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开着,冷风一吹。
他们浑身都冷飕飕的。
梁涉川钳制着绮岁的肩膀,干燥的掌心缓缓移至她的后颈。
她跟着一抖,那边儿有碎头发,毛毛躁躁的戳在梁涉川的皮肤上,他撑着她的脖子和肩,想要将人从地上拖起来。
绮岁忍着恐惧慢慢调整呼吸。
眸光闪闪烁烁,终究也不知落在了哪里,她双手用力撑在地上。
贴在后颈的那只手如同毒蛇的信子,细细密密的爬上来,冰凉可怖。
见她畏惧成这个样子,梁涉川压抑住冷峻的面色。
他将自己的手拿开,轻轻抬起,想要安抚绮岁。
可那只手一抬,绮岁便惊慌地闭上眼睛,视线全黑,身上绵软的毛衣并不遮风,温热的血凉下去,冲在大脑。
梁涉川的手在空中停滞,他半跪着,停顿片刻,蓦地将绮岁拥进怀里。
双臂箍紧了,隔着那件单薄的毛衣,绮岁身下瘦骨嶙峋,她抖的厉害,像是濒死的鱼,鱼尾摆动了几下,最后旱死在岸边。
梁涉川仿佛碰了碰她的头发,声音细不可闻:“岁岁,别怕,让我看看你好吗?”
他的声音太小,贴着绮岁的右边耳朵,她的世界安静的可怕。
火上的水快要烧干了。
绮岁却不敢做出反抗,她知道自己反抗的越厉害,折磨她的人就会越兴奋。
梁涉川的拥抱松开,他架着绮岁的身子将她捞到沙发上,她立刻收回腿,将自己蜷缩成一个团,满眼戒备惊恐。
“岁岁,你的耳朵是怎么回事?”
绮岁埋着下巴,不肯吭声。
梁涉川坚持,“我不在的时候都出了什么事?沅姨呢?岚伯呢?”
起初她只是呜咽含着眼泪,提到这些名字,她断断续续的抽噎着,上下起接不上,接连咳嗽了好几声,最后嚎啕大哭起来。
他从没见过绮岁这样,一下子心疼的厉害。
用袖子去给她擦眼泪,西装袖扣又凉又硬,蹭红了眼下。
搅得绮岁满眼血丝,她的声线哽咽颤抖,不知从哪里找回来的力气,挤出几个字,“谢顷河,我要找谢顷河。”
梁涉川一震:“我在这儿,你跟我说说好吗?”
绮岁捂着嘴咳嗽,眼泪湿了一圈,喉咙都是哽痛的,“我要找他。”
梁涉川的呼吸骤然停了。
不声不响地看着她,在悲痛的面色里凭空生出几份阴寒,他突然抓住她的手腕,提起她的下巴。
咬牙切齿道:“岁岁,你看着我,现在是我在你跟前,你别把我排挤在外好不好?”
在很早之前,她被人欺负,心灰意冷的时候,就已经将他归纳到施暴者的阵营中了。
他甚至比唐昭明宣那群人更可恨。
他亲手将她推进深渊,自己堂而皇之的远走,任由她被践踏欺辱,从不曾回头,回头看看,那段日子她是怎么苟且偷生活下来的。
潜藏三年的恨在今晚将绮岁烧了个干净,她眼眸空洞的流着泪,涨大瞳孔直落落地看着梁涉川。
麻木的痛侵蚀了五脏六腑。
她应该立刻告诉他,明明白白的告诉他自己遭受的那些痛苦,玻璃埋进小腿肚里是什么感受,被捅坏耳朵是什么感受,差点溺死在浴缸里又是什么感受。
甚至是怎么亲眼看着岚伯被人打死,却无力回天的绝望。
这些都应该让梁涉川知道,让他的后半生都在愧疚里度过。
止住眼泪,绮岁咬紧了牙齿,她从来没有这么恨过一个人,也从来没有这么爱过一个人。
存留在她身上的那点善念促使她别过脸,看着门外的幽黑过道,缓缓道:“你走吧好不好?我求求你了,走吧。”
“岁岁,”梁涉川拿起绮岁的手放到自己的脸上,“别赶我走,我回来了,我能替你出气,你说出来好不好?”
他的声音模模糊糊进入绮岁的耳朵,痛彻心扉。
她把他的手拿下来,颤颤巍巍,条理不清,莫名其妙地问:“然后呢?”
梁涉川空着手,说不出话,心口抽搐的疼。
“耳朵听不到的那个晚上,下了好大的雨,我一路往前跑,却一点声音都听不到。我那时候在想,要是你回来找我可怎么办,你在身后叫我我也是听不到的,所以我就四处看,周围却一个人都没有。”
耳朵内的旧疾复发。
绮岁慢慢抬起手捂住,哪里都痛,心碎了,她哭不出来,“所以我是被丢下了,对吗?”
她说的话不多,寥寥几句便结束。
梁涉川知道,他冠冕堂皇的要找别人出气是假的。
他那么宝贝的人,分明是被自己亲手毁了。
让绮岁最痛恨的不是别人,是他。
除夕那天晚上京都亮起万家灯火。
酒店外的风景延伸到市中心。
高楼大厦,灯光璀璨,烟花盛开的时候京都城明如白昼,炸开的声音响彻云霄。
梁涉川站在窗边,听着那些声音,每每惊响一声,他的心就痛一次。
绮岁小的时候最喜欢过年。
她鬼精灵的去每家每户讨压岁钱,嘴甜又惹人喜欢,大人们给她的那份往往是最大头的。
有一年她买了很多烟花放在后院,除夕晚上拉着梁涉川去点烟花,只叫了他一个人。
他那时烦她,嘴上拒绝了千万遍,却还是拗不过。
长辈都在客厅,他们偷偷跑到后院,梁涉川点火引子时绮岁就站在台阶上,不远不近,眸光明亮地看着他。
橘黄的火光亮起来,梁涉川回身跑向绮岁的位置,她顺势牵住他的手,硬要往他怀里钻,他不拒绝,总觉得那个晚上要给她一些温柔。
她那么受宠的小姑娘,只因他给了一星半点的温柔,就高兴的合不拢嘴,又不敢声张,紧张地窝在他怀里。
烟火点亮绮岁柔软的脸庞,落在她漂亮的瞳孔里,她朝梁涉川笑起来,眼睛弯成一条银河。
站在烟花下,他捧起绮岁的脸,淡淡地吻了下去。
绮岁像一只温顺的猫,瓮声瓮气地说:“你今天亲了我,就要负责。”
梁涉川笑着问她:“怎么负责?”
她想了想,考虑道:“别让我难过就好。”
她的天真单纯暖化了他,他信誓旦旦的说好。
可他终究没有信守诺言。
十二点钟声敲响,烟花寂灭,梁涉川捂住脸,世界漆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