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
窸窣的穿衣声很细微,绮岁睡的沉,朦胧间看见了影影绰绰走动的梁涉川。
他穿好衣服,外衣挂在手上,在床沿的位置弯下腰。
领带跟着下垂,晃荡在绮岁的眼皮上。
“我临时有事,要出去一下。”
梁涉川嗓音低沉温和,说完,在绮岁额头上吻了下,随即拍拍她的脸,诱哄道:“等我回来就送你回京都,乖点。”
绮岁哼咛一声,困的什么都不想说,背了个身,继续睡去。
从房间出来。
梁涉川温柔的面孔立刻垮下来,变得阴沉森然。
他和顾也脚步加快,往楼下走。
房子内空旷寂然,没有声音。
出了正厅,他们往停车的地方走,一个比一个的脚步快。
“上次之后我和京都那边的几个老家伙谈生意都避着沅姨。”顾也话语之间很含蓄,却也难掩猜忌,“她看上的我都让了,但是这一回单子大,是江叔点名要拿下的。”
梁涉川心底一寒,跟着梁珏山那两年自然清楚蒋沅的手段有多狠辣,顾也绝不是对手,“叔叔知道了?”
“嗯,还知道了沅姨跟绮岁的关系。”
“他怎么说?”
这个关键时候,顾也不能再支支吾吾。
他简明扼要:“他让我提醒你,你跟岁岁的婚事他是支持的,只是要看清枕边人存的是什么心思,别最后人财两失。”
梁涉川脚步停了一下,目光有些愕然。
随即很快想明白。
比起梁珏山,江致临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不过是一只狼,一只虎,最后胜者为王而已。
顾也随之愣了下,梁涉川恢复往常,重新启步。
凌晨寒霜浓重,他一开口,薄薄的白雾缭绕,“绮岁一天到晚都跟我在一起,要不就是在忙,没有时间联系蒋沅,她对生意上的事也是一窍不通。”
顾也低头,弱弱地“嗯”了一声,“京都那头派系多,站队的事情我不敢决定,江叔说,坐到老师当初那个位置,是要使点手段的,你要是不愿意,就他来。”
“我考虑考虑。”
“师哥。”
上车时,两人在车旁站定住。
浓重的寒气中,顾也眼神闪闪烁烁,嘴唇被冻的发白,沉吟了半响,“师哥,你决定好了,有些必要的时候你别出面,我来就好,万一以后东窗事发,不会牵连到你身上。”
“没有让你代我受过的道理。”
“我就是孤家寡人一个!”顾也硬气了些,眉眼之间沉淀着岁月给予的郁色,“我怎么样都不要紧,你还有岁岁呢,听斐姐说她最近在备孕,如果有了孩子,你又不在了,你叫她怎么办?”
那段沉默漫长的仿佛扼住了他们的呼吸。
霜气冰凉。
覆盖到他们的面庞上。
梁涉川五官被冻的僵硬,闭了闭眼,“小也,要是绮岁知道我在走老师的老路,她根本不会跟我在一起,她那个人那么狠,就算生了我的孩子也会掐死。”
顾也踉跄了下,心口仿佛被打了一拳。
肩膀被梁涉川拍了拍,他开门上车,顾也开车,他坐在副驾驶上闭眼凝神,知道接下来有场硬仗要打,休息是必要的。
车开了好远。
夜色寂静深沉。
那两束车灯仿佛照亮隧道的光。
在茫茫黑夜中给了唯一的指引。
“小也,以后要是有必要,你就带着绮岁离开这儿。”梁涉川凝着双眼,涣散地看着前方的路。
顾也目不转睛,这一刻也只当他是在开玩笑,“师哥,要走也是你们走。”
“我就这么一说,你别较真。”
“明白。”
那一去便是七天。
熬过了七个没睡觉的夜,纵然是身体再好也给熬衰竭了。
梁涉川居多就是在车上眯会儿。
被蒋沅打乱的事很是棘手,他只是清理京都那边的人就花了一番心思,更别说打理人脉。
事都忙完,才顾的上给绮岁回个电话。
那头却一直是忙音。
这个年过了。
京陵高速开通,一趟花不到十个小时,大大减少了路上的时间。
到江家时是个清早。
梁涉川睡眠紧缺,这会儿事都处理好,心里仍压着块儿石头。
还没走进厅门就听见里面传来一阵剑拔弩张的争吵声。
江且愿推了绮岁一下,她撞到椅子,语气厉害了些:“我说了我没拿她的东西!”
