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起京都和陵洲来说,萍阳是个好地方,山清水秀。
走出了人挤人的地方,哪儿都是小桥流水,矮房子,一个院子挨着另一个院子,狭窄的小巷里进不去轿车,居民大都骑自行车,过着闲散惬意的生活。
车子停在巷子几百米外的地方。
绮岁带着一顶米白色的棒球帽,帽檐遮住了大半张脸。
她早晨出门前涂了厚厚的一层防晒霜,仍怕被晒伤,一手遮在侧脸挡阳光,那件雪白的衣服被太阳染了光,梁涉川一眼瞧过去,眼睛都刺的生疼。
脚下的石头路隔几块就翘起来一些,硌得慌脚底板疼。
梁涉川走过去一些,不动声色地牵住绮岁的手,她仰头瞥了他一眼。
明显有些不愉,却不甩开。
她心里明白,他们能这样牵手走在乡间小道的时候不多了。
有自行车忽然走过。
险些擦到绮岁的肩膀。
梁涉川拉着她,换了个位置继续向前走,“还没找到?”
他耐着性子问,语气轻缓。
得了偏爱,绮岁最近愈发爱无理取闹,听完脚步便顿住,站在有护栏的小河边,仰着那张素白的小脸,眼睛一眨一眨,“你不愿意来就别高抬贵脚,也省的我跟着你受气。”
小姑娘的气来的真是无厘头。
梁涉川一点也不恼,反而甘之如饴,他摸摸她的脑袋问她:“我总也弄不懂你,为什么爱说些嘴硬话,让谁听了都不高兴,以后可别这样了。”
绮岁知道他这话是什么意思。
提出到萍阳来的时候,她就隐隐有强烈的直觉,要出事了。
萍阳是他们的最后一站。
过去了,还能不能往下走,她心中没谱,便只能陪着他演这出柔情蜜意的戏。
“反正外面的人都知道,梁总脾气好,不会生气。”绮岁笑着说,眼中却是一片苦涩,她扬了扬脸,示意梁涉川继续往前走。
梁涉川余光淡淡扫过绮岁的眼睛,恍惚发觉,她眼角沾着水光。
沿着小河边儿走到巷子深处。
有老酒坊,评弹馆子,一间间特色的小铺子,每逢新鲜玩意,绮岁都要进去瞧瞧,这些在京都和陵洲都没有。
记忆里的京都是花天酒地的城市,陵洲漫尽冬雪,只有萍阳,存着他们最赤诚的两颗真心。
绮岁在小铺子里花二十块钱买了一对戒指。
一个给梁涉川,一个她自己带着,那东西太便宜,梁涉川原本是瞧不上的,可耐不住她的小孩心性,还是随了她。
带上戒指,他们仿佛就成了真的夫妻。
走到巷尾,尽头只剩弯道和河水,阳光耀在上面,波光粼粼,像是一片洒下的细碎星光,漾着天然的河水气味。
梁涉川坐在护栏上,没等一会儿,绮岁便兴冲冲地拿来两个挂着红绳的签子,“那边很多人都在挂这个,咱们也挂一个吧?”
她在询问他的意见。
可她明知道他不会拒绝。
随着绮岁过去,围着巷子青石壁的边缘果然绕着好几圈纸质签子,每张上都有字,大概是游客经过,为了留个纪念而已。
梁涉川规规矩矩的在签上写下一串话,一扭头瞧见绮岁正在写字,她用手挡着自己的签,生怕别人偷看似的。
那作风,和班里的好学生硬挡着试卷,不让坏学生抄答案一般。
等她写好长篇大论。
梁涉川早已将签子挂好,在一旁等她。
绮岁愣了愣,“你的签呢?”
她伸手向梁涉川要,梁涉川耸耸肩,“随便绑了个地方,我也不知道在哪儿了。”
“那你写了什么?”
绮岁一边问着,一边去挂签子,背对着梁涉川,这边偶尔有几个人走过去,遮挡住她的背影。
梁涉川的眼睛聚焦在绮岁的背影上,她将长发绑了起来,摇晃在脑后,一些绑不起来的碎头发飞在脸侧,弄的她眼皮痒痒。
巷口的阳光被不规则的分割成好几块。
有些落在了绮岁背后,有些则落在脚边。
她双腿修长,脚上那双高跟鞋有细长的带子,绕到了脚踝上,细看,脚跟已经被磨破,起了好大一块的红肿。
她却硬是一个疼字也没说,带着伤走了一路。
学生时代的绮岁是个娇气包,碰了磕了都要到梁涉川跟前哭半天,窝在他怀里,恨不得把眼泪全擦在他衣服上。
梁涉川没遇见过她这样的女孩儿,像一颗刚摘下来的水蜜桃,饱满多汁,所以每次都心疼的要命,后来绮岁长大了些,学会抽烟喝酒,学会了夜不归宿,不良爱好她都有。
那时她又成了颗酸涩的杏子,梁涉川每每咬上一口,酸的牙根都疼。
和现在一样疼。
挂好签子。
绮岁到梁涉川面前打了个响指,弯腰问他:“跟你说话呢,你写了什么?”
梁涉川回神,双目涣散,“祝我长命百岁,家财万贯。”
“肤浅!”
“我一向肤浅。”
除了钱财,他这一生也没有什么追求了。
黄昏间,金色灿阳的光芒似乎全落到了这条小巷上,地上的石板路被映了失了原本的颜色,入目,一片灼眼的光色。
小院子的屋顶,门房,河道都铺上了一层金光。
绮岁因为脚上的磨伤,一瘸一拐的走着,梁涉川起初只是牵着她往前走,后来干脆在她身前半蹲下,拍了拍肩,“上来,你这样走要走到何年何月?”
他话说的并不好听,可却是好意。
很快肩上便搭过来了一双手,紧接着揽住了他的脖子,轻轻压在脊背上。
梁涉川顺势勾住绮岁的膝窝,隔着轻薄的牛仔布,手指摩挲着小腿,稍颠了一下,便背着绮岁向前走。
金灿灿的阳光被他踩在脚下。
绮岁低头看着两人合二为一的阴影。
很淡的一小片。
影子中她的头发丝在飘,梁涉川的衣摆也在飘,微风吹动了他身上的草木清香,伴着巷中的烟火气息,一切都安静美好的太不真实,仿佛是一把灰,手一扬,一切都会灰飞烟灭。
走了一整天,绮岁脚上磨出好些伤口,洗完澡后疲累的倒头就睡,朦胧间又被脚上伤口的细碎痛感刺醒。
她垂眸看去,梁涉川正坐在床沿边上,弯着腰,拿着消毒棉签擦拭伤口,又用创可贴贴上,模样专注温情,脸庞之间却愈显孤单落寞。
似乎察觉到了来自绮岁的目光。
梁涉川动了动眼睛,看到绮岁微颤的睫毛,她随即翻了个身,将脸埋进枕面里,眼泪悄无声息的落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