财爷无奈地收回手,问冲进来的沈季泽:小泽洗完了?
洗完了。沈季泽惊魂未定地站在门口。
洗完了就来睡觉吧。财爷见他没动,醒悟到他和卢茸似乎处得不大好,便说:要不你去我那小屋子睡?我和茸茸一起睡。
沈季泽看了眼已经翻身爬起来的卢茸,硬着头皮回道:我就在这儿睡吧,没关系的。
一个人睡?那也太吓人了,不行不行。
行,那你们快睡,可不准偷偷着玩儿。
财爷点了盘蚊香放在地上,给卢茸露在背心裤衩外的手脚涂上花露水,要给沈季泽涂的时候被他拒绝了。
爷爷,我不涂这个。沈季泽说。
财爷:涂了防蚊子。
沈季泽:我不喜欢闻香味儿。
他喜欢闻臭的。卢茸一脸娇憨地插嘴,眼珠子却在骨碌碌转,一看就在冒坏水儿。
沈季泽垂下眼帘假装没有听见。
财爷道:好吧,不涂就不涂,反正也点了蚊香的。
给房间里留了灯,财爷再三叮嘱一定要盖被子后,关门去了自己的小卧室。
卢茸见沈季泽准备上床,赶紧往边上挪,将床沿挡住。沈季泽也不看他,走到床尾往上爬,卢茸又飞快地下溜到床尾。
这是我的床。卢茸怕财爷听到了,声音不大,却做出凶巴巴的样子。
我刚才要走,是你爷爷让我留下的。沈季泽还是垂着眼皮,声音没有什么情绪。
我不管,我只知道这是我的床,我没答应你在这儿睡觉。
沈季泽从上至下睥睨着他:你当我稀罕?
不稀罕你就别赖在这儿。卢茸仰头道。
沈季泽和他对视一阵后,抓过床里面的枕头往门口走:床留给你了,我去沙发上睡。
卢茸瞧着他背影,瞬间放松了警惕,满意地往床头爬。可就在这时,沈季泽却迅捷地转身冲回来,飞快上床,再在里边躺下。
卢茸一时大意丢了阵地,慌忙伸手去推他:你耍赖,你耍赖。
沈季泽佯作没听见,只闭上眼睛,身体紧贴篾席,双手拽紧边缘。他连每一根脚趾都在用力,将篾席抠得紧紧的。
卢茸推了几下没有推动,气恼的盯了会儿他的脸,终于悻悻地放弃了,躺在了床外侧。
沈季泽趁他往下躺时又迅速出手,把毛巾被扯过去了一半,身子一卷,将那半边稳稳压住。
卢茸抢了会儿抢不回来,只好气鼓鼓地盖着剩下半边。
沈季泽心里暗想,在这白胖子面前就不该讲江湖道义,他反正都不要面子,我也不要了。
又后悔时光不能倒流到白天,害得自己白晒那么久,冰棍儿也没吃着。
俩小孩互不搭理,各自朝了个方向。看似没在意,却很有默契地将床一分为二,各占一半,背心相抵处就是中轴线。
不会多占,也不会让对方越过地界,谁要是想往后面挪,另一方就抵着推回去。
都没说话,看似在睡觉,却都在互相提防着暗自角力。
沈季泽现在已经不害怕了,注意力全放在守护自己的地盘上。
后背贴着的身体小小软软,像是只小动物般,散发着好闻的、热烘烘的香味。
但是他绝对不带心软的!
也不知过去了多久,两人迷迷糊糊地都睡着了。
卢茸睡得正香,在睡梦中又觉察到了异样,具体形容不上来,但他就是能感觉到。脑中一个激灵后,倏地睁开了眼。
和很多次的夜晚一般,他发现自己没有躺在床上,而是置身在一个陌生的地方。
他对眼下这种情景已经很熟悉了,知道自己又在做梦。虽然梦中再没有出现过白叔叔,但四处都有他的气息,强大、安全、令人心安。
他准备寻找光圈,每次进入梦境后,只要找到光圈就能醒过来。
这是一片茂密的树林,星光从枝叶中透下来,林中漂浮着淡淡的雾气,如烟如纱,袅袅绕绕。
卢茸飞快地消失,原地多了只通身洁白,微微有些圆润的小鹿。
小鹿四蹄上生着红色的纹路,像是一朵盛开的花,蜿蜒至上,隐入大腿末雪白的皮毛里。
它有一双漂亮的眼睛,黑漆漆的眼珠泛着水润的光。头顶耳旁的两只银色小凸起已经长出了两寸多,小小一截像是撒了层银粉,在星光下闪着微光。
小鹿在原地转了圈,又蹦跶了几下,一团白色尾巴动了动。
它小跑着往前行,又顿住,黑葡萄一样的小鼻头凑在一棵矮树上嗅闻。接着张开嘴,粉嫩的舌头一卷,一片树叶被咬进了嘴。
卢茸好长一段时间没有做过梦,也就没有变成小鹿到处奔跑,毕竟他谨遵当初白叔叔和王图的叮嘱,绝对不在人面前变鹿。
睡梦中的沈季泽感受到了一股冷意,睡得不是那么安稳。
他觉得身下冰凉,于是闭着眼睛在周围摸索,想找到毛巾被给自己搭着。
在抓住一把沾着雾水的青草后,他终于察觉到不对,睁开眼后四处一看,睡意顿消。
不是在床上睡着吗?这是什么地方?
