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你到了为师这个境界就可以了。
可是阿衍喜欢吃饭,没有美食的日子真的寡然无味,我受不了。闻衍想到自己年纪轻轻可能会掉牙齿,修真界可能还没有种植牙的地方,就算有技术也不一定成熟,还不知道有没有重新给他变两颗牙齿的术法,便不由得悲从中来,抱着顾剑寒呜呜个不停。
顾剑寒实在是拿他没辙,只能一下又一下地给他顺毛安抚,任凭他紧紧地黏在自己身上。
好了,男子汉大丈夫,怎么遇上点事就哭哭啼啼的,也就是为师不会笑话你了。
闻衍眼眶里挤不出一点眼泪,装作面如死灰道:师尊,你笑话我吧,我不难过,真的。
果不其然,顾剑寒闻言便轻轻叹了一声。
他微冷的手指划过闻衍的脸颊和耳廓,最终停留在他温热的耳后,靠近颈动脉鲜活跳动的位置,动作温柔隐暧,却无端让人觉得危险。
只有闻衍还沉溺在云端的陷阱里,对指尖传来的信号浑然未觉。
要是阿衍的牙真的坏了,那为师就去向陆闻青学一点熬粥的术法,以后天天熬给阿衍喝,阿衍想吃什么糕点也可以说,为师去学着做。
如果把牙齿全部打碎,会不会更好一点呢。
这样他便无法去别人那里用膳了。
虽然师尊这么说我是很感动啦,但是君子远庖厨嘛,厨房的事还是交给阿衍好啦,师尊就乖乖地等着阿衍来伺候吧!
闻衍主要是怕顾剑寒会炸厨房。
更何况做饭这一块儿一直是他在负责,顾剑寒也很喜欢他的厨艺,如果他不做饭了,便又失去了一项足以留在他身边的价值。
他不能偷懒,也不能因为太想吃顾剑寒亲手做的饭而动摇!
不过师尊真的没有能补出牙齿的术法或者灵丹妙药吗?
顾剑寒端起茶盏抿了一口,先是微不可察地蹙了蹙眉,等到口中余味消退下去才不紧不慢道:也不是没有。
那就好,那就好。
闻衍松了一口气,从顾剑寒怀里直起身来继续他的光盘行动。
只是这回吃饭的动作慢了不少,尤其注意碗里的白米饭,每吃一口之前都认真检查个遍,咀嚼的时候都不敢太用力。
他吃着吃着才发现其实牙齿也没有他以为的那么疼。
但是在顾剑寒怀里,就觉得好疼好疼。
这也太奇怪了。
师尊,这个灌汤包好好吃,你吃一个。
闻衍用多余的那双筷子给顾剑寒夹了一个灌汤包,又给他夹了一个大大的红烧狮子头。
这个看起来也好好吃,师尊多吃一点。
顾剑寒看他还有要夹过来的意思,连忙制止道:好了好了,自己吃自己的,别给为师夹菜了。
闻衍眨了眨眼睛:师尊不喜欢吗?我以前是没有给人夹菜的习惯的,是因为师尊太瘦了,不多吃点不行,所以才试着给师尊夹的。师尊不喜欢就算了,我以后不会再做了。
也没说不喜欢。顾剑寒一看他这副样子便心软,连自己方才为何要制止都忘了。
你想夹便夹罢,为师会吃的,只是不要夹太多了,为师胃口不太好,多了会浪费。
闻衍顿时心花怒放:遵命!
他一会儿给顾剑寒夹菜,一会儿拿起自己的筷子大口大口地吃,吃一会儿又在桌下打开手机看看小程序推送的新消息。
「当前您已进入:花神谷秘境尸香鬼蜮七星锁魂阵花神饭馆。
鬼蜮:临渊阁辞典注释用心险恶、暗中害人的坏人。
注意事项:每一处可能潜藏危险的细节。
破阵方式:于阵法原心以三昧真火火种烧毁花神雕像。
失败代价:反被三昧真火活活烧死」
专心吃饭。
顾剑寒不喜欢他一直拿着那个会发光的灵器不放。
那东西分走了太多本该属于他的目光。
闻衍没听出他不高兴,收好手机反而兴冲冲地问他:师尊,你知道如何破局吗?
找到阵法原心就能破局。顾剑寒的目光落在虚空,这里七间民居里住了七个鬼蜮,他们体内分别被嵌进了七颗不同的布阵石,整个尸香鬼蜮都在这个阵法的范围之内。
他又冷又轻的声音被淹没在如沸的人声中,只有闻衍一个人能够听见。
七星锁魂阵七星分别对应九重天上天枢君、天璇君、天玑君、天权君、玉衡君、开阳君、摇光君的分野,至于锁魂,为师原本以为只是把人困在尸香鬼蜮而已,如今看来也许远不止如此。
按理来说天道禁制并不会因为这里有七君之力而降,但是很奇怪,这里禁制很重,哪怕是那七君从九重天下来也不一定能使用神力。
原来他早就知道了,闻衍心想,难以抑制地有些失望。
然而这种情绪并没有持续多久,他便又开始突发妙想:那师尊和那七君相比,谁更厉害?
