衣柜里是比房间更加幽深的黑暗,仿若一条走不到尽头的隧道。
没有灯光,梁涉川眼睛里看到的只是衣柜角落的一团棉被。
他凭着直觉,缓缓半蹲下,掌心触碰在绵软的被角。
窗外电闪雷鸣,暴雨如注。
一道黯蓝色的光从梁涉川的背后急速消失。
短短一秒,他看到了绮岁露在外的头发。
她将自己裹在被子中,以极其糟糕的状态和曲折的姿势躲在衣柜里。
雷声每每过去,她便微弱地颤抖一下,像流浪在外家可归的小动物,每到雨天,便是最落魄的时刻。
梁涉川干燥的掌心移到了绮岁的脑袋上。
她的汗水浸湿了头发,浑身被热气蒸发,再这么待下去一定会缺氧。
“岁岁。”
春风般和煦的声音掠过绮岁耳边,她非但没有被安抚到,反而往角落挤了挤。
梁涉川想将她抱出来,可她在恐惧时的力量是无穷大的。
任凭他怎么努力,绮岁都无动于衷,反而像是生长在衣柜里的女孩,让她走出来就会一脚踏进深渊,会粉身碎骨。
空气黏稠,浑浊不堪。
绮岁闭着眼睛,死死咬着后槽牙,汗涔涔的感觉像是掉入了深海,被子挤压着她的四肢,关节又冷又热,僵硬的就算被敲碎也不会有感觉。
昏厥和窒息感铺面而来,恍惚中有只手伸了进来。
她害怕,害怕又是来报复她的人,于是拼了命的想躲开。
可那只手还在寻找她,似乎拽到了胳膊,又托住了后脑。
棉被瞬间松散开,梁涉川将力道控制住,不会弄疼绮岁。
她被拉出来的第一秒便被梁涉川按到他的怀里。
绮岁抖如筛糠,仿佛刚从水里捞出来,雨声更真实了,她颤了颤惨白的唇,虚弱不堪道:“放开我。”
梁涉川腾出一只手捧起她的脸,“岁岁,你看看我,我不是坏人。”
他能猜到大约是绮岁被京都那些人欺负的时候是雨天,如今才会这么不安。
就算他现在有能力帮她又怎么样?
痛苦留下了,像烫在身体上的疤,像她耳朵的残疾一样,一辈子也好不了了。
梁涉川将她放到床上,走去将窗帘拉上,隔绝窗外的雨色。
几步路的功夫,绮岁滚下了床,软着腿脚要再钻回衣柜里,才碰到柜门就被梁涉川拉了回来。
他将绮岁扶着坐在地上,自己半跪在她面前,语调又缓又软和,“岁岁,别害怕好吗?我陪着你。”
好多年没有听到他那样柔和的声音了。
上一次还是很久之前,梁涉川被梁珏山带回梁家,他那时候客气,在介绍下叫了绮岁一声“岁岁”。
绮岁四肢蜷缩在一起,她将眼睛从臂弯里抬起来,瞳光细碎,微弱极了。
梁涉川霎时觉得遭受了狠狠一击。
他听到她说,“能帮我,打电话给,谢顷河吗?”
绮岁说的艰涩,断句都出了问题。
这种状况下,她心里想的是别人,梁涉川本该生气,可他只能摇摇头,指尖怜惜地触碰着绮岁的脸颊,“他在忙,我陪你好吗?”
绮岁的泪水瞬间从眼角滑落。
梁涉川拥住她,温柔地从背后帮她顺气,侧过头,轻轻吻着她的耳朵,“别怕,以后我都陪着你。”
窗帘并不完全遮光,雷电闪过,光线隐约跑进来,绮岁在梁涉川怀里抖了抖,偏头躲开了他的吻。
被他抱着捱过了那一阵的电闪雷鸣。
雨势小了些,梁涉川抵着绮岁的脸颊,哑声问她,“要去洗澡吗?然后睡觉?”
她默不作声,梁涉川本来也不会真的听她的话。
问完已经将人抱了起来往浴室走。
绮岁穿的那条裙子已经汗湿了,裹着脚踝,因为腿上有疤,她没有再穿过短裙,一切都以保守为主。
梁涉川扶着她站稳,将浴缸内放满了水,回过头,绮岁目光涣散,虚弱地扶着洗手池台面。
“要我帮你吗?”
他口吻小心,手爬上绮岁的腰肢,指尖在衣料中找到那一枚坚硬的小坠子。
拉链顺滑向下,一块若隐若现的细腻肌肤被蒸汽湿润,手指触碰到了一些,像沾染了毒,一碰便不肯再放开。
分别的时间太久,身体的渴望疯魔般生长。
梁涉川俯身靠近,炙热的吻想要落下,可绮岁显然不愿意,她错开脸,“我自己来。”
“那我在外面等你。”梁涉川放开她,像正人君子般将她肩头滑落的衣服拉上去,“尽快出来,别让我担心。”
门关上。
里面很快传出水声,绮岁躺进满是温水的浴缸中。
她越滑越低,口鼻渐渐被水淹没。
耳朵的伤不能碰水,每碰一次都是钻心的痛。
梁涉川回去将房间收拾好,抬头看了眼表,距离绮岁进去已经半个小时了。
等待是焦灼的,他在浴室门口来回踱步,忍不住了才敲门问:“岁岁,你洗好了吗?”
