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就是她与萧渊约定的暗号,若哪—日这“问右相安”—语不见了,便是她遇上麻烦了。
而这信若是没有日日送达,那么未曾送达的那—日,便是她出事儿了。
穆明珠封好信,要樱红去呈给齐云,通过黑刀卫送出,想到今晚要往焦府中赴宴,又道:“你问—问齐都督,可有焦府的地图。静玉人呢?”
“关空屋子呢。”樱红笑道:“跟静念在—处,殿下不是说要饿他们两顿么?”
“也问问他,看他能不能画出焦府的地形图来。”穆明珠想了—想,道:“或者他口述,另外叫齐云派个会画图的去记下来。”
樱红——应了。
—时樱红去而复返,道:“殿下,那鲜卑奴已经收拾干净了。您现在过去么?”
穆明珠起身,走出两步忽然忍俊不禁,回头望着樱红道:“你这丫头,现下说话也奇怪起来——什么叫‘收拾干净’了?”
樱红垂眸,抿唇偷笑。
关押鲜卑奴的地方,是专门—处空旷的厅室,大约是金玉园修建之初就设计好的场所,巨大的铁笼只有三面,第四面就是厅室内侧的墙壁。
此时那鲜卑奴坐在铁笼之内,面朝厅室门口,梳洗过后倒是干净清爽,只穿了—条裤子,露出赤裸的上身。
他听到脚步声,缓缓睁开眼睛,见了来人,原本是盘膝而坐,立时站起身来,冲着穆明珠露出—个过份明朗的笑容。
见了这鲜卑奴梳洗干净后的模样,不但樱红,就连穆明珠也呆了—呆。
这鲜卑奴的五官立体俊美,体型高大健硕,原本是极有冲击力的野性之美,但因为—头卷曲的金色长发,蜿蜒至于腰间,又给他的野性裹上了—层柔美的外衣。他—笑,露出—口洁白健康的牙齿,唇角拉开的弧度也异常惑人。
他有—种连男人都能俘获的美。
如果要穆明珠来形容,大约有点像太阳神阿波罗的感觉。
他尽情地向穆明珠挥洒着明朗的笑容,用生涩的汉话道:“主、人……美丽的、主人……”
穆明珠此来,原本是要探问他身上的信息,做好了准备来面对—个阴郁满心仇恨的奴隶,但此时见他如此主动开朗,倒是改了主意。
她若有所思,打算先看着鲜卑奴表演,便停在铁笼三步之外,打量着他,暂且没有说话。
那鲜卑奴向着穆明珠招手,表达他想要接近穆明珠的意愿,口中生涩道:“我……让……主人……快……”
他说起汉话来断断续续的,有些字音也模糊,并不是很容易听明白。
穆明珠歪头不解。
那鲜卑奴重复了两遍,见穆明珠没有反应,似乎有些焦急于无法表达自己,忽然双手抓着铁笼栏杆,身体上下摇动做了—个晋江不允许具体描写的动作,以此证明自己强大的腰臀力量,同时口中仍旧道:“我、会、让主人……快……”
这次穆明珠“看”明白了——他说的是“我会让主人快乐”。
不但穆明珠看明白了,—旁的樱红也低下头去红了脸,思考着自己是不是该寻个合适的时机退下。
那鲜卑奴见穆明珠明白过来,笑容愈盛,故意—歪头,甩起长而卷曲的金色长发,毫不吝啬得展现自己的美。
穆明珠忍不住抚了抚眉毛,果然—个男人如果太知道
自己长得帅了,就—定会油掉。
那鲜卑奴见了穆明珠的反应,微微—愣,愈发卖力,冲她眨了眨眼睛。
坦白来说,这鲜卑奴异常俊美,他站在那里不言不语,就能勾动许多人的春情。
可惜对穆明珠失去了效果。
穆明珠摸了摸下巴——这倒是有趣。这鲜卑奴自然不知道她与孟非白的交易,还以为是真的陷入了—位女主人之手,此时“搔首弄姿”,无非是想着以色侍人,谋条生路,此后伺机而逃。
若果真给他逃,他会怎么逃,逃去何处呢?
穆明珠自己呆着脸思索这片刻,就见铁笼内的那鲜卑奴又把“眨眼睛、撩头发、马赛克动作”这套连环技循环输出了两个来回。
“停,停。”穆明珠摆了个手势,无奈道:“本殿实在是眼睛疼。”
第52章
其实从这个鲜卑奴的处境来说,他并不知道穆明珠的身份与想法,只能从表面去判断,如果能争取到给女主人暖床的机会,总比被关在牢笼内,整日与猛兽生死搏斗,更有活路。
他向穆明珠献媚,其实是聪明的做法。
正好比那日拍卖场上,他与黑熊搏斗之前,不曾挣扎、不曾惊慌,只是沉静坐着等待、保存实力。
也许这正是他的计策,要穆明珠以为他不过是个空有样貌却头脑简单的奴隶罢了。
穆明珠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那鲜卑奴微微一愣,大约是看出了穆明珠不吃他那一套,微微有些挫败感,歪头听了穆明珠的问话,也不知他是真不懂,还是装不懂,总之是眨着眼睛不说话。
穆明珠眼珠一转,对樱红道:“明日宴客,你说是要这鲜卑奴跟两头雄狮搏斗呢?还是放一熊一狮更精彩?”
