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恶心了,真的太恶心了。
只要一想到,自己还曾对那个男人满腹信任,喊他哥哥,张老师就要吐出来。
但最让她难以接受的,还是家里人的态度。
出了这种事,表姐作为第一受害者,当时就想离婚。
可张老师的阿姨和姨夫,甚至是大部分其他亲戚,竟然不同意?!
“你年纪这么大了,工作也不是特别好,一旦离了婚,想再在找好的,难啊!”
“男人嘛,都这样,牙齿还有咬嘴唇的时候呢,知道回家就好……反正也没在外面养小三不是?”
“他的工资都上交了,可见也是真心待你,听妈的话,别闹了,啊。”
“他这次知道错了,等过两年,你们养个孩子就好了。男人嘛,当爹了就懂事了,都是这么过来的……”
张老师现在都还记得,表姐声嘶力竭的哭喊:
“我以前也是孩子啊,我也是真心待他,为什么我没犯错就是应该的,他犯了错,我就必须原谅?”
当时张老师还为这事儿跟家里人闹翻了。
都这样了,怎么还能过下去!
但她爸妈却不让她多事。
“没听老话说吗?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婚,谁家不是这么过来的。
再说了,嫖娼而已,男人有几个不好色的,过几年腻味了就行了。”
当时张老师的三观就碎了。
她好像第一次认识自己的父母一样。
“那我呢?如果我以后遇到表姐的事,你们也是这个意思?”
她这辈子都不会忘记父母的回复:
当时两人先对视一眼,也不正面回答,只含含糊糊道:“哪儿就那么倒霉……”
张老师上来倔劲儿,死咬着让他们回答。
然后二老就恼了。
“你这孩子怎么这么犟!男人好不好的有什么要紧,凑一起过日子就行了!哪儿那么多爱情,能当吃还是当喝?结婚结婚,不就是俩人买房过日子,养个孩子?我看你们这些小年轻啊,都是被洗脑了!不正常!”
张老师以为自己会发狂,会崩溃,会暴怒。
但事实上,她竟出奇冷静。
好像,没什么意外的。
于是她再也没回家。
几天后,她陪着表姐去做了流产,又经历了常人难以想象的扯皮和推拉,终于成功离婚。
从那之后,她和表姐都彻底远离了那个令人作呕,令人窒息的老家。
别人凑合过,与我何干?
我不想凑合,不行吗?
余渝都不知该说什么好了。
张老师百感交集道:“好在我表姐及时脱身,没留下太大的心理障碍……去年她又再婚了……”
那个男人长得不如前任好,但人很老实,从来不出去鬼混。
最重要的是,婆家对表姐也特别好,如今一家子和和美美过日子。
可张老师自己,却始终迈不过那个坎儿。
见余渝不做声,她又笑了下。
“其实也算是个例,你年纪小,可别被我说的吓着了。”
余渝摇头,“还行。”
张老师喝了口水,这才发现旁边几个老师也在偷听。
她就笑了。
索性大大方方道:“时代真的不同了,我不管别人怎么想,反正我自己觉得吧,要么不结婚,要么遇到真心喜欢的人。”
她无法想象,如果自己真的顺着家中长辈的意思,胡乱找个陌生人过日子,以后会是何种局面。
所有的婚姻都要经受柴米油盐酱醋茶鸡零狗碎的考验。
诚然,真爱未必会持久。
但如果没有感情基础,肯定不会持久。
“这话有点儿道理。”
正说着呢,大班的一个男老师来串门,听了这话就笑。
“倒不是炫耀,我和太太就是大学时自由恋爱,结婚后也没少吵架。可一旦分开,就不由自主想起来当初恋爱的时候,就觉得两个人走到现在不容易,怎么忍心叫她伤心呢,就又好了……”
有感情基础的婚姻和胡乱拼凑的,真心不同。
众人就都羡慕。
那个男老师就很得意。
他胡乱说了两句,又溜溜达达走,“不跟你们扯淡了,今天我们恋爱十周年纪念日,我得早回去给她买花……”
办公室里顿时弥漫开浓郁的酸涩。
这是谁掉的柠檬?
什么?我的?
啊,那没关系了。
众人纷纷笑骂,“什么啊,根本就是来炫耀的!”
“就是,都老夫老妻了,还过什么恋爱纪念日!秀,太秀了!”
那个男老师却又抱着保温杯扎了一头,放肆笑道:“你们也秀嘛!”
说完,躲着飞来的书本笔什么的跑了。
经过他这么一打岔,张老师也跟着大笑。
所以说,其实世上还是有真爱的。
只不过有人遇到了,有人遇不到。
舆论发酵一整天,网民的讨论重点明显偏移。
到了下半晌,大家最关注的已经从同性恋,慢慢转移到“婚姻需要坦诚”上了。
凡事就怕比较。
这一圈儿比较下来,不少人就觉得,比起骗婚,大大方方出柜在一起,也算有担当。
刨开性别看,也就是两个人谈恋爱嘛!
既然没妨碍别人,在一起又怎么样呢?
说什么传宗接代,家里有皇位吗?
男女在一起的异性婚姻,不也有不婚不育的嘛!
就算生孩子,也未必会对社会做什么贡献……
傍晚坐班车下班,中间遇到90秒大红灯。
百无聊赖的余渝习惯性转头看窗外。
相较其他工种,幼儿园下班是真的早。
这会儿外面并没有多少行人,所以那个老婆婆独自站立的身影,就格外显眼。
老婆婆穿一件宽松的紫色绣玉兰花倒大袖旗袍,手上套着玉镯子,拎着同色小手袋,花白的头发在脑后梳成整齐的发髻。
是个挺讲究的小老太太。
她好像在等人,左看,右看,两只脚不断挪动,看得人着急。
不知不觉间,余渝整个人都贴在玻璃窗上了。
他本能地四处看着,想替老婆婆找到要等的那个人。
当红灯读秒倒计时到43的时候,一个穿着米色长裤和格子马甲的小老头儿从拐角处走出来。
他还戴着一顶漂亮的草帽,是个讲究的小老头儿没错了。
他出来的时候,老婆婆刚转过身去,没看见。
余渝就见老爷爷咧开有点皱的嘴巴,贼兮兮笑起来。
他加快速度,走到老婆婆身后,轻轻拍了她的肩膀一下。
人上了年纪,反应就有点慢。
老婆婆扭头看过去时,老爷爷已经倒背着手转到她面前了。
然后,小老头儿从口袋里掏出来两颗糖果。
老婆婆像个小姑娘似的,捧着脸哇了下。
糖果用很漂亮的玻璃纸包着,在阳光下熠熠生辉,非常美丽。
老爷爷颤巍巍剥开,老婆婆就张开嘴巴,就着他的手吃掉了。
老爷爷自己吃了剩下的一颗,然后两人对着脸笑。
老婆婆跟他讨了糖纸,小心翼翼地扯平了,然后放在眼睛前面,仰头看天。
老爷爷好像嘟囔了几句。
可几秒钟后,他就也学着婆婆的样子,仰头去看被糖纸隔开的天。
余渝不清楚他们到底看到了什么,想来,一定是五彩斑斓的画面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