没有声音回答他。
好在门无法上锁。
梁涉川扭动把手,进去前反复问,“岁岁,你不说话我要进去了。”
任他怎么问都没有回应。
无法再等下去,他推开门,淡淡的白光洒落在眼皮上。
绮岁淹在浴缸中,头发漂浮着,毫无生气,狭小的空间内弥漫着死亡的味道。
门拉开的声音刺激了她的大脑皮层。
蓦地,她从水里挺起腰,堪堪张着嘴呼吸了几口,侧眸,便对上梁涉川僵滞的眼睛。
他气极了,挥手拿下一旁挂着的浴巾包裹住绮岁的身子,将她捞出来扔到床上。
绮岁像一条刚上岸的鱼,骨头泡的很软,直不起来。
她转了个身侧躺过去,用枕头将自己捂住,梁涉川默不作声,用毛巾帮她将头发擦干。
静待了一会,夜深时雨又变大,反反复复。
看着绮岁弱小的背影惊恐颤抖,梁涉川俯下身,从后侧身搂住她。
她瑟缩了下,不着片缕,一会热一会冷。
刚躺下来梁涉川就后悔了,要他只能这么抱着绮岁,简直要了命。
或许是因为有人在身旁,绮岁的情绪镇定了不少,慢慢有了困倦,闭上眼皮却又惊醒。
梁涉川抱的紧了些,见她醒来,吻了吻她的后颈,又吻上她的下巴。
肢体苏醒,心灵也飘向了远方。
温热的掌心不止是停留在了腰间,绮岁四肢僵硬,哽咽吞吐了声:“我困。”
梁涉川的手和吻一并停下,他躺回去,“好,我知道了。”
说完,绮岁就装傻般的闭上眼睛。
昏昏欲睡时,她听到梁涉川的声音。
他趴在她耳边,吻着她的耳垂,吮吸她脖子上的筋脉的纹路,又舔舐她后背细微的伤疤,然后说:“真是个小可怜。”
他睡没睡着,绮岁不知道。
天快亮时梁涉川才松手,转身去洗了个澡,再这么躺下去他会煎熬死的。
恐怕找不到第二个比他还能忍的男人了。
厨房里还有些食材,梁涉川简单的做了份早餐,回去叫绮岁时她已经醒了,正裹着身子去拿床头的衣服。
一节白皙的手臂伸长,锁骨也露了出来。
梁涉川突然回来,她慌张地收回手,神色严厉,“把门关上。”
他照做了,不过却是走进房间才将门关上。
封闭的空间内他危险的眸光格外明显,绮岁捂住自己,“你干什么?”
“帮你拿衣服。”
梁涉川转过身打开衣柜,目光走过里面零零散散的几件,大都是普通的样式,“要穿哪件?”
绮岁张了下嘴,却见梁涉川已经将一件拼色的裙子拿了出来,“这都是什么破烂。”
绮岁低下头,不说话。
“穿上,穿好出来吃饭。”
仍然是阴天,晚上仍然可能会下雨。
早餐摆在桌子上,梁涉川坐在一旁。
往常会干净梳上去的头发现在耸拉下来,温润的脸却年轻了不少,他散漫掀开眼皮,看向绮岁,冲她笑了下,“过来。”
一夜的时间,他们的关系似乎微妙不少。
绮岁还记得昨晚他胸膛的温度,他的难耐和隐忍,却始终没敢真的怎么样。
走过去,她在椅子上坐下,清粥小菜摆在桌上,顶多填饱肚子。
“没什么东西能吃的。”梁涉川慢条斯理地解释,“你想吃什么,我去买。”
“不用了。”绮岁拿起勺子,“谢谢。”
她总要把关系弄的那么陌生又僵硬,好像昨晚还同眠共枕的人,天一亮就要银货两讫似的。
“一到下雨天就睡不着吗?”梁涉川捏了捏衣角,话出口有些不自然。
绮岁不予理会,认真地喝着粥。
“要不搬到我那里住吧,省的一个人在这担惊受怕。”
“我昨晚没忍心告诉你,谢顷河没来是因为昨晚是他的订婚宴,他要结婚的事也是板上钉钉的了。”
粥下去了半碗,绮岁喝的很快,有转移注意力的意思。
可梁涉川的声音不停,甚至变本加厉的打击她,“你现在还犟个什么劲?别跟我怄气了。”
“不用了,我自己一个人也能活下去。”
绮岁放下勺子,精神终于回笼一些。
她不想吵架,便心平气和地问,“你这几年没有过女人吗?”
“为什么问这个?”梁涉川眉宇紧蹙。
“我现在不是娇贵的大小姐,脸还是那张脸,你睡也睡了十几年了,还不腻吗?还图什么?”
“绮岁,你别这么贬低自己。”
他的声沉了,绮岁却不松口,“这就是我,你看到了,我这三年都是这么过来的,对人摇尾乞怜根本不算什么,什么破烂都能穿身上,这样说你明白吗?“
她这三年来每一步都鲜血淋漓。
曾经谢顷河时荆棘丛中照耀进来阳光,林款款是路边盛开的花,他们一块为她指引方向。
可现在阳光去暖别人了,花也枯萎了,她所有能依靠的希望都没了。
梁涉川淡然地眨动眼睛。
语气也淡,“没关系,跟我回去,在梁家过的是什么日子,去我那里就是什么日子。”
“没用的。”绮岁侧过脸,眼神空洞,“我不喜欢你了。”
他只不过离开一下,她怎么就能是别人的了?
梁涉川强装镇定,“可我还喜欢你。”
“你喜欢什么?”绮岁站起来,她激动地扒开自己的衣服,“你喜欢我满身的伤疤?”
她又指了指自己的耳朵,“还是喜欢我是个残废?”
“你别说这些傻话了。”梁涉川拉住绮岁的手放在胸口,“吃饭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