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锦筠循声望去,只见大门被踹开,一个四十多岁,粗豪魁梧的中年男子,面带怒色,昂首踏步的走进来,力量大的连地板都会震动。
“季,季大人!”原本跟姑娘们一起藏在壁板背后偷窥的鸨儿,一见这男人,立马神色慌张的跑出来迎接。
季大人?莫非,这个男人就是“我爹”?
季锦筠的眼睛瞬间瞪大了。
那男人根本不理会老鸨,径直前行,后者收不住脚,肩膀在他手臂上碰了一下,胖乎乎的身体踉跄着向后跌出去,幸好被跑出来的姑娘们扶住,在没有摔倒,一张敷着厚厚脂粉的老脸,已吓的发青。
那男人走到季锦筠面前,居高临下的盯了她一会,见她岿然不动的跟自己对视,眼中怒气更盛,突然伸出手。
他出手极快,而且力气很大,当他的手指沾到袖口时,季锦筠已条件反射的做出反应,可还是来不及,就在这股力气的牵引下,无法抗拒的站起来。
这还是吃的第一次大亏!
“跟我回去!”男人抓住她后,就往门外拖。
“慢着!”季锦筠暗中用力,稳住了脚跟。
那男人竟然拖不动她,转过身来,怒气横生的脸上又多了惊讶之色,上上下下的把季锦筠重新打量一遍——这容貌、身型、装束,是他的女儿没错!
只是那双毫无惧色的眼睛,和从容淡定的笑容,却异常的陌生。
“你就是我爹,季震天吗?”
她这话不仅问的奇怪,连语气都是轻飘飘的,跟那个只要他一生气,就会吓的面如土色,声音发颤的女孩,完全不一样!
.........
“你——”季震天想起家人说的话,朝季锦筠踏近了一步,贴着她的头顶,低声问,“有什么委屈,先跟爹爹回去再说。”
他整个春季,都在外屯田练兵,一回来,就听说发生在女儿身上的各种怪事。
什么负气上吊,死而复生,离家出走,张夫人和王氏说法还不一样,乱哄哄的闹的他正要下令全城搜人,守城校尉又跑来禀告,说是小姐回来了,可又跟“江南春“的柳姑娘走了?
季震天按捺不住,亲自杀上门来,果然看见女儿端坐在喝酒作乐的大厅上,跟头牌姑娘喝茶说话,登时心头火起,二话不说就抓人。
但女儿诡异的反应,又让他想起,王氏声泪俱下的说,小姐怕是被“吓坏了”、“中邪了”,才变的古古怪怪,心头又有些怜惜和歉疚,便更急着把女儿带回去,请大夫诊治。
没想到,季锦筠当面摇头,“我正跟柳姑娘聊天,一会还要参观一下她这里,你先回去吧。”
“什么?你要留下来?”季震天简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对。”季锦筠点头。
“你,你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季震天耐着性子问。
“知道,青楼。”季锦筠还好兴致的,仰头看了一圈美轮美奂的藻井。
季震天被她这态度惹怒了,又是一手抓过去,压着嗓子咆哮,“正经女孩呆在窑子里,像什么话?快跟我回去!”
这回季锦筠有了防备,如一条灵活的游鱼,向后滑开两步,让季震天落了个空。
季震天一抓落空,霍的抬头,不可思议的瞪着季锦筠。
他少年从军,纵横沙场几十年,一身本事可以说罕见敌手,想不到竟制不住自己一向柔弱的女儿?
不止这样,她还满不在乎的斜了他一眼,“你,嘿嘿,爹爹也是常来这里的,我为什么不能来?”
“你说什么?我,我几时常来了?”季震天被她气的,一张黑脸膛涨成了酱色。
“要不是常来,怎么她跟你一副老熟人的样子?”季锦筠纤手划出,指着的正是刚才被撞飞的老鸨。
“啊,大小姐……”老鸨捧着脸,吓的瞳孔发直。
“死丫头,反了你的!”季震天怒不可遏,扬起蒲扇大的巨掌,呼的就朝季锦筠扇过去。
一时间,大厅上尖叫声鹊起,所有人都吓坏了。
这单薄的跟个纸片人似的女孩子,要真挨上季总兵一巴掌,只怕当场没命!
那老鸨也不知哪来的胆量和力气,扑过去抱住季震天的大腿,死死不肯松手,嚎啕大哭,“大人,大人!看在箴儿的份上,饶了小姐这一回吧!她可就剩下这一点骨血了!”
原本季锦筠已机灵的躲开季震天的这一抓,而老鸨一声嚎啕,竟然让他铁杵般的手臂,硬生生停在了半空,面部肌肉痛楚的一抽,好像突然遭到了重创,以至于完全失去了行动能力。
季锦筠惊讶的低头,看着赖在地上的老鸨,目光再慢慢拉高,落在季震天僵住的脸上。
她绝对不相信,就凭这老妇人,能够拉的住他?
问题一定就出在那个“箴儿”上!
她警惕季震天动作、表情的变化,同时小心翼翼的问:“箴儿……又是谁?”
这一下,连老鸨涕泗横流的脸也僵了。
她见鬼似的瞪着季锦筠,又害怕的瞧瞧季震天,好一会,才小声怯怯的说:“箴儿,是,是小姐亲娘的闺名啊……”
“什么?我亲娘?”季锦筠也惊呼出声。
原来她说的“骨血”,是这个意思。
自己连“亲娘”的名字都不知道,确实有够荒唐,为了混弄过去,她吞了口唾沫,讪讪的问:“大娘,你跟……我娘认识么?”
“亲娘”已死,王氏是说过的,但作为“女儿”,总不能对她一无所知。
“这,这……”老鸨吞吞吐吐,又偷看季震天,见他依然没有反应,才敢回答,“年轻的时候,我跟你娘,是,是好姐妹……”
季锦筠也是聪明的人,一点就透,从这老鸨的话,她大致知道了,“箴儿”也曾经是风尘女子,大概是“从良”跟了季震天,才生下的“她”。
“哈,我明白了!”季锦筠完全不因为知道了亲娘的身份,而有什么不高兴。
“小姐,你快给季大人赔个不是,乖乖跟他回去吧?”老鸨怕她又挨打,赶忙悄声劝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