沈季泽爬起来,赤脚站在一片树林里,茫然地四处张望,反复搜寻睡着前的记忆。
最后记得的是卢茸睡着了,还转身贴过来,嘴挨着他脖子,像只猫般发出小呼噜,将肉肉的腿搭到他小肚子上。
腿不长却很实沉,沈季泽掀下去好几次又坚持不懈地搭上来,让他终于放弃了继续掀。
毕竟他也太困了。
可是明明在床上睡得好好的,为什么会出现在这片林子里?
沈季泽确定自己记忆没有出错,逐渐开始愤怒。
一定是那小孩装睡,等他睡着后,就将他悄悄拖进了树林。
他回去后要给财爷告状,还要给小叔告状,让那小破孩被揍上一顿结实的。
沈季泽开始寻找出去的路,还好现在虽然是晚上,林子里却并不是一团漆黑,看着倒也很清楚。
他还穿着入睡的那套短袖短裤,光着脚板。幸好脚下松软,垫着一层厚厚的落叶,倒不至于扎脚。
一阵风吹过,树叶婆娑,光影斑驳,他想起了财爷说的野猪和花大哥,逐渐心慌起来。
花大哥具体是什么不清楚,但总归不是个好玩意儿。
远处的林木暗影幢幢,每个动静都让他疑心会窜出一只野猪或者怪形怪状的花大哥。
沈季泽想喊人,但这树林太大了,他觉得喊声不但传不出去,没准还能吸引到其他东西。干脆紧闭上嘴,只认准一个方向,直直往前走。
卢茸撒着欢到处跑,淌过闪着鳞纹的淙淙小溪,嗅着森林里特有的清香,在那些高大乔木间轻快跳跃。
绿叶在星光下犹如镀上了一层金粉,看上去分外好吃。
没错,好吃。
鲜嫩爽口,散发着让他垂涎欲滴的清香。
他一路跑一路嚼,并不刻意找那光圈出去,反而乐不思蜀地四处闲逛。
卢茸平常是不吃树叶的,只有变成小鹿后,那些树叶便跟着美味起来,就像平日里看见糖果和冰棍,还有爷爷藏着的梅子酒。
口水瞬间分泌,血液流动都能加速。
他一边跑一边吃,惊起林中的鸟,昏头昏脑地往天上冲。
跑着跑着,视野里出现了不该出现的东西,或者是人?他在惊愕中紧急刹蹄,往前冲出两步才稳住。
右前方的林木空隙里有人影晃过,没看到正面,只看到一小块穿着黑色衣服的背影。
卢茸还从来没在梦境里遇到过其他人,这下震惊得不行,同时心里开始砰砰跳,嘴巴里也干涩起来。
是白叔叔?还是王图?
他放轻四蹄跟了上去,慢慢靠近,两只小尖耳紧张地竖起,还抖动着。
小蹄子落在厚厚的落叶上,安静无声,只是偶尔擦过枝条,发出轻微的窸窸窣窣。
那人走到两棵树中间,停下来往后看,漫天星光下,卢茸一下看清他的脸。
原来既不是白叔叔也不是王图,而是今天来家里的那个沈季泽。
卢茸心里涌起一阵失望,两只竖着的耳朵也耷拉下来。
他站在一棵大树后面,见到沈季泽满脸惊慌地往自己这方向看,接着转身往前小跑,速度很快,就像有什么东西在后面追赶他一般。
卢茸心里动了动,两只耷拉着的耳朵又慢慢翘起来。
他没去想沈季泽为什么也会出现在梦里,但他那模样分明是在害怕。
不如
再去吓一吓他!
第10章
沈季泽一直朝前走,他知道只要认准一个方向,再大的林子也能走出去。边想着回去了怎么收拾卢茸,边警惕地注意着树林里的动静。
希望这一路都不要碰到野猪和神秘的花大哥。
好在这树林虽然茂密广阔,但一路都没有碰到什么动物,最多只有几只鸟,睡梦中被惊醒,扑簌簌地飞来飞去。
他开始小声唱歌壮胆,唱班上同学们流行的歌曲。
梦里面空气开始冒烟,朦胧中完美的脸,慢慢地出现。
歌声才响起一句就戛然而止。
沈季泽觉得此时刻刻,这歌词也太应景了,还有些瘆人,而且突然冒出的歌声很突兀,显得树林里更是死一般的沉寂。
他继续往前走了一段路,呼哧呼哧地喘气,就算有凉爽的夜风,额头也满是汗水。
不光是累,还有吓的。
就在这时,他听到左后方传来奇怪的声音。
是枝条被拂开又弹回的轻响。
这声音虽然很轻微,但听在沈季泽耳里,却像是巨石坠入湖心,溅起轰然巨浪,将他全身淋透,冰凉侵入每一个毛孔。
野猪!
