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殊垂眸:我刚刚问了,还有大概半柱香,你
怎么会呢,人还活着呢,怎么就半柱香了呢?
贺衡拽住他的袖子,你想想办法好不好,我求求你,你想想办法,我怎么都行,需要什么我都能找来的,行不行?
小兄弟,生死有时。
一只鬼冲他晃了晃手里的册子,我们是带着生死册来的,时辰一到就要勾魂了。生死册面前,哪有什么办法呢?
贺衡还要再说什么,祁殊握住了他的手腕,轻轻冲他摇了摇头。
足够温热的触感唤回了他的理智,贺衡闭眼,点了点头,还是不甘心,哑声又问了一遍:真的没办法了吗?
他看起来真的太痛苦了,祁殊不忍心再说什么生死有时的话,只用另一只手搭在了他的肩上,跟他解释道:现在地府里生魂拥挤,你也是知道的老人家生前吃斋念佛,积了功德,现在有鬼差来接引,已经算很好了。如果逗留阳间久了,只怕下一世投胎福运有损。
刚才那只鬼跟着点头:是啊,而且我们已经很宽限了。老人家心愿未竟,求我们再宽限片刻,她要把围巾织完再跟我们走,我们也没催她啊。
贺衡从来没像现在这样无能为力过。祁殊不忍心见他这样失魂落魄的,牵着他的手腕又把人带回了屋里:再陪老人家说说话吧,到时间到时间了我叫你。
祁殊同样不太习惯这种离别前的场景,把人带进来了,转身就要出去,贺衡又把他拉住,轻声道:先别走,你也,你也叫一声奶奶吧,好不好?
祁殊没明白他的意思,但论年龄也好辈分也罢,叫一声奶奶也是应当的。他就点点头,尽量自然地同老人家笑了一下:奶奶好,我是贺衡的同学。
奶奶很高兴,把手里的围巾放下,摸了摸这个小同学的头,又摸了摸贺衡:好好好,都是乖孩子啊。你们要好好的,要平平安安的,可不能吵架啊
祁殊没想到自己对这种生离死别的场景这么没有抵抗力,紧绷着点了点头,就逃似的冲出了屋门。
他站在门口,缓了一会儿才把心情平复下来,院里那两只鬼已经开始频繁地看日头了:小道友,不是我们不宽限你刚刚也说了,真耽误了时辰,不光是我们要吃挂落,也会碍着这生魂下一世的投胎不是?
祁殊点头:我知道,二位莫急,再稍稍宽限一会儿吧,好歹容他们祖孙俩说句话,围巾也没织完呢。
祁殊说着,把刚刚在车上叠好的纸元宝分成两堆,金灿灿地堆在门口。然后很是大方地把自己叠的那堆给这两个鬼差烧了过去。
收人钱财,鬼差抱着这堆元宝抱得手软,互相看了看,又多给宽限了一盏茶的时间。
祁殊也知道这多半就是最后的期限了,没再难为他们。前前后后想了想,拿出手机,给自己相熟的一家白事店打了个电话,定了些老人家用得着的纸扎品。
鬼差刚接了钱,这会儿好说话得很,闻言也愿意提点他一下:现在下面的行情不大好,元宝还能通用,钱钞就别带了,没什么用的。穿的用的多带上些,又不沉,以后再烧过去就要被盘剥一层了。现在投胎的不知道排了多少鬼,老人家下去了估计也得等上一阵子才能去投胎。
祁殊大致了解这些,但很愿意承它们这份情,闻言又跟白事店那边多定了几套纸扎的寿衣,又多要了些金箔纸。若是这边有守灵的习俗,正好可以多叠些元宝。
手里有活,也省得心里一味的难过。
一盏茶的时间很快到了,那两个鬼差不再磨蹭,直接从墙里穿过去,一左一右站在了老人家跟前。
贺衡知道轻重,没再拦着,只在手里攥着奶奶刚刚织好的围巾,沉默着被祁殊牵着手腕带出了屋。
鬼差勾生魂,生人要避让些。
祁殊轻声跟他解释了一句,又提醒他,跟父母说了没有?老人家要办后事,你一个人也没法操持再说了,这么大的事,要通知叔叔阿姨回来的。
贺衡点点头:还没,我打个电话。
手机接通了,贺衡张了张嘴,还不知道该怎么通知他们,奶奶已经去世了。
电话那头,贺衡的爸爸着急地喂了好几声,还没等贺衡组织好语言,已经一头雾水地把电话挂了。
贺衡举着电话愣了半天,蹲下来抱住头。祁殊陪他蹲下来,把砸到地上的手机捡起来,没忍心再递给他。贺衡抓着头发,痛苦得五脏六腑都在丝丝缕缕地泛着疼。
我说不出口。祁殊,我实在说不出口
怎么会呢,怎么就走了呢
第58章 五十八
祁殊的父母都在外地,赶过来至少也需要半天的时间,但老人家显然不能就这么再等上半天。祁殊也不放心让他一个人守在这儿,索性一起跟夏鸿请了假,陪着他叫了急救车,去医院开了死亡证明,又叫了车,把已经僵硬的尸体拉回了那个还泛着浅淡的霉味儿的小屋。
贺衡好像已经缓过来了,也可能是过于难过,已经开始麻木了,自从医院出来之后看着明显冷静了很多,也没再有什么不切实际的幻想。他安置好了灵床,在院子里的水龙头接着水洗了把脸,把白事店送来的各色纸扎分门别类地归置好,坐在停灵的炕边慢慢地叠着纸元宝。
贺衡的爸爸先到的小院,跟着贺衡的爸爸来的还有一个岁数差不多的的男人,祁殊还以为是他叔叔一类的亲戚,贺衡已经皱着眉迎了过去,叫了一声孙老师。
贺伟光不太高兴他这个叫法:小衡,你已经毕业了,不用再叫孙老师了,可以叫孙叔叔。
贺衡没应声,刚想转身回停灵的炕边,他妈妈也急匆匆地赶回来了。
贺衡还没来得及叫妈,风尘仆仆赶回来的刘晓兰就已经注意到了什么,指着不该出现在这个院子里的孙老师:你把他叫来干什么?