怎么?若是为师没有那七君厉害,你便要另择高枝吗?
师尊说的是什么话啊!闻衍连忙澄清,我对师尊忠心耿耿!绝无二心!
再说了,除了师尊还有谁肯要我啊。
他略有些忧伤,很认真地告诉他师尊:除了你身边,我没有地方可去,师尊不要用这种事取笑我啦。
顾剑寒看着他微垂的眸,欲言又止了好一会儿,最终还是在他面前再一次低了头:是为师不好,说错了话。
那七君是与天同寿的人物,自然是比为师厉害很多,不过祂们一般是不会插足三界之事的,祂们自己那里还有一堆烂摊子。
闻衍眼睛一眨不眨地听他说话。
这种时候那双琥珀便显得尤为深邃,像是两轮吸引力太强的漩涡。
某些瞬间,顾剑寒会不受控制地沦陷,甚至都忘了自己要说些什么。
但好在他很擅长掩饰自己的情绪,也不算太过失态。
什么烂摊子啊?
闻衍看他一直不说话,便出声提醒了一下。
九重天博弈,各方势力动荡不安,比三界纷争也强不了多少。顾剑寒似乎不想在这个方面说太多,便只是很笼统地提了一下,不然你以为为什么七君之力会被三界魔修所利用?祂们也自顾不暇。
所以为师说,那个地方也远远没有看上去那么光鲜亮丽。人即便是成了神,心中的贪欲也永远不会消失。只要那种丑陋的东西存在,无论是三界,还是九重天,亦或是其它大大小小的三千世界,便永远不会是你想象的那么太平。
闻衍想起了自己在顾剑寒的防御结界里射的那一箭,忽然有些迷茫地眨了眨眼睛,求救似的询问他师尊:那种东西,师尊很厌恶吗?
顾剑寒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那眼神里藏着太多闻衍看不懂的东西:厌恶至极。
闻衍霎时抿紧唇,不敢直视顾剑寒的眼睛,也不敢继续问下去。
但是连为师自己也无法控制。
诶?闻衍有些吃惊,师尊也会有贪欲吗?
你是在骂为师不是人吗?
闻衍连连否认,就差跪地发誓证明自己的清白了。
真不禁逗,顾剑寒心想。
且不说为师不修无情道,即便修的是无情道,这种东西也会有的。
闻衍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想问问他的贪欲因何而起,又系在何人身上,却怕到时候听到的答案并不是他的名字。
他应该懂事一点,闻衍想,想要取代魔尊的位置,也许他还需要更多的时间。
谁让在顾剑寒过去的漫长岁月里,他都缺了席。
吃完了就走罢,里面有些闷。
顾剑寒早早地搁了筷,那盏清茶只抿了一口就放冷了,剩下的时间便一直看着闻衍,轻轻嗅着外袍上闻衍的气息,长睫时不时扑一下,看不出什么情绪。
师尊再等等我!
不急。
等闻衍吃完之后,两人便起身去柜台结账。闻衍走到半路才想起自己从来没见过修真界的货币,身上分文没有,连个能够典当的东西都找不到。
当然,空明剑是不能当的。
师尊,如果我现在和掌柜说我在他们的饭里吃出了石子,他们会给我们免单吗?
闻衍摸遍了自己的袖子,只找到一个打不开的乾坤袋,简直欲哭无泪。
我不该把证据吞下去的,我好笨。
没事。顾剑寒揉揉他的发,以后给你配些腰饰,那些玉佩香囊虽说没什么大用,但也不能让冷月峰的弟子落了寒碜。
冷月峰的弟子他的身份只是冷月峰的弟子吗?
闻衍还未走出饭馆,却无端觉得有些冷。
师尊是只给阿衍配,还是说师兄也有?
顾剑寒的脚步凝滞了一瞬,眨眼间又恢复如初。他看向闻衍,淡淡道:他早就有了。
也是哦。闻衍掩饰性地笑了笑,阿衍只是开个玩笑,师尊别在意。
难看。
啊?闻衍连忙收起笑容,紧张地看着他。
以后不许那样笑了。顾剑寒说,为师不喜欢。
闻衍也不喜欢,但是他已经习惯了。
尴尬的时候就笑,难过的时候就笑,失望的时候也笑,不让别人知道他在某一瞬间其实是脆弱的,挫败的,就够了。
因为心思太过敏感会给别人带去负担的。
与此同时,笑容是很好的保护伞,也是极其牢固的金刚罩,俗话都说伸手不打笑脸人,闻衍前十八年一直是这样过来的,很多人都很喜欢和他打交道。
甚至此刻能寸步不离地跟在顾剑寒身边,也是托了那些灿烂笑容的福。
有什么不好?