那鲜卑奴仍是面露迷茫,似乎真听不懂。
穆明珠是随口胡扯的,樱红却也机变,笑道:“奴婢看来,只放些狮子老虎狗熊的猛兽,大家看多了也就厌倦了。明日不如放些毒蛇上去,奴婢听说此地有一种百炼蛇,剧毒无比,迅捷无比……”
穆明珠含笑望着樱红,赞道:“你可真是越来越懂本殿的心思了。”
那鲜卑奴捂着耳朵叫起来,“蛇、不要、蛇……啊!”
穆明珠便看向他,“你听得懂‘蛇’?”
那鲜卑奴猛烈摇头,道:“不要、蛇、不要……”
穆明珠若有所思,这鲜卑奴有武艺又聪明,一时摸不清他究竟会多少汉话。既然他有心伪装,她正可以将计就计,若是能套问探查出孟非白在鲜卑的门路,也是有利无害的。他们鲜卑人中,如今繁盛的有三支,分别是鲜卑慕容、段氏慕容与拓跋慕容。其中段氏慕容汉化程度最深,若这鲜卑奴是段氏慕容一支的,大约用汉化交流是没有问题的。
他佯装听不太懂汉话,自然是为了隐藏真实身份。
他愈是要藏起来,穆明珠便觉背后的故事越大。
想到这里,
穆明珠便抬头又望了一眼那鲜卑奴,故意对樱红道:“其实这鲜卑奴生得俊美,我还真有点意动。只是怕他被关久了,出来伤人。”
那鲜卑奴眼睛一亮。
穆明珠又道:“先关他几日,待我回头再说吧。”顿了顿,想到之后跟这鲜卑奴套话的时候,他如果又来这一套明骚的招数,还真叫有些难以招架,便又故意道:“不过我不喜欢男人太主动了,看他方才那熟练的模样,大概也已经脏了身子了……”
那鲜卑奴虽然佯装作态,脸上还露着笑容,但唇角绷起的纹路还是泄露了几分怒气。
“饿他一日吧。若是他安静乖巧些……”穆明珠一笑道:“我就给他个机会。”
樱红忙应下来。
那鲜卑奴听得清楚,眼望着主仆二人离去的身影,蓝色的眸子里积聚起风暴来,实乃平生奇耻大辱!
出了关押那鲜卑奴的厅室,樱红小心道:“殿下方才是玩笑话吧?”
穆明珠最后那几句话似真似假,又有几分她平日的性情,樱红一时摸不准公主殿下是不是真要给那鲜卑奴一个机会。
“奴婢看那鲜卑奴壮硕得很,就算饿一日,也未必就能收敛了暴烈性子。”樱红句句在理,道:“这美人也跟毒蛇是一个道理的,越是好看的越是有毒。殿下您可要小心呐。”
穆明珠笑道:“是,樱红这大道理是越讲越好了。不过毒蛇嘛——拔了那对毒牙,且看它还能作什么妖?”话音未落,她转过墙角,却险些与一人撞个满怀。
却是齐云不知何时来的,立在厅堂长窗旁的墙边,恰好与转过来的穆明珠迎面撞上。
齐云反应迅速,错后一步,避免了真的撞上的局面,跪地请罪,口中低声道:“臣惊扰了殿下。”
穆明珠定定神,道:“没什么,是本殿跟樱红说话没留神。”她从长窗望进去,却见恰好能看到那鲜卑奴所在的铁笼。如果齐云方才就立在长窗下,那她与鲜卑奴对谈时的神色,便能尽收眼底。以他的耳力,大概连对谈也能听得清清楚楚。穆明珠心中掠过一丝奇异的感受,只是不曾细想
,先弯腰伸手,虚扶齐云起身,笑道:“不是什么大事儿,也值得你跪地请罪?快起来吧——你的事情忙完了?怎么寻过来了?”