贺广杰没给她好脸色:你来干什么,志文就来干什么,轮得着你多管闲事?
我是衡衡的妈妈,是咱妈的儿媳妇。
刘晓兰讥诮地反问,我回来奔丧,戴的是儿媳妇的孝,他呢?
他们两个人一见面就吵也不是新鲜事了,贺衡见怪不怪,现在更是根本没心情劝架。但祁殊还在旁边,让人家跟着听一场家长里短实在尴尬,贺衡只能很疲惫地看向他们两个:我奶奶刚走,能别让她操心了吗?
两人讪讪地住了嘴,贺衡又看向孙志文:孙老师,今天是停灵第一天,还不是小辈朋友吊唁的时候,您等两天后再来吧。
贺广杰脸色立马就变了,很生硬地拦住他:小衡,你怎么也这么说话?
贺衡根本不想跟他矫情这种破事,闻言也只很冷淡地替人推开门,做足了送客的姿态:我怎么说话了?爸爸,你真的觉得孙老师适合在这种场合出现吗?
贺衡看了看时间,提醒他:我姑他们应该马上就到了,明天我姥姥姥爷也会来。在马上就要来的亲戚们面前,您准备怎么介绍他?已婚男人的男朋友?
孙志文本就不太自在的脸色立马涨红了。显然,被自己曾经的学生这样不留情面地说到脸上,这种滋味实在不太好受。
贺广杰也是一愣,完全没想到原本还算懂事的儿子会说出这样堪称刻薄的话来。
在印象中,贺衡虽然很不赞同自己和志文的事,但被自己用大人的事小孩别插嘴这样的理由堵回去之后,就再也没多嘴过一句的。
他本能地要发怒,期于借此来维护住自己作为父亲的尊严。
但贺衡已经不吃这一套了。
他甚至看都没再多看自己的父亲一眼,径直去拉母亲的手:妈,奶奶的衣服还没收拾,您陪我去看看吧。
刘晓兰似乎也没想到,自己的儿子已经长大到足够有能力帮着自己处理这些糟心的事情了,几乎算是受宠若惊地点点头,颇为局促的样子:好,好,妈跟你去看看
剩下贺广杰和孙志文还站在院子里,互相对视了一眼。,都有些说不出口的局促。
孙志文到底是个老师,一向体体面面的,不太能接受自己做出这种死缠烂打太丢面子的事来,跟着贺广杰来这里已经是提前做了很久的心里建设,却又被自己曾经的学生不留情面地点出了自己最为尴尬的身份,几乎要夺路而逃。但他还是很克制地留住了对老人家最后的礼貌,朝着屋内鞠了个躬,才转身出了院子。
贺广杰又追出去,两人不知道在外面说了些什么,原本已经待不下去的孙志文竟然又被拉了回来。
但刚才的事确实让他很不自在,贺广杰也颇有些恼羞成怒。但一想到最后贺衡对自己冷冷淡淡的态度,他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做。
贺广杰甚至不知道,到底什么时候开始,原本那个可以被自己一句话镇住的儿子,居然已经可以给自己带来这么大的压迫感了。
抱歉,总是让你看见这些破事。
贺衡好容易才得了空,把祁殊拉到院角。他沉默了好一会儿,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这堆乱得理不清的家长里短,最后也只能道了个自己都觉得敷衍的歉。
但事情已经算很明显了,祁殊刚刚站在没有被殃及的角落里,听也算听明白了。
到底是别人的家事,祁殊不好多发表什么看法,闻言也只好摇摇头,几乎算是于事无补地安慰他:这不关你的事啊。
这样的事既然摊到了身上,就不可能轻易被一句话安慰到。但贺衡还是轻轻点点头:我知道我会试着处理好的。
这种分明很容易处理好的事,可既然已经拖了这么多年,甚至可以拖到现在,就显然不是一天两天能够试着处理好的。
两人心里都清楚,但谁也没点破。贺衡继续道:我爸妈也赶过来了,要不你先回学校吧,我也不能真耽误着你的时间,一直在这儿陪我啊。
