延坤岛这些年发展迅速。作为整个东海五百余座大型岛屿之一,又处在东海内部几条重要航线的交汇处,岛上还有玉晟宗这样的一流门派,实在是想不兴盛都难。
而且,由延坤岛过境的几条航道,是直通东海最前方的千岛防线。如今前方战事正紧,几乎每天都有海量的物资,通过延坤岛周转,然后发往前线。延坤岛的本地势力,虽说还不敢在军资这块肥肉上打什么主意。但肥肉过手,总还是能在手上留下满手的油水。这些油水,便足以将整座延坤岛,养的又白又胖了。
一艘大船靠岸之后,有一对年轻男女离船登岛。当得起‘神仙眷侣’四字评价的这对男女,登岛之后的反应截然不同。年轻男子有些愕然,女子则是好奇更多些。
“我早年来的时候,这里还没这么繁华。而且,港口也绝对没有这么大。”年轻男子下意识摇了摇头,笑道:“也对,这些年延坤岛地处交通要道,前线的物资需求又大。原来的港口规模,确实不足以满足如今的需求。不过看这架势,这些年港口恐怕要扩大了十倍不止啊?”
这对年轻男女,自然就是卫易和曹圻了。
两人此来延坤岛,其实也是恰好经过。各大使团陆续离开东海之后,身在前线坐镇指挥的叶朝归,终于发来一个消息,让卫易这几天前往千岛防线。而且路上务必要多次现身,要让人知道他就是朝着千岛防线的方向去的。
若非这样,卫易绝对会第一时间赶往前线。以他的速度,想要赶到前线,实在用不上多长时间。至于为何带上曹圻,很简单,因为这次卫易既然一路上要公开露面,曹圻又对卫易早年的经历颇为感兴趣,一直说想和卫易同往。索性要公开露面,带上曹圻,自然也就无所谓了。
两人登岛之后,一路缓缓入岛。如今这座延坤岛上,有两位返虚。这两位返虚,卫易还真都打过交道。一位是玉晟宗的返虚老祖,云桥真君。这位昔日曾被叶朝归逼着跪下的返虚老祖,如今已是寿元将尽。如今的玉晟宗,可谓尴尬至极,因为云桥真君之后,并无太合适的继承者,是实打实的青黄不接。一旦云桥真君坐化,玉晟宗短时间内估计还真未必能够再有人突破返虚,连一流门派的位置都未必能够保得住。
另一位返虚,则是延坤岛的岛主,浮鱼真君。八十多年以前,卫易和师父叶朝归途经此地的时候,浮鱼真君就已经是延坤岛的岛主。只不过,当时浮鱼真君还只是周天境八重天的修为。这些年在门派的支持下,修为也是突飞猛进。终于在十几年前,成功进阶返虚。
进阶返虚之后,浮鱼真君的位置倒是没变,依然担任延坤岛岛主。不过,这倒也不辱没他。如今的延坤岛,在东海也算是一处要地,确实需要一位天玄宗的直属返虚真君坐镇。至于云桥真君,自打天玄宗真正复派之后,便彻底没了别的心思,一直常年在外征战。在外征战的时间,远比留在岛上的时间多得多。
不过,就算这两位返虚真君,此刻恰好都在岛上,在卫易登岛之后,他们依然没有任何察觉。身为东海界主的卫易,只要身处东海界内,自身权柄便大的超乎想象。某种意义上来说,他就是东海大道的代言人。身处东海,想要遮掩自身威压和气运,实在是很轻松的事情。
登岛之后,两人就如同寻常修者一样,开始在岛上漫无目的地闲逛。卫易其实很想将自己这趟赶往前线的第一次现身,就放在延坤岛上。倒不是他对那位玉晟宗的云桥真君有何怨念,也不是如今延坤岛内有什么暗流,需要卫易现身震慑。这只不过是他自己的一点执念,觉得当年师父既然在此现身立威,自己或许也应该如此。
可惜的是,从唐渭之前给他的情报来看,玉晟宗这些年实在是老实得很,并无半点逾矩。那位云桥真君,也是实打实在拼自己的老命,想要给玉晟宗多争取来一些香火情。卫易之前翻了半天,也没能找出一个发作的理由来,只得放弃。所以登岛之后,卫易便想着能够在岛上随意撞到些不平之事,然后出手惩治,至少给自己一个现身的理由。
但让卫易无奈的是,哪怕卫易已经将数百里范围内,以自身神识尽数笼罩,仍是没找到自己觉得合适的出手机会。倒不是说卫易没发现任何不平之事,只是如今在他看来,这些所谓的不平事,或许都有因果,至少不该他来管。
比如卫易发现,当下几十里外的一座坊市,一位坊市管理者,正在驱逐一个做小生意的修者,态度蛮横。卫易若是一个普通的游侠,这会儿当然可以选择拔刀相助,将那个蛮横的家伙暴打一顿。但问题是,那个小贩确实欠了人家的租金,而且已经欠了好几个月。对于这座坊市的主人,如果不进行驱逐,自家生意如何做?若是不表现的蛮横些,如何在坊市内的商贾面前立威?