闻衍不太懂,但顾剑寒说难看,就暂且不笑了吧。
他跟着顾剑寒去了柜台,顾剑寒用那枚定位星棋抵了帐,虽说自从进入尸香鬼蜮后星棋便失了灵,但其本身是一枚成色上好的玉石,和他以前常配在腰间的那枚玉环一并出于回南九境。
他对弟子都这么好吗?
好像的确是这样,他对赵恪向来是有求必应,在修炼资源上从来没有短了他一分一毫,再珍贵的东西,他付出再多时间精力得到的东西,给赵恪的时候眼都不眨一下,一点都不心疼。
顾剑寒因为幼年的原因有程度不轻的囤积癖,什么东西都要囤一份,囤得越多越好,以此来填补内心的空虚和稀缺的安全感。按理说有囤积癖的人对自己的东西占有欲应该很强才对,但是他却能为了赵恪克服自己的心理障碍,不能不说是宠溺到了极点。
走罢。顾剑寒把微凉的手伸到他手里,紧紧地与他十指相扣,现在先去找间客栈,天快黑了。
他单手推开门,目光落在不远处昏黑的天际和无声盘旋的老鸦。寒冽的风灌进来,身后的人不约而同地抬起了头,饭馆内突然陷入了死寂,像是沸腾的滚水在一瞬间凝结成了封冻的寒冰。
那些阴恻恻的目光如有实质,像冰刃一样刺进他们的背脊,却不曾想他们一个是玩冰刃的祖师爷,一个是习惯了冰刃摧残的太阳花。两人当作无事发生般地踏出了门,再同时从左右两边关上了摇摇欲坠的门扉。
顾剑寒似乎想说些什么,望过去却发现闻衍一脸心不在焉。
他想了想,朝闻衍凑近了些,将自己的脑袋和他的脑袋靠在一起。
好冷啊
他说,并希望闻衍能听懂他的言外之意,伸手把他抱进怀里。
闻衍却不解风情,以为他是在催促自己,于是赶紧收拾好情绪准备出发。本想朝他歉意地笑一下,又想起他说不喜欢,于是就这么拉着他安静地走进了寒风中。
除了睡觉,他还很少有这么安静的时候。
说是找客栈,结果一路上全是参差错落的民居,每一家都门窗紧闭,明明还没到夜晚,挨家挨户都亮起了明暗不一的灯火。
闻衍敲了好几次门,结果一个应答的都没有,于是只能暂时先继续找下去。
闻衍心中想着事,牵着他师尊不知不觉便走了三里路,手机突然在袖中震了一下,他拿出一看,是花神谷地图小程序提醒他曾经搜索的地点近在眼前。
他在医馆门口驻足,看见了门边那棵被寒风吹得簌簌落花的银边飞朱砂梅树,满树暗紫比天边暮色更为浓烈,却被凛冽寒风吹得四处飘散,像是预示着某种悲哀的谶言。
他扣紧他师尊的手,抬眸望向门楣上的牌匾,上面字迹清丽隽逸,落的是「驿梅医馆」四个大字,并非所提示的「花神医馆」。
阿衍。顾剑寒唤他,怎么了?
他很早就想问了,只是一直找不到机会。闻衍似乎在很认真地找着客栈,但他总觉得有点不太对劲。
医馆。
为师识字。
我去敲一下门。
顾剑寒拉住他不让他走,薄唇也抿紧了,好看的眉紧紧蹙着,抬眸看他时连眼神都是破碎的。
到底怎么回事,你不说为师怎么知道呢?
闻衍挠挠头,下意识露出的笑容僵在脸上,又慢慢地消退下去。
冷风将披在顾剑寒身上的外袍吹得猎猎作响,他的长发也被吹得在半空撩撩飞舞,像那一树浓烈的幕色,倒衬得他的脸颊格外苍白。
格外惹人怜爱。
闻衍想,他也会这样看着赵恪吗?
师尊可不可以亲我一下。
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突然说这种话,但是下一刻,唇角就被人轻轻啄了一下。顾剑寒有些着急,亲得很用力,于是发出了明显的啵声,放在平时他一定红透了脸,连耳朵都不会幸免,但此刻他的脸色还是那么惨白,抿紧唇望着他,黯淡的眸光里居然藏着某种卑微的期待。
闻衍心口突然细细密密地泛起了疼,他上前一步紧紧抱住了他不安的师尊,双手依然十指交扣着,能感觉到他师尊陡然放松的身体在细微地颤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