陌生的来电在小屋内响彻。
绮岁火上温着牛奶,白气蒸了满屋,她手忙脚乱地跑去关了火,才把电话接起来。
这些年来她换了很多号码,为了避开一些人。
辗转过了三年,那些人起初折磨她的乐趣早就减退,更不会突然打来电话。
绮岁仅仅犹豫了几秒钟,便将电话接起来,贴着左边耳朵,“喂?”
颓靡地出了一声后,她小步朝厨房走去,谢顷河交代过,温好的牛奶要从热水里拿出来,冷一会再喝。
他的交代,她都铭记于心。
手机里没有声音,持久的安静下来。
绮岁腾出手,打开小暖锅,试探了几下忍着热度将牛奶瓶拿出来,手指还是被烫红,她吹了吹手,再度问道:“你好?请问找谁?”
透过话筒。
静悄悄的封闭车厢内,梁涉川听到了属于绮岁鲜活的声音,她在走路,在拿东西。
正要说话,那端绮岁咳嗽了两声,许是觉得这个电话奇怪,便不再询问,直接挂断。
她最近感冒加剧,工作那边请了假。
一档可有可无的美食节目,谁都不会在意。
放下手机,绮岁去抽屉里翻找感冒药,之前谢顷河带过来许多,什么样的都用,为的便是预防她感冒发烧。
药物还没找到,同一个电话号码又播过来。
绮岁迟疑地拿过手机,再度接起来,放在耳边,微微不耐:“你好,请问找那位?”
话筒过滤声音。
梁涉川沉沉地呼吸一声。
莫名的气息声加重绮岁的不安,专属于女人的第六感告诉她,这通电话,她应该立刻挂掉。
立刻冒出来的想法没来得及支配肢体。
起码在她挂断电话之前,梁涉川的声音已经出来了,平缓而冷淡,“绮岁,你现在在干什么?”
无论多少年过去,绮岁都不可能忘记梁涉川的声音。
他骂过她,言辞凶狠,他也哄过她,轻声细语。
现在这道声音听起来,直叫她心碎。
梁涉川到底是想问什么呢?
是问她此时此刻在吃饭还是要睡觉,还是问她的生活,怎么会过的如此糟糕。
昏黄的小屋中,绮岁脸颊越来越白,褪去了全部血色。
她像一个毫无生机的枯草,在雪夜里挣扎,试图破土而出,最终被梁涉川轻飘飘的一句话掩埋所有生机。
绮岁没有回答,也没有挂电话。
梁涉川大致能猜的出她现在的脸色,含着薄弱的笑意,他又问:“听说你辞了电视台的工作,乐意去一个小公司打杂,大小姐,你体验生活?”
绮岁的手指摸上脸颊,碰到了眼泪。
她现在这个样子,太落魄太狼狈,在电梯里遇到梁涉川,大约是他见过她最丑陋的模样。
丑陋到不敢相信,才会说出这种话。
梁涉川沉了声:“绮岁,你在听吗?”
绮岁攥着手机,被他的声音压的张不开嘴。
车内无光无影,梁涉川只是出于善心,想到江封说她耳朵听不到了,才会有这么一问。
可语气太温柔,温柔的不像他。
还想再说些什么来弥补,绮岁那边已经挂了电话,不留任何余地。
梁涉川潜藏在最深处的暴戾悄然无声的显露,他骂了句脏话,一挥手将手机扔到座椅上。
浅淡的白光只亮了一会儿便熄灭。
又坐了一阵子,梁涉川没有等来绮岁,却等来了一辆眼熟的车子。
这车那天停在酒店外面,他留意过一眼。
车子有专属的停车位,谢顷河拎着一袋生活用品从车上下来,锁上车门,挟着面上的轻淡笑意上楼,自然的像是回自己家。
梁涉川坐得笔直,目送他进去。
他认出了谢顷河,曾经和绮岁坐在一起播报新闻,有一张正气的脸,腔调和绮岁的娇声很搭,笑容总是漫不经心,满含深意。
他记得前两年,无意在电视上见到过谢顷河,只不过那时他已经不在京都地方台,而是全国性的。
这样的人物,不应该住在这种地方。
梁涉川在车里多坐了几个小时,一直等到凌晨,即没等到绮岁下来,也没等到谢顷河出来。
他闭上眼,自嘲地哄笑一声,驱车离开。
透过窗帘的一角,谢顷河看到那辆陌生的车子缓缓消失在路的尽头,他放下心来,也是替绮岁放心。
“他走了。”
绮岁拿着空的牛奶瓶,口腔中粘腻到反胃,她仰起头,冷汗浸湿了鬓角,模样太让人心疼。
谢顷河的手贴着她滚烫的额头,“我们先把药吃了,然后睡一觉,什么事都会过去的,好吗?”
“会过去吗?”她怯生生地问。
“会的。”
得到肯定的回答,绮岁松开紧扣的后槽牙,点了点头。
那晚谢顷河没有离开,他等绮岁睡着,自己便去客厅将就。
眯上眼不过半个小时,卧房内突然传来绮岁凄惨沙哑的尖叫声,掺杂着浓烈的哭喊,每一声听来都叫人心惊。
这已经不是第一次听到她噩梦中的惨叫。
可不管多少次听到,谢顷河还是能感觉到身体四分五裂的痛,如同三年前,他在路边,捡到血肉模糊的绮岁。
谢顷河跑到卧房,按照往常的方法替绮岁顺气,用止住呼吸的办法帮她苏醒。
她的冷汗浸湿了枕面,无比虚脱的睁开眼睛,从片片血光之中逃离。
噩梦里是被砸碎的玻璃茶几,玻璃窗,那晚暴雨如注,一双有力的手攥着她的脖子,将她推出窗户。
冰凉入骨的雨水砸在眼睛里,就在快要窒息时,那双手又将她捞回,惯性推搡到地上,她睁开眼睛,是一张愤怒到扭曲,青面獠牙的脸。
那晚明宣企图使用暴力让绮岁屈服,她被打的几乎失去生命,越退越往后,身后的碎玻璃割坏皮肤。
在明宣再度冲上来时,她摸到一块尖锐的长条玻璃,举起来,直落落的刺进他的腹部。
纵然已经苏醒,可绮岁知道,那不是梦。
都是真实存在的记忆,而她将唯一求生的机会,给了梁涉川,那通电话,如果他能打回来,她起码不会那么绝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