找到绮岁的日子是星期三。
漫长难耐的夏季还未结束,仿佛一条绵长的尾音经久不息。
柏悦外的水果店内生意兴隆,蒋沅和绮岁挤在中间。
绮岁手上提了很多东西,从人堆中挤出来,热得满脸涨红,蒋沅正在她身后说着话。
走出水果店,店外的女人对着她微笑。
蒋沅在后说了什么,绮岁一句也听不清了,只听见女人说:“我们见过的,你还记得吗?”
女人穿着得体,语气温和,没有恶意。
绮岁在门口的位置站住,将通道堵住,有人不满喊了两声,她才反应过来,步履迟缓地走下台阶。
走过时蒋沅也看到了来找绮岁的陌生女人。
“岁岁,这是?”
绮岁及时拉住蒋沅,“我们快走吧。”
她显然不想理会和梁涉川有关联的任何一个人。
斐姐快速跟上绮岁的脚步,在后边追边说,“你忘了我吗?你前段时间去还钱的时候我们见过。”
绮岁加快脚步,手上的东西沉甸甸的,拖慢她的速度。
蒋沅听到斐姐的话觉得疑惑,回头茫然地瞥她一眼,压低声音在绮岁耳边问:“她在说什么?还什么钱?”
“没什么的,我不认识她。”
空气混浊燥热,斐姐几乎贴到绮岁身旁,她左右两旁都变得拥挤。
“我们见过的,我想跟你聊聊。”
脚步卡碟般顿在原地,绮岁肩膀猛地塌陷,手上的东西压得她喘不过气。
她冷静下来,面容愈发冷漠,黑黝黝的瞳仁中难有光彩。
和斐姐对视了两秒,绮岁转过头,温声对着蒋沅说:“姨,你先回去。”
“她是什么人?”
她们现在的日子过得如履薄冰,蒋沅不得不提高自己的警惕性。
斐姐主动站过来,一举一动有理有度,“你好,我是,”
“别说了。”绮岁打断她,有意隐瞒,“她是我工作上的一个朋友,之前闹了些别扭,没什么事的,别担心。”
“这样啊。”蒋沅不确定地看向斐姐,见她点头同意这番说辞才放心离去。
傍晚没有去处。
两人便就近在公园内的长椅坐下,这里蚊虫众多,树影丛丛,偶尔有路人从面前经过,蝉声密布在四周。
绮岁买的那些东西随意放在脚边,斐姐扫了一眼,大多是些生活用品,吃的喝的都有,普遍平价。
跟江封说的一样,她不是梁涉川养在外面的女人。
如果真收了梁涉川的好处和钱,怎么也不能还过这样的日子,了解到这些,斐姐更觉得原先酝酿好的那些话,不好再冒昧说出口。
绮岁是个爽快人,她在昏暗的光线中摸到自己衣摆上的线头。
她垂眸,将线头用力扯断,“你想说什么?尽快吧,我还要回去做饭。”
“这么突然来找你,没有打扰到你吧?”
这些客套话在绮岁听来真的虚伪,她淡笑,抬头对上斐姐的眼睛,毫不畏惧,“你说呢?”
因为是梁涉川的人,她也没想着要多客气。
斐姐眸光稍稍呆滞,大约已经摸清楚了绮岁的脾气,总之不是个好惹的人。
她尴尬地摸了摸鬓角的头发,“我只是想来找你聊聊。”
“你想聊梁涉川什么?”绮岁言简意赅,“其实我跟他没有什么事情好聊的。”
“他前段时间生了场大病,病好之后就立刻去找你了,回来就一直闷闷不乐,所以我想让你去看看他。”
说白了,就是让绮岁去哄人。
她失笑,拿她当什么?她既不是梁涉川的所有物,也不是他买下来的机器人,这样的要求未免唐突。
听到绮岁的笑声,斐姐精神立刻紧绷起来,结巴了下解释道:“你别误会,我只是想让你们感情好一点,一直这样闹别扭,也不是办法。”
“什么感情?”绮岁的头发滑到脸颊上,掩盖住她半只眼睛,“我跟他什么关系都没有,哪里来的感情。”
“他对你很上心。”
“觉得亏欠我罢了。”
“你怎么能这样说?”
不知何时落下的蚊虫刺咬着她们,斐姐忽然觉得全身都痒,具体却找不到在哪里。
对绮岁的不适感也像这片痒,由心散发。
斐姐的声调尖锐了些,“原本家里是给他定了婚约的,因为你他给拒了,还说动了家里的长辈同意你们,那天来找你,想必就是来告诉你这个好消息,却被你给硬生生气了回去。”
“所以我就应该感激他?”
“难道不应该吗?”
这一切都滑稽不堪,绮岁避开斐姐的眼神,无措地去揉着手指上的勒痛的部位,“我对他没有感情,他做的一切都是一厢情愿而已,我不仅不感激他,还恨不得摆脱他,这样说你明白了吗?”
五味杂陈在心里发酵,斐姐没有想到绮岁会这么说。
更没有料到,竟然会有女人对梁涉川厌恶到这个程度。
她震惊的情绪不散,绮岁继续补枪:“可能他现在对我有感情,但这份感情凉薄的不行,但凡遇到些别的危机,他会立刻把我丢下,表面上舍不得我,其实也没有那么需要我。”
“你不能这样果断?”
公园内越来越黑,有一对情侣从她们面前走过,隐隐发觉这一片都是冷的,温度极低。
斐姐大约明白了梁涉川为什么会在绮岁身边变成一个受气包。
她这样的脾气,没有几个人能受得了。
绮岁低头掰着手指,“你今天找到我,不过是想让我对他服软,可我知道,一旦我低头了,等着我的是另一个火坑。”
这个女人的决绝程度斐姐见识到了,她看着绮岁的背影走远。
绮岁提着手里的东西,走一段路便将东西放低休息,给自己留一口喘息的机会,冷静又克制。
长夜漫漫,无风无雨。
梁涉川发现斐姐不见时她正巧从外面赶回来,有些劳累和风尘仆仆的。
有一半的原因是因为在绮岁那里吃了瘪,办砸了事情所致。
她身上带了些专属绮岁的奶香味道,梁涉川走近,嗅觉复苏,眼神变了变,“姐,你去哪儿了?”
江封正巧坐在客厅看电视,闻声抬高了脖子看过去。
“没去哪儿啊,随便在外面走了走。”斐姐低头,用手捋着松散的头发挽到脑后,眸光很低。
她慢慢褪下腕上的黑色皮筋去扎头发,梁涉川一动不动,在旁看着她扎头发,“你见什么人了吗?”
对斐姐他一直是尊重的,并不想因为猜测而坏了两人情分。
“去了趟商场和甜品店,人太多了就回来了。”
甜品店里也会有奶香味,梁涉川越发觉得自己这两天疑神疑鬼,松了口气,“那早点睡吧,下次让江封带你去。”
等他上了楼,斐姐的惶恐才渐渐褪去,却忘了一直在旁观察的江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