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蕙看着这令人着急的画工,甚为不解:“你们不是妖怪吗?不能变出对方的模样来?”
重久摊开手,“小姑娘,妖怪可不是万能的,天下术法千千万,哪能全都会。像我们狼族,就不学变化术。”
她不由问:“那你们学什么?”
“我们学近身肉搏!”他自豪。
温蕙:“……”
好没什么用处的东西。
目前天色已晚,要找画师也只能等明日了。
见他似乎准备离开,嬴舟顿然开始有些着急,慌忙从桌上站起:“这术法只有小姨能解吗?若寻不着她,我不会一直是这个样子吧?”
重久闻言,也深感糟心地抓着自己的头发,“不好说,论妖术,平辈里她无人能敌,便是长辈也不见得能破解。唉,倘使真的没计可施,大不了回去找老太太帮忙嘛,小事情。”
一听他这模棱两可,不靠谱的回答,嬴舟的耳朵便失望地往下垂了垂。
若非万不得已,他是真的不想上北号山去……
*
自温府的女主人归家以来,宅院里正经了不少,杂役房内赌钱的人散了,亥时未至,满耳便只剩下秋虫懒洋洋的低鸣声。
从前的客房如今自然不能再住,重久又对犬只深恶痛绝,小椿只得将两条狗子全抱回了自己这里暂且安顿。
一下子多出几个活物,屋内瞬间热闹且拥挤起来。
小土狗疯得不行,蹦蹦跳跳地黏在嬴舟左右,毕竟是比它大上好几倍的同类,难得有能陪着玩耍的,它动嘴动手上蹿下跳,吵得人烦不胜烦。
“走,开。”
嬴舟转着脸避开对方张牙舞爪的攻势,被糊了一身的口水,终于不堪其扰地低头咬回去反击,倒是没敢真动牙齿。
不料他越还手,狗崽子越当他是在同自己玩闹,更加快乐地狂摇尾巴,一路追着不放。
嬴舟从里间溜着它跑到外间。
半大的幼犬脚短身子也短,还没他一条腿高,逗它简直跟玩似的。
“小椿——”
这狗可能脑子有什么问题,嬴舟实在没精力应付,张口求援,“你快把它抱走!”
“来了来了。”
她端着托盘才从屋外进来,还顺便用腿关上门,“我到后厨给你俩找吃的去了,你等等啊。”
狗食和人食分得很清。
嬴舟的是一碗米饭、一碟盐水鸭外加一盘子凉拌脆藕,荤素搭配,膳食均衡;而小土狗的粮简单粗暴,是一盆大杂烩。
小椿把盘子碗筷在地上一一摆好,“我想着你昏睡了半日,多半没吃东西,怕你饿着,特地让老嫂子留的。”
“……”
嬴舟垂头望着放在自己跟前的饭菜,又瞥了一瞥旁边脑袋埋进盆儿里哼哧哼哧舔碗底的狗崽子,欲说还休地朝她道。
“……你是在羞辱我吗?”
小椿:“……”
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她忙赶紧将碗盘端回桌,恭恭敬敬地给他放好,还讲究地对齐了筷子,不好意思地笑笑。
“您请用,您请用。”
嬴舟这才不是滋味地横她一眼,跳上椅子。
作为狗身,他当然没办法坐在帽椅里舒服地进食。辗转换了好几个动作,皆不如意,最后干脆蹦跶到了桌面去,低头吃碗盘中的餐饭。
小椿看得直抿嘴,心说这有搁地上什么区别吗……
哪怕变作原型,嬴舟吃饭的姿态和寻常的土狗也仍旧有着天壤之别。
不知是否是细犬的特性,他一口一口咀嚼得极慢,因得嘴长,肉骨要用大牙咬碎了才好吞咽。一顿饭下来,小土狗连盆内的汤汁都刮得干干净净,他才仅吃了一半,一副不紧不慢,悠悠闲闲的样子。
小东西吃力地攀爬椅凳,想蹦上来寻他玩乐,鼻息间照旧是委屈吧啦地哼唧声。
嬴舟用饭时,小椿就托着腮坐在旁边,眉眼带笑地瞧着他看。
他慢吞吞地嚼烂了鸭肉,抬眸瞄了她好几下。
某人一对上他的视线,就双目弯弯地灿烂道:“嘿嘿。”
嬴舟何等了解她,舌头一舔嘴,面无表情地附和:“呵呵。”
“你很高兴吧?”
自己而今是连维持人形都办不到,她不是老早就想他变回原身么,现在好了,全然满足她的愿望……
这什么小姨,真的不是和她串通一气的吗?