“你说没拿就没拿,今天就你进去过,东西都在你房间找到了,还狡辩。”
“一块破手表,我不稀罕!”
为了辩解,绮岁胸闷气短,呼吸困难。
江且愿不慌不忙地笑,“破手表,这一块表几十万,没有小欲,你这辈子也买不起。”
她不遗余力的羞辱绮岁,用最刺耳话来打绮岁的脸。
绮岁不再是梁家大小姐,没有万贯家财。
全凭梁涉川的宠爱站在这里,做不到理直气壮。
“又在吵什么?”梁涉川抬步走进来,眉目间全是阴霾,嗓子沙哑,仿佛滤过了一层磨砂石的声音。
江且愿没想到他会突然回来。
整理了一下思绪,倒不显心虚,“你的小老婆偷温煦的手表,还弄坏了,被我们抓住了,我说她几句,她还不乐意。”
绮岁见过的好东西比宋温煦这辈子见过的都多。
没有必要去偷。
梁涉川纵使知道这些,却被疲劳占据了心智,没有力气在她们中间调和。
何况蒋沅已经变成了一根浮游在体内的刺。
他只要看见绮岁,就会想到蒋沅做的那些好事。
“多少钱?”梁涉川过去掏出一张卡摔过去,一手抓住绮岁,全是厌烦,“赔给她。”
江且愿还在后骂骂咧咧。
扰得梁涉川心烦意乱,将绮岁拉回了房间,他换下外衣,满身的寒气还没去除,背后就响起绮岁冰凉凉的声音,“你去哪儿了?不是说送我回京都吗?”
“有点事,忙去了。”
他神色冷漠,惜字如金。
绮岁面孔平静的没有一丝情绪,实则委屈已经饱和的要溢出来,全憋在心里,“我没拿宋温煦的东西。”
梁涉川把领带解下来,“我知道。”
绮岁仰了仰脸,腔调里染上了哽咽,“那你为什么还要给她钱?”
耐心终究是走到了尽头。
他赶回来,可不是为了看她们吵架的。
想象和现实的落差逐渐升高。
激发了烦躁,变成火气。
绮岁心口都是酸的,被误解又被漠视,一咬牙又问,“在你心里根本就觉得我是那种恶毒的女人,是吧?”
“我什么时候那样说过?”
梁涉川实在不解,攥着衣柜把手,手臂隐隐在颤抖,不等绮岁再搭话,他猛地将门摔上,震得地板都颤了颤。
回过头,语气加重,低吼:“你能不能别那么患得患失,猜来猜去的。”
“不是吗?”绮岁勉强地拉扯起笑容。
“不然我要怎么样?”梁涉川眼中倦意太重,头也疼,跟绮岁吵架让他所有幻想破灭,太阳突突跳着。
恍惚间有什么东西在支离破碎。
绮岁仰着面,生怕眼泪不争气的掉下来,呼吸都是疼的,他根本就不知道江且愿这些天都对她说了什么,做了什么。
攥住了手,决绝冷血,“我不要你怎么样。”
这句话说出来他们之间才是真的碎了,拼不好。
梁涉川的心脏倏然沉下去,还来不及难受,就看到绮岁快速拉开房门要走出去,她光着脚穿着拖鞋,个头那么小,好像一下子变得孤苦无依,谁在她心里都靠不住。
“你干什么去?”梁涉川猛地伸手将她拽回来。
绮岁瞳孔发亮,浸泡着泪花,又红又肿,“我回家。”
“回哪个家?”
“回我自己家!”
话说出去她嗓子就噎的慌。
她哪里还有家,在京都住的也是梁涉川的地方,更别提在这里,在江且愿的眼皮子底下,寸步难行。
梁涉川累的眼睛都红了,脸一点点的白下去。
握着绮岁的手因为无力缓缓放松,“绮岁,你别太糟践我,我对你够好了。”
“我用不着你对我好。”绮岁明媚的面孔被冷意覆盖,齿间止不住哆嗦,“没有你,我也不会被人指着鼻子骂还要赔笑,到底谁糟践谁?你这份好,我承受不住。”
气急攻心。
什么后果,理智,都不存在了。
绮岁手指相撞,在梁涉川涣散空洞的眸光下摘下他的戒指,一挥手,砸向他的心口,“还给你!”
戒指落地,叮叮当当几声,很轻微,却惊的梁涉川四肢都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