绮岁膝盖上的伤又让梁涉川想起她的调皮捣蛋的本事。
在梁家的前五六年,绮岁从来没停止过招惹是非,分明是个小姑娘,好胜心比男孩强的多,从小陈策爱跟她对着干,她便打的他鼻青脸肿,哭爹喊娘,次次都要折腾出一个个小伤口回来。
最严重的一次却不是因为陈策,而是因为梁涉川。
那次绮岁从树上摔下来,他就站在树下,白衣黑裤,那时还是少年模样就已经生出了冷漠的根性,看着她从树上摔下来却无动于衷。
害的绮岁手脚都摔出了擦伤。
那时她已经不吝啬对他的喜欢,一直没皮没脸的缠着他,唯独那次,她疼的掉眼泪,伴着哭腔对他喊:“为什么不接住我?”
那天绮岁穿着碎花裙子。
保姆用彩色的皮绳给她编了两条麻花辫子放到肩上。
红着眼的样子活脱脱像个小村姑。
梁涉川没笑,用冷冰冰的语气说:“接住你,我的手就废了。”
说完他转身就走,绮岁在后一边抽噎一边喊:“我再也不理你了!”
小姑娘的话,他从来都不信。
直到晚上。
还未入眠时,他又无意想起绮岁小白胳膊小白腿上红一片肿一片的擦伤,那么严重,她应该挺疼的,想着想着,门便被敲响。
他起身去开。
门外绮岁小小的个头一个,头发散着,落着些卷翘的弧度,抱着一个透明的小药箱,嗫嚅着嘴,嘟嘟囔囔间就红了眼睛,“岁岁疼,给岁岁擦擦药吧。”
现在她再也不会喊疼。
只会将伤口藏起来,不让人知道。
梁涉川飘飘然收回眼睛,喘了口气,存着不耐,语气都重了些,“整天就爱在外面弄的一身伤回来,好玩?”
要比刻薄,绮岁不必他逊色多少,将裙摆往下拉了些,遮住伤,“又没疼在你身上。”
“该的你,多疼几回就老实了。”
梁涉川一把将领带抽下,扔在一边。
心情不佳,一句话不再说。
说的话虽然不好听,睡觉时仍避着绮岁的腿,以免碰到她膝盖的擦伤。
这样细心的柔软她当然能感受的到。
便是这样一次又一次的贴心对待。
她才决定把关山月的事情告诉梁涉川。
这不是一件简单的事。
说了,关山月就活不了了。
这样左右为难的事,绮岁不明白为什么总是落在自己身上。
那晚终究没能将这件事说出口。
却不知道,错过一次了,便是永远错过了。
台城府还是那个台城府。
这段日子。
却要少了梁涉川。
他有很重要的项目要出国去谈,并且要带上顾也,一忙便是半个月,焦头烂额,连吃饭的时间都是缩减出来的。
正逢休息日。
绮岁捧着削好的苹果坐在阳台上晒太阳,看着室内忙里忙外,不情愿道:“竞标不是才结束吗?怎么又要忙了?”
一件件衣服被翻出来。
斐姐急忙装箱,梁涉川将领口的扣子系紧,穿衣时逆光站着,脊背骨骼线在明光下清晰的很,他侧对着绮岁,“实在不乐意,你跟我一起走?”
“没空。”绮岁咬了口苹果,咀嚼声清脆,“顾也跟去,应该也挺忙的吧?”
“比我还忙。”
顾也是做下属的。
杂活当然多,比梁涉川的还累。
那就好。
绮岁放了心,起码在国外是安全的,关山月的手暂且伸不过去。
不是旅游旺季。
机场略显清冷,送走梁涉川,绮岁心不在焉地走在机场,跟在斐姐后面还是走错了路。
身后的人没了。
斐姐反应迅速,折返回去找,在洗手间外看到绮岁,虚惊一场,她拉住绮岁,“岁岁,你怎么没声没息的就走了,我还以为你走丢了。”
早上绮岁便一直走神。
她瞳孔涣散,干巴巴的笑着,“走不丢,我就是去下洗手间。”
洗手间内有很重的消毒水的味道。
冲鼻。
弥漫的脑袋里都疼。
掬了一捧水,绮岁没有立刻往脸上洒,水从手指缝隙中流出,一点点滴到干净洁白的洗手池中,身前那面偌大的镜子中倒映着隔间内走出的黑衣女人,她身上那件帽衫和在墓园时的那件一模一样。
洗手间内没几个人。
清洁的阿姨刚打扫过,地板明亮湿润,脚踩上去有些湿滑。
手中的水流尽了。
绮岁目不转睛地看着镜中的景象,女人走出隔间后拉了拉帽子,遮住大半张脸,举止小心翼翼,生怕有人将她认出来。
几乎是第一时间。
呼吸静止。
绮岁猛地转身,和女人面对着面,看不到她帽檐下的脸,却强烈感受到这个人很熟悉。
这样的直觉险些把她烧化了。
觉察到奇怪的视线。
女人下意识抬了下眸,随即很快胆怯的低下,恨不得将整张脸都埋在地缝里。
那怯怯的一眼,却让绮岁胆战心惊。
她大约是认出了她。
但难以置信。
心肺撕裂般的绞在一起,掉进一个虚空的洞中,浑身的血都冷了,女人站不住,拔腿就要跑,带动了洗手间内刺鼻的空气,那气味让绮岁立刻惊醒,迅速拦到她面前。
隔着袖子拽着她的手腕,绮岁感觉到衣服上生出的一个个细小毛球,很扎手,衣料也是最差的那种,她不敢相信,眼前的人会变成这样。
“放手!”女人嗓子尖锐刺耳,似乎被恶意伤害过,是不同于常人的轻缓嗓音,一出声,她立刻大惊失色的捂住嘴巴,不敢再言语半句。
绮岁茫然无措的眨动眼睛。
如果不是那份天生的直觉,她不会相信眼前的人是林款款。
她曾经学业优异,清高骄傲,样貌不差,那把轻软的嗓子不比绮岁逊色多少,只是半年的功夫,她怎么会变成这样狼狈糟糕的样子,还出现在京都?
昨天出现在墓园的人也是她?
她全家都是小城镇的人,怎么会有亲人葬在京都墓园,无数无数的疑问冲破理智。
刺鼻的气味让绮岁反胃,距离太近,她太清楚的看到林款款温婉的面庞上,赫然生长的那条疤痕,像一条耻辱的长虫,寄生在上面,她的眼神不再像几年前那么自信,无时无刻都透露出怯弱和惧怕。
“款款?”试探着叫出声,绮岁喉咙像是被塞着一块磁铁,两壁紧紧吸附在一起,难以正常发声,“是你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