“哪有,我怎么会高兴呢?”
小椿口中掩饰不住的愉悦,却还极力用严肃哀伤的语气说话,“我是担心你呀,我可着急了!”
“……”
唇角的笑先收一收再开口吧。
嬴舟悲愤地用力咬着鸭骨头,感受到她冰凉的五指抚上后颈,顺毛似的来回摸着背脊。
而视线的另一侧,那长得一副倒霉相的幼犬正扒着桌沿想上来,哼哼唧唧地试图要靠近自己。
他无比堵心的想:这都是些什么事儿啊……还真挺舒服的。
待在这具躯壳里,嬴舟发现自己不仅不反感小椿撸他的毛,居然还觉得很放松。
他咬咬牙,含恨吃下去一大口肉,将最后一点饭吞完。
到底是犬族与狼族的正统血脉,那一身的毛,普通的家养犬实在没法比,细软且丝滑,加上嬴舟个头又大,摸上去简直停不下来。
他在小椿疯狂揉脑袋的动作中,挣扎着从其肩膀瀑布一样的青丝里探出头呼吸。
目光一低垂,就瞥见小土狗在脚边焦急打转,不时嘤嘤嘤地叫上两声,扒着她的腿,满眼皆写着艳羡。
哼。
他有些得意地想。
我的毛岂是你这种寻常野狗能相提并论的,谁要摸你。
嬴舟尚还在自信满满当中,紧接着小椿就将他放回床上,转身雨露均沾地也撸了狗崽子两把。
“……”
她到底识不识货啊?
没来得及鄙夷两句,嬴舟抖了抖被拨动得凌乱的毛发,冷不防下一刻,小椿突然抓着他两只爪子,把狗身一掀,四仰八叉地摁在被衾间。
嬴舟:“???”
她眼角半眯,笑得十分不怀好意。
“嘿嘿,我其实老早就想这么干了——”
“干……什么?”
一股危机感涌上心头,嬴舟连忙将尾巴一甩到身前,遮住腿下。
差点忘了——当狗是不穿衣服的!
“哦,原来混了细犬血脉的狼狗,胸骨长这样。”她一面揣摩一面打量,“真奇特,像被门板夹过似的。”
“你好瘦啊,肋骨一根一根贴着皮……毛都分叉了。”
“小椿!……”
为什么自己变回原形就罢了,体力也成了普通犬只一般,根本使不上劲儿!
嬴舟奋力地抽自己的腿,好在他的狼尾够饱满,宁死不屈地狠狠贴着腹部。
逼得急了,险些脱口而出的“汪”了一声。
啊啊啊——
救命。
他还不如去和二表哥住一起!
正当嬴舟忍不住要咬人的时候,小椿忽然松开了手,两条胳膊抬上来拥着他,头轻轻抵在颈项间。
草木的清新气息猛地一下灌进脑海里,近乎充斥了整个嗅觉。
嬴舟被她抱了个措手不及,怔愣地支着一双耳朵。
第43章 开封(十七)  快乐的遛狗日常。……
窗外的雨丝随着细碎的风终于漫不经心地飘飘洒洒落下。
有小虫趋光而来, 被纱帘阻隔在外,茫然无措地扒着纱网辗转爬动。
小椿将脑袋轻枕在嬴舟的肚子上,幸福地蹭了蹭, 那里的肌肤异常温暖,薄薄的一层皮肉下是血脉流淌的热度。
他还拼了命地夹紧尾巴, 目光却显得有些迷惘,瞪着眼睛半晌没眨。
“难得当一回狗, 便不要老这样垮一张脸吧。”她打了个呵欠,低声道,“有时候会觉得你好像总喜欢把自己端着。”
小椿缓然睁开双目。
“其实想想, 当人有当人的好, 当草木禽兽, 也有当草木禽兽的好。只要开了灵智就会萌生烦恼, 你看猫狗多自在, 想笑便笑,纵然难过也是一时半刻的。”
小土狗在床脚下安静地咬鞋子玩儿,很快把自己玩累了, 它跳上床, 捡了个不会招惹到嬴舟的角落,安安分分睡它的大觉。
偶尔小椿也会扪心自问,得到人族的灵智当真就是妖之所幸吗?
如果她没有开智, 也就不必体会人间的喜怒哀乐。
嬴舟自鼻息间沉沉地吐出一口气,眼睫低垂下去。
“以前听白玉京讲, 上辈子受尽苦难而死的人,来世便会转生到有钱的人家里当猫富养着——我这么说你有没有高兴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