的心口仿佛被猛地一刺,浑身仿佛已经静止了的血液,也开始重新流淌起来。
他蹲下去,粗粝的手指划过小姑娘嫩豆腐一般的脸颊,把非晚脸上的泪擦干净了, 随即看着非晚的双眼,低声道:“好,爹去把你娘带回来。”
男人声音温柔,仿佛不过是一个最寻常的父亲,准备去将出门逛街的妻子接回家来一般平静普通。
谢初尧来不及把身上的衣甲卸下,等重新站起来身时,脸上已经恢复了往日的平静和冷漠。
他冷声下令:“傅流一,把所有的人都派出去,寻找夫人的下落。”
没等对方迟疑,男人定定地盯住傅流一的双眼,重复道:“我说了,是所有的人。”
傅流一低下了头:“是,将军。”
他们在京城中耕耘了不少暗中的势力,原本是不能轻易妄动的,看将军如今这副不寻到夫人誓不罢休的模样,傅流一也只得听令。
谢初尧径自去牵了一匹最快的马,扬鞭而去。
齐山,齐山……
谢初尧手上拿着令牌,便是在京城当街纵马,也不会有人拦下。
男人便一路疾驰,片刻不停地赶往了齐山。
上山的小路狭窄难行,男人已在路上听了属下的汇报和推断,知晓了当日谷南伊是如何一边乘着马车艰难上山,一边为了自保将身边所有东西都丢下马车的……
他顺着那条路疾驰上了山,一眼便瞧见了那处断崖。
山风很大,已经有了初秋的冷意。
男人因连着两日奔波无暇打理的头发已经有些散乱,被冷风吹起,仿佛整个人下一秒就要乘风而去。
身边的亲卫始终紧紧跟着谢初尧的脚步,见男人已走到崖边还没有停步的意思,赶忙急声唤道:“将军脚下留神!”
谢初尧直直走到了断崖处,双脚已经探出了崖边,才停下了。
他手里握着一支断了的簪子,那是手下在山路上搜寻时发现的。
许是太靠近崖边,男人的声音都有些被风吹散:“夫人就是从此处跳下去的?”
亲卫不敢上手去拉将军,只站在原地干着急,又听负责搜寻的下属道:“正是。此处有急停的车辙印记,属下又在山上寻到了发疯而死的马儿和马车,可见夫人是不忍牲畜为自己殉难,这才把车停了,自己跳了下去……”
顿了顿,继续道:“我们找寻的时候,流一认出了夫人的衣料,方确定身份……”
这些话中,不知哪个字眼刺中了谢初尧,铮铮铁骨的七尺男儿,竟险些落下泪来。
她一直都是这样的,不管是对人,还是对小动物,始终有一颗最柔软和温暖的心。
便是到了最危险的关头,仍牵挂着那匹马儿的性命。
男人嗓音沙哑:“山下可曾寻遍了?”
下属道:“正在搜寻,只是山崖太高,搜寻范围便有些广,需要时间。”
他的未竟之言是,山崖如此之高,夫人生还的希望十分渺茫,便是尸首,也难找到的。
谢初尧一言不发地从崖边退了回来:“我亲自去找。另外,分出一半的人沿着山下各个方向搜寻,若始终寻不到人,便一直去找!”
“是,将军!”
谷南伊一定活着,她一定还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