绮岁一震。
垂在身侧的手不自然触碰上梁涉川的后背。
隔着衣服,她能清晰感觉到他脊背骨的走向,很清瘦,莹白的微光中,她看到他眼角的一些小伤口,似乎是经常揉搓导致的,皮肉泛红,有些溃烂。
若是再心软一点,她恐怕就要落泪了。
可湿润蔓出了眼眶,绮岁也只是抽抽鼻息,将酸涩咽下去,铁石心肠道:“现在别说这些话了,还是明天顾也的事情要紧。”
“我知道。”梁涉川讷讷应了,却还是把绮岁抱紧了,“就一会儿,我就抱一会儿,行吗?”
他什么都没有了。
从小一起长大的弟弟没了。
如今活着的每一秒钟都是煎熬的,唯一支撑他的,就只有绮岁了。
可她还是不愿意给他一点温柔,“你这样抱着,我腰很酸。”
梁涉川像个痛失玩具的小孩子,委屈又可怜,抬起头,冷光落在他的眼梢眉角,额前的发凌乱散着,将脸庞平添了一丝颓丧之气,很憔悴,吞吐出的话也夹杂着渴慕,“那你坐下来?”
绮岁还是心软了。
她没回房休息,跟梁涉川一起蜷缩在沙发上,让他靠在自己的肩膀上休息。
顾也没了。
她才发现梁涉川是那么一个缺少安全感的人。
睡意昏沉时,他会一个劲的往她颈窝里钻,特别喜欢嗅她的头发气味,丝毫不觉得那样的毛绒感扎人,不平静,他反而睡的更沉些。
十一点时房内仍是静谧的。
没人会去关心在外面奔波的赵怀律和江封。
他们的确忙的不可开交,一个忙着教训人,一个忙着接人。
江封比赵怀律更早到机场。
他和柳念念不久前见过一面,那时他去出差,柳念念去旅游。
上了车。
江封自觉将头顶的镜子转了个方向,能够更清楚地看到后车厢柳念念的脸,她的状态也不好,很沙哑地问了句:“怀律哥呢?”
“找不到人。”江封一板一眼地答:“可能是在忙明天顾也哥葬礼的事。”
哪里有什么葬礼。
只是用好听些的说法罢了。
柳念念点头,不再言语。
她从没想过顾也会这么突然的离世,接到消息那天她正在和赵怀律分享新学会的菜谱,那样阴郁低沉的状况,她这辈子都不想经历第二次了。
车内寂凉。
没坐几分钟柳念念便冷的缩了肩。
江封反应很快,调低了空调温度,看向车窗外的夜,已经下起了些小雨,他平心静气地跟柳念念解释,“我们先和斐姐住在台城府里,岁岁姐他们明早再过去。”
柳念念动了动眼睛,瓮声瓮气地,“好。”
她已经不是从前爱黏着他叽叽喳喳的小姑娘了,如今沉静,温婉,连笑容都少了,话也少了,能尽量缩减字眼,就不会多说一个字。
这样的认知让江封内心满是酸楚,却没有表露一点。
斐姐很早就给他们准备了干净房间,顾也的东西已经收拾好,明天要一同带到火化地去,堆放在空地的那些东西仿佛被赋予的灵魂,顾也的灵魂。
路过那里。
柳念念自然挪离了目光,没有跟江封说话,兀自进了斐姐的房间就再也没有出来。
那一夜过的足有半生那么长久。
每个人几乎都是睁着眼睛到天亮的,东边的暖阳浮出云层,黑暗被驱散了,阴霾却还没有走,无声的置放在各人心中,以至于从早晨开始,气氛就是沉闷的。
斐姐先收拾好走出房间。
刚下楼就被躺在客厅的赵怀律吓到,他脸颊上划了几道血痕,一层浅薄的皮翻开了,血迹已经干涸在脸上,凝结成细碎的血块,只一眼,叫斐姐心惊。
“怀律。”她唤醒赵怀律,一把将他捞起来,睡意也给搅散了,“你脸上是怎么回事?”
不光是脸。
斐姐只是扯了他一下。
他疼的立刻皱起眉捂住肩膀,吃痛一声,眼睛都睁不开,“姐,轻点。”
“你这是摔了还是跟人打架了?”斐姐看向他脖颈的青紫。
怎么说赵怀律也是细皮嫩肉养大的。
赵家人的手心宝。
别说挨打了,就是挨骂都少,从小规规矩矩的,一张清秀的白皮面儿脸,就被这两道血痕给破了相了,直叫人心疼,斐姐急的喊人,“念念,念念快出来。”
柳念念也是一晚没睡。
精神恍惚,循着斐姐的喊叫声出来,被满脸伤痕的赵怀律给惊吓到。
愣在原地迟迟没有反应过来。
还是赵怀律生硬地扯起嘴角,对她招了招手,“怕什么,破了相而已,有那么丑吗?”
他消失了一晚,带着伤回来,任谁也会不安。
七点钟要准时出发。
江封准时准点地洗漱好,穿戴好衣物,全黑的西装,严肃又庄重,打开门便听见客厅传来絮絮叨叨的女人声音。
很熟悉。
是以前的柳念念的口吻。
又轻又柔,又带着小女孩埋怨的气,她无奈着,“昨晚打电话都不接,原来是去打架了。”
原来是在跟赵怀律说话。
难怪。
江封平和下脸色,将他们视作空气,走到厨房喝了一大杯水,那水却像是海面上翻涌的巨浪,随着柳念念跟赵怀律在一起的画面冲击感,浪也翻涌的厉害了。
他咽下心口的气,随意问:“什么时候走?”
赵怀律态度很差,大概是挨了打的缘故,“八点,还有一个小时,你帮忙把东西放到车上吧。”
他们两人现在倒像是互相转了性。
以前稳重的人现在学会了打架。
莽撞的人变得冷静,不苟言笑。
江封也没有因为是赵怀律的吩咐而懈怠,任劳任怨地把东西装到车上,来回好几趟,偶尔回到了房内就能看到柳念念给赵怀律处理伤口的画面。
殡仪馆外。
天空清透,湛蓝色的,时不时飞走几只麻雀,争相落在电线杆上,车窗的浅色模糊了视线,梁涉川没有进去,将一切都交给了他们,绮岁陪他坐在车里,她的手腕一直被握着。
握的有些酸。
梁涉川肺腔里有一股迂回汹涌的气,像一把枪,梗在心口。
火化的时间一到,他忽然重力咳了声,绮岁拿出一早就准备好的缎丝手帕替他擦拭着咳出的血,心痛地抚着他的脸,眼泪随之狠狠砸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