卫易现在越发觉得,所谓的游侠,所谓的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其实多半都是另一种欺凌。不问青红皂白,不问事情因果,只凭自己看到的,便轻易给出结论,直接出手。这种所谓的仗义,何尝不是另一种罪恶?
世间很多事情,往深了想之后,很多都是矛盾的。
最终,卫易带着曹圻,走入一家茶楼。茶楼位于一座热闹的坊市入口处,生意不错。卫易过来的时候,茶楼两层楼大多已经客满。卫易进来之后,特意塞给店小二一颗下品灵晶,这才让店小二瞬间眉眼舒展开来,将他们领到一桌早有人预定好的位置,位于二楼,凭栏而坐,恰好可以对楼下一览无余。
楼下,有个瞧着岁数不小的说书人,刚刚准备开书。身后有一位少女,瞧着也就十几岁的样子,约莫是老人的孙女。怀抱一张琵琶,与老人书文相合。
茶楼的生意好,至少有小半都是因为这位老先生,说书说得好。
“上回书说到,咱们这位东海界主,离了无涯岛,一路南下游历,到了这延坤岛上。当时还只是咱们天玄宗首徒的界主,微服出巡,自然不会惊动岛上的那些大人物,便随意找了家客栈落脚。要说这家客栈……”
这位说书先生当下所说的,正是昔日卫易第一次随叶朝归远游,途经延坤岛时候的事情。只不过,落在这位说书先生嘴里,情节可就太过匪夷所思了。在这位说书先生嘴里,卫易当年是恰逢其会,游历至此,投宿到秋雪客栈。结果在秋雪客栈当中,就发现了秋雪客栈当中,那对孤苦母女的凄惨遭遇。而后卫易顺藤摸瓜,一路揪出的幕后之人,来头越来越大,最后更是对上了整个玉晟宗,甚至让那位并不知情的玉晟宗老祖宗,也现身至此。卫易便以一个化灵期弟子的身份,面对一位返虚老祖,刚正不阿……
整个故事,说的卫易都觉得心情激动,整座茶楼更是不时响起一阵阵叫好声。连他这个亲身经历此事的人,都不禁纳闷,当年是不是本就应该如此,才算更合理些?
至于曹圻,更是听的如痴如醉。
许久之后,老人一敲醒木,这段书才算告一段落。只不过这段书收尾的地方,已经到了卫易离开延坤岛,到下一个岛继续去伸张正义了。但问题在于,卫易确定,自己当年和师父叶朝归离开延坤岛之后,直接就去了最前线的那座钟离岛。至于后来说书先生说的那些事情,卫易可以肯定,全都是老人自己杜撰的。
等到老人说完这段书之后,曹圻看向卫易的目光,便有些怪异。卫易只得无奈开口解释道:“千万别拿这种眼神看我,这里面符合事实的,最多也就不到两成。还有,那位秋雪客栈老板娘的闺女,其实压根就是宗门事先布置下的一枚暗子。要不然你以为,为什么当时我和掌门师尊会恰好住到那家客栈?又恰好能揪出那么多事情,然后又恰好顺藤摸瓜,牵扯到玉晟宗身上?整件事情,其实都是宗门事先布置好的,目的就是为了敲打玉晟宗。”
“那位姑娘呢?事后要对你以身相许,这总不会也是假的吧?”曹圻自然知道,这位说书老先生的话当不得真。可她最关心的,还是说书先生所说的卫易救下那对母女,帮母女申冤之后,那名少女直接要以身相许,还和卫易定下了约定,这辈子都要等卫易来娶她。
“你觉得可能吗?”