祁殊本来想说没事,又想到他们家确实很乱,那位孙老师又留在这里没离开,没准过一会儿亲戚来了之后会闹出更麻烦的事来。
贺衡从来也不是个愿意把所有伤疤都摊开供别人围观的性格,哪怕自己并没有看笑话的意思,留在这里也并不会让他觉得好受。
祁殊想着,点点头:也好,那我就先回去了,顺便帮你跟夏老师写个假条叫上去这个你拿着。
祁殊说着,从兜里摸出几张符来递给他:等烧纸扎品的时候,用这几张符纸点火,老人家在下面就能收到了。
贺衡把符纸收好,欲言又止地看着他,可好一会儿也没能说出什么来,最后也只挤出来了一句路上小心点。
祁殊点点头,转身刚要走,贺衡又在后面叫了他一声。
祁殊很有耐心地停下了,刚要转回去问他怎么了,贺衡已经从后面抱住了他。
是一个很不成体统的拥抱,一只手还揽在肩上,另一只手已经滑到了腰。
祁殊还没来得及说什么,身后的人甚至得寸进尺,把下巴抵在了他的肩膀上。
暮色四合,只有屋门颤颤巍巍亮着一只刺眼的白炽灯泡,照到院角已经柔和了很多,几近于无地把两人的影子打在墙上。
是难舍难分的样子。
祁殊知道他心里难过,纵容地任由他抱了一会儿,又在身后人相当幼稚的禁锢中艰难地抬起一只手,拍了拍他搭在自己腰上的手,没说话。
从身后的角度,贺衡能看到自己怀里的人柔和的眉眼,和实在很明显的纵容。
虽然还是夏天,可郊外傍晚的风还有些凉,在两人肌肤相贴的地方,祁殊身上的温度一点一点地传过来。
有一瞬间,他几乎要产生出我们已经在一起了的错觉。
贺广杰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到了屋门口,看过了全程,但没说话,一直等祁殊离开了,才走到他身边,沉声道:你喜欢他?
贺衡并不想否认。
哈,你也和我一样了是不是?
贺广杰只觉得整件事都透出来一股讽刺,你妈这么恶心我和志文的事。从我和志文在一起开始,你也不肯给我和他好脸色谁能想到呢,原来你也和我一样喜欢男人,你为什么从来不告诉你妈妈呢?
贺衡冷静地提醒他:爸,婚内出轨和谈恋爱可不一样。
我喜欢他,这没什么好遮遮掩掩的,我当然也会告诉我妈至少,我不会一边和别的女人结婚,一边和另一个人谈恋爱。
贺广杰几乎是怜悯地看着他:你以为我想吗?你以为我就这么愿意跟你妈结婚?
他放轻了语气,仿佛是在诱哄:孩子,你还小,怎么会知道我当年面临着什么呢?
贺衡后退一步,终于忍不住被他这样的厚颜无耻气笑了:面临着没面子,还是面临着断子绝孙?爸,说真的,我可巴不得你断子绝孙呢。
你这叫什么话!
贺广杰被他气得差点要动手,是我生了你,我还生出罪来了?
贺衡指了指屋里:是我妈生的我,不是你。你只是骗了个婚而已啊爸爸。
到底是什么时候开始,自己这个儿子已经敢在自己面前这么句句噎人的说话了。贺广杰只觉得自己中间的记忆出现了什么断层一样事实上也确实不连贯,他一年里,又能见到自己儿子几次呢?
但这并不足以唤起他的愧疚,贺广杰甚至很大方地笑了一下:好啊,小衡,那就算你说得对,爸爸已经决定了,既然是骗婚,那我和你妈妈就离婚好了。
贺衡心说求之不得。
可还没等他答应下来,原本在屋里巴望着不出声的刘晓兰突然冲出了屋:离婚?贺广杰你有没有良心?咱妈刚走,你就要跟我离婚?你忘了当年你是怎么跟咱妈保证的了?
贺广杰摊开手,冲着贺衡无奈地耸肩:小衡,你看到了吧。一直以来,可不是爸爸不想离婚。
贺衡没理他,转身拦住急哄哄冲过来的刘晓兰:为什么不离婚呢妈,他是婚内出轨,按法律程序就该净身出户。离婚之后,亲戚朋友说起这件事来,丢脸的也不会是你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