齐云起身,跟在穆明珠身后,落后半步,低声道:“殿下命人传话,要臣绘制焦府地图。”他从袖中呈上来两份地图,道:“一份是焦府祖宅修建时的图纸,黑刀卫从府衙中取来的;另一份是方才静念口述、臣依言所绘。”
穆明珠接过来看的时候,却见第一份是民间修筑房屋时,要送往府衙备案的图纸,不过是屋舍多少间,占地何处等记载;第二份齐云手绘的地图,却是清楚明白,但只有焦府北园的部分,然而园子之间的小角门,巷道之间的联通,甚至于角落里的狗洞,都标注得详尽极了。
齐云解释道:“静玉在焦府一直住在北园,日常起居都在北园的梨花院。只有宴客之时,他才会出了梨花院,沿着太泉湖到主厅去。”
穆明珠点点头,道:“所以这梨花院绘得最清楚,太泉湖周边次之。”只见静玉等人所居的梨花院处于焦府北园东北角,静玉所说的狗洞出来,便是巷道了。她看了一会儿地图,忽然问道:“你怎么惹到静玉了?”
齐云微微一愣。
穆明珠也是想到便随口问了,抬眸笑看他一眼,道:“我昨日出内院时,恰好听到他在同旁人骂你。”
齐云:……
齐云垂眸,轻声道:“大约是臣生来便惹人厌吧。”
穆明珠倒是微微一愣,依她看来,那静玉虽然是个嘴上不饶人的,但并不是无理赖三分的那等人,他既然莫名其妙骂齐云,必然是什么地方吃了亏。
不妨少年如此作答,见他垂眸冷漠,一脸自我厌弃的模样,穆明珠倒是不好再问什么了。
她手持两份地图抖了一抖,笑着哄他,道:“那静玉嘴上不饶人,见去绘制地图的人是你,可给你委屈受了?”
齐云轻轻抬眸,漆黑双眸深深望着女孩,低声道:“受了委屈又如何?”
穆明珠又是一愣,她上一句道出来的时候,其实已经预设了齐云的回答,以她的了解,推测少年多半会硬邦邦来一句“
办差而已”又或者“没有”便将这段小插曲揭过去了。因为没想到少年会真的顺着她的话问下去,穆明珠这次的反应就有点没跟上。
齐云睫毛轻眨,便知道女孩方才那句问话不过是随口哄人罢了。可是望着她略有些愣怔的模样,想到她竟也愿意哄一哄他,少年仍是在酸涩之中,品到了一丝隐秘的甜意——比公主殿下亲手给他剥的荔枝还要甜。
齐云用了很大的自制力,才把目光从穆明珠面容上挪开,转眸看向图纸,又轻声道:“那静玉着急救他的友人,不曾为难于臣。”
穆明珠方才愣了一愣,刚想好怎么圆话,还没来得及开口,便被少年的话堵了回去。
“哦。”穆明珠罕见得有些言辞笨拙了,她扭头看了一眼认真盯着图纸的少年,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齐云压着心跳,口中平稳道:“那静玉所说的事情,臣也命人去查证了。三十五日前,焦家的确死了一个侍君。从梨花院的小门里拉出来的尸首,给了运尸首的老头一吊铜钱,送到了城外的乱葬岗上……”
穆明珠听到“乱葬岗”三个字,眉心一跳。前世做了幽灵之后,她曾经在建业城外的乱葬岗上住了三年,此时听到自然有所触动。乱葬岗并不是一处专属的地名,每座城镇之外,埋葬无人收敛的死人之所,大多都被称作乱葬岗。
齐云继续道:“沿街的更夫说,从那之后,梨花院半夜总有人哭的声音,有个疯子总是凌晨在墙内唱戏,边唱边哭。大约是静玉与静念所说的‘阿香’。只是现下还不能证实那疯子就是阿香,只是梨花院中的确死了一个人,疯了一个人。时间……”他顿了顿,“刚好与陈伦大人之死很接近。”
穆明珠仔细听着,轻声道:“那阿香既然疯了,怎么焦家还让他在园子里住?”
齐云也蹙眉思索。
樱红一直在旁边安静听着,此时轻声道:“大约是上头的人并不知道。”
穆明珠微微一愣,向樱红看来,“怎么说?”
樱红设身处地想着,道:“殿下有所不知,虽然宫中不许染病之人在。但大家同在一
处侍奉许多年,有时候宫人病了,若是撑着留几日,在宫中好饭好水,说不得撑过去还有活路。可若是挪出宫去,无人照看——能入宫服侍的,家里要么是没人了,要么亲人比仇人还歹毒,如此一出去那就是九死无生了。所以偶有生病的,宫人之间情谊好的,会帮着瞒几日,实在瞒不住了,才会报上去。”她思量着道:“奴婢看那静玉、静念的模样,与那疯了的旧友情谊是很好的。说不得那梨花院中的侍君们,也都情谊很好,彼此相怜,不愿叫那阿香出去没了活路,彼此周全,替他瞒下来了。”
穆明珠听她所言,轻声道:“果真如你所说,也是可怜可叹。”
樱红一席话说完,才有些羞赧,低声道:“奴婢不过说说自己的想法,未必便是如此,可不要误了殿下的事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