卫易无奈,自己给自己倒了杯凉茶,随即道:“那次来延坤岛,其实就是师父想给我上一课,所以事先宗门的所有布置,我都不知道。但实际上,那名少女早在这之前,就已经被宗门的情报网络收拢,成了宗门的一枚暗子。正是在宗门的安排下,她当时才有机会落入那位玉晟宗天才的眼里。要不然你觉得一个普通的炼气期小姑娘,怎么可能接触到玉晟宗内一个前途无量的年轻天才?再说,以那位年轻天才的身份地位,若是真动了心思,大可以悄无声息的搞定这件事。”
“后来我听说,那个小姑娘被宗门的情报网络收拢了去。再之后如何,我也不大清楚。你要是想查,回头可以去找素师姑问问,说不定那姑娘如今还活着。”卫易说到这里,忽然又叹了口气,道:“不过,就算那姑娘还活着,如今也该小一百岁了。”
“那我回头得去找师姑问问。”
曹圻得到卫易这样的回答之后,做出一个满意的笑脸,让卫易更加无奈了。
世间女子,若是肯为一个男子吃醋,而且还乱吃醋,那多半是真的打心眼里喜欢这个男子。这个道理,卫易懂。
眼看着那位说书先生已经合书之后,已经准备离开。卫易叫过店伙计,让伙计帮忙传话,希望能够请这位说书先生上来一叙。刚刚才收了卫易一颗灵晶的店伙计,自然乐于助人。片刻之后,在这位店伙计的带领下,那位说书先生去而复返,登上二楼,来到卫易他们这边。
“老先生这套书,说的倒是有意思。只是不知道,老先生是从何处听来的这些?那位东海界主,当真这么传奇?”
卫易一边说着,一边将二十枚下品灵晶,从桌上推给老人。这份打赏,更是让旁边伺候的店小二瞬间眼都直了。倒是这位说书老人,并未第一时间收下卫易的灵晶,反倒是上下打量了卫易一番,然后才收下灵晶,口称‘多谢公子赏赐’。
“瞧公子这意思,想必是远道而来,但肯定是我们东海人。界主大人的故事啊,以前确实流传不多。但自打几个月之前,东海顺利成界,陆续也就流传出来了。有几分真假不好说,但据我所知,这里面有些事情,肯定是真的。比如当年延坤岛这件事,就是实在发生过的。”
卫易点了点头,心中同时恍然。
明白了。
这八成又是宗门的情报网络,于暗处所做的一些无声的工作。至于目的,则单纯只是为了给他这位界主造势罢了。只不过这种事情,级别实在不高,有关情报还没资格送到卫易手里。
卫易下意识的以神识扫视了一下老人,忽然问道:“先生之前是化灵修为,后来灵璇破碎,跌境到炼气期了?”
此话一出,老人瞬间脸色微变。但老人应该是见过世面的,所以这抹异色只是一闪即逝,很快就被掩饰了过去。只是他身后那个抱着琵琶的小姑娘,明显就没什么城府,瞬间大变。
“老先生莫误会,我也就是修行了一套巧妙的感知神通,然后随口一说。若有冒犯之处,还望老先生见谅。”
这位说书先生沉默片刻后,似乎是在凭自己的阅历,判断卫易所说的真假。大约是看卫易真的不像是在骗自己,这才苦笑道:“其实也没什么。老头子我当年在前线做过战修,后来有次和战部出去做任务,不小心被伤到了,命虽然保了下来,但这身修为确实废了。之前又有几个不对付的仇家,没法子,退役之后只能远远带着孙女跑到延坤岛这边来,躲躲清净。公子这份手段,委实厉害。想来我的那几个仇家,也不大可能请动公子这样的人,来延坤岛大费周章的收拾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