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戟鲸整个物种，全都是色盲。
    人类在鸡鸭鹅的眼中，其实也是另一种色盲。只不过，到目前为止，人和鸟之间的沟通需求还太少。人类暂时没什么机会虚心承认自己有缺陷。
    但是，鲸鱼能看到的东西，人也未必能看到。它们可以靠听觉来探知世界的细节。
    卫瀚扬跨坐在码头的桩子上，陪着鲸妈妈和两个鲸女儿聊天。
    鲸儿子时不时的绕到跟前来，发出啾啾声，然后又往远处兜圈子。妈妈好像不大放心儿子似的，没聊多久就告辞，离开码头跟了上去。
    兰泽怀疑鲸阿姨偏疼儿子，重男轻女。
    只剩下两头鲸女儿还耐心地和卫瀚扬一唱一和的。
    卫妖精的魅力很有可能是跨物种的。也有可能哄姑娘和哄鲸姑娘都需要相似的耐心和技巧。
    兰泽观察了一会，他发现，卫瀚扬说着人话，两位小女鲸唱着逆戟鲸的歌。他们之间，居然是可以互相听懂的！
    卫妖精真的学会了逆戟鲸的语言！也许只学会了部分。但这不是人话！这是真正的外语！
    忽然，卫妖精抬头看了兰泽一眼。
    一匹小女鲸正在唱着什么。
    “你早上没上厕所吧？”卫瀚扬问道。
    “啊？”
    “不关我事，小妹妹说的。”卫妖精指指小女鲸，又指指身后。“厕所在那边。里头有纸。”
    兰泽羞得快要无地自容。
    “反正我们在它们面前，全身都是透明的。穿了衣服也和没穿一样。”卫妖精诡异地笑道，“你要不要试试裸奔？”
    “滚！”兰泽想了想，“我滚。”
    上了厕所出来，兰泽蹲在码头上看着那些在岬湾里外游动的男鲸女鲸，总觉得特别不顺眼。
    全身都被它们看光了。还不止。
    连内脏和内脏的内容都被它们看光了。
    互相之间，还唧唧啾啾议论纷纷，不知道在说什么小话。反正他也听不懂。
    当天下午三点多钟，兰泽补觉起床之后，回到研究所的机房里。卫瀚扬准备的鲸阿姨神经系统数据，已经全部整合完毕。要做出动态鲸脑模型来，数据量还是有些不够。兰泽整理了一下有欠缺的数据类别，列了个表，留在研究所里，做为下一步补测的工作内容。
    临近傍晚，他就和卫瀚扬一起坐来时的飞机，回浮岛城市去。
    这一整天，在鲸岛岸边，他们都没有见到几年前浮岛城市的海洋哺乳类馆收养的那头孤儿逆戟鲸。
    算算年纪，它也差不多性成熟了。
    这小伙子现在究竟在哪里，看它自己心情。
    卫瀚扬早就把它放生了。海洋这么大，随它四处溜达。醒时趴着前进，困了到处是床。
    但是卫瀚扬查了一下定位，发现这鲸孩子正在浮岛的海洋哺乳类馆里。
    馆里的池子直通大海。海豚之类本来就可以自由来往，只是它们都不舍得走而已。有些海豚是隔一段时间回来住几个月，有几条年纪大的干脆就住下来养老了。海洋馆养着它们其实也不亏。温顺可人又不怕生的动物，游客们不论男女老少都喜欢。海豚的度假村+养老院，其实就是本馆的基本盘。
    鲸孩子这条超大号海豚，也是隔三差五回来住几天。它和饲养员关系相处得不错。回来住伙食说不上好，但是管饱；还有私鲸池子当卧室。
    它已经是没妈疼爱的孩子了。海洋哺乳类馆现在就是它的老家。饲养员虽然和它一样，是个糙爷们；但鉴于物种不同，想撒个娇还是可以任性撒娇，就是不能用力过猛。人太脆了。
    卫瀚扬和逆戟鲸相处几年之后，已经不担心鲸孩子会被姑娘拐跑了。
    他看到的有妈的男孩子，都和自己妈妈在一个群里。男逆戟鲸全是天生的妈宝+渣男。浪一圈回来之后，还是喜欢天天在自己妈跟前晃。
    鲸妈妈见了儿子必然嘘寒问暖，诸如：我的儿啊，出门游一圈回来怎么都瘦了。赶紧多吃点补补，妈带你逮那个一咬直冒油的小豹豹吃吧？矮油，这可真好吃哟！
    和人类相比，逆戟鲸脑子更大、记忆力更好。
    论单体智力，人根本算不上地球上最聪明的。
    人的优势其实在于平凡无奇的方面：人口多。
    卫瀚扬和兰泽，坐在飞机里，通过投影设备见到了正在海洋哺乳类馆里休假的鲸孩子。他正忙着巡视自己的卧室。饲养员忙着把收在库房的鲸孩子专属玩具充好气扔回池子里去。
    卫瀚扬判断，逆戟鲸的社会发展程度，最多相当于尼安德特人。
    物种名为智人的现代人，的确是有些特殊的。
    智人具有非凡的创造力。不但能创造出有形的菜刀、房屋、马桶、印章……还能创造出所有人的眼睛都看不见的东西，比如自由、正义、真理、时间……
    卫瀚扬需要一个虚拟的鲸鱼脑，也需要更多的真实的鲸鱼脑；他充满了好奇，像一个真正的科学家一样，想知道逆戟鲸以鲸脑的物质基础，是否有可能理解人类创造的无形之物。公平、正义、法律、永恒、国界……从具体到抽象的各种无形之物，它们能够理解到什么程度——总的说来，就是鲸能否有精神文明。
    毕竟，人类幼儿也很难想象无形的东西。他们能理解警察抓坏人，却没法懂得正义惩治邪恶。
    从幼儿到成人，成长仿佛突变。
    一想到鲸脑模型，卫瀚扬的胸口仿佛揣了二十五只小耗子，百爪挠心。
    “脑的模型什么时候才能弄好啊？”下飞机的时候，他问兰泽。
    “那得看搜集数据的效率了。”兰泽回答。“数据接口我都留好了。到时候随便谁导入一下就可以了。导入得不满意还可以回溯。你们机房的电脑真好用，回溯多少遍都是分分钟的事。用得是米氏阵列吧？有钱真好。”
    “那不是废话嘛，有钱干嘛不用好东西？”
    他俩约好了晚上回家之后，如果没啥事再继续聊。然后，卫妖精走贵宾通道直接去坐车，兰泽走航站楼正门离开。
    走出机场之后，慵懒的浮岛休闲气息扑面而来。
    兰泽立刻把米氏运算单元阵列和鲸鱼都丢到脑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