花大哥!
他停下脚步,惊惧地望向发出声音的地方,心脏紧缩,呼吸微滞,两脚都有些发颤。
树林里又恢复了安静,除了自己的心跳和头顶树叶哗啦,没有再听到什么响动。
他觉得林木深处一定有什么东西隐藏着,暗地里注视着自己。
也许是一双猪眼,也许是
不能想了。
沈季泽头皮一阵发麻,转过身,提起僵直的腿继续往前走。
卢茸正紧跟在他侧后方,见状也加快了脚步。
沈季泽像是察觉到什么,脚步微微一顿,接着就头也不回地开始奔跑。
想甩掉我?不行!
卢茸也撒开四蹄追了上去。
他不再刻意隐藏自己的动静,在那些树木间飞快穿梭。
哒哒哒,哒哒哒,小蹄子声音密集得像落地的雨滴。
前方的人跑得飞快,如同过年时对天窜出的二踢脚,只差屁股冒出火花。
卢茸加了把劲,两只耳朵紧抿在头顶,一小簇尾巴往上竖立,跟着也在使劲。
他四蹄飞奔,渐渐超过了沈季泽,瞅准时机横冲出去挡在正前方,四蹄略微分开,扎好步,脖子对天高昂,发出一声猛兽的长吼:
呦
啊沈季泽同时发出惊恐大叫,并一个急刹,往前踉跄了两步,条件反射地抓稳身旁的树才没有摔倒。
卢茸看见这幕,开心得差点笑出声,见对面的人站稳后在看自己,赶紧又望天继续猛兽咆哮:
呦
不过这次沈季泽居然没有跟着一起叫,卢茸忍不住用余光偷瞟。只见他一手扶树一手拄着膝盖,弯腰看着自己喘气。
呦
卢茸再次叫了声,还将四只蹄子在地上刨了刨,前蹄弓起,佯装就要进攻。
沈季泽的呼吸逐渐平稳下来,他慢慢直起身,一瞬不瞬地盯着卢茸。
卢茸微低下头,用额头上两只冒出小包包的角对准他,眼珠子从下至上地瞪着人,尽力让自己充满野性,看上去很凶狠。
然而沈季泽对上他的视线却不避不让,眸子甚至在发亮,看上去似乎不太像是害怕?
沈季泽此时全身已经放松下来。
他刚才听到后面的动静时,以为是野猪或者花大哥,没想到居然是这样一只小鹿。
这只半大小狗般的小鹿太可爱了,而且生得极其漂亮,比他在日本奈良和动物园里看过的小鹿都要漂亮。
身体圆滚滚的,雪白没有一丝杂痕,四蹄上方的腿部却有着红色的纹路,两只眼睛又圆又大,还瞪着人。
看上去很凶,却让他心痒痒,想伸手去摸一摸。
卢茸鼻孔呼呼喷着气,想吓得沈季泽再次抱头尖叫,但对面的人分明已经不再害怕,还试探着往自己这边走了一步。
呦!卢茸发出短促低沉的怒吼。
落在沈季泽耳里,就是这只小鹿先是拖长奶音软软地叫了三声,现在又哼唧了一声。
卢茸看见对面的人一直双眼发亮地盯着自己,还伸手在旁边的树上捋了把树叶,蹲下身,犹豫地递了过来。
卢茸:
看来光吼叫威吓是不行了。
你怎么在这儿啊?也是迷路了吗?要不要和我一起出去?
沈季泽见小鹿站着没动,便缓慢地半直起身,试探地往前挪动。
他动作放得很慢很轻缓,声音分外柔和,怕吓着了对面纤弱的小动物。
就在这时,他看见那只小鹿突然动了。但却不是惊慌地跑走,而是做了个让他非常震惊的动作。
它用前蹄撑着地,两只后蹄慢慢分开,下沉,当着他的面,做了个完美的劈叉。
沈季泽:!!!
他从没见过也没听说过动物会劈叉,望着那只保持姿势一动不动的小鹿,觉得莫名的好玩,同时又异常诡异。
一人一鹿沉默地对视几秒后,小鹿又收回后蹄站直了身体。
不是四蹄着地的站直,是像人一般用两只后蹄站直。
接着,小鹿左前蹄缓缓叉腰,右前蹄开始有节奏地挥动,胯部也跟着一左一右地摆动。
如果此时有其他人看到这一幕,一定会惊得眼珠子都要掉出来。
夜晚安静的树林里,一只白色的小鹿,无声而有节奏地做着人类跳舞的动作。
沈季泽屏住呼吸,心跳得很快。时间仿佛凝滞,只有扑簌的树叶声提醒他,这一切都是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