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尘沉默了很久，才开口问道：“可以不去吗？”
    兰泽没理他这茬：“你在新月太空城有什么要做的事情，要报的仇，要找的朋友。都可以告诉它。它的样子，以前熟悉你的应该会认得。”
    “……”张尘身上一个战栗。抬头直视爷爷。
    兰泽举起控制头套：“你用这个告诉它。我做了改进升级。用你的脑子仔细回忆，它就能收到。我教你操作。”
    张尘这小子居然有些迟疑，并不伸手接过。
    “这……其实是控制灵魂的吗？”
    兰泽皱了眉头：“物质第一性原理，你没学过吗？小尘，教他！”
    “世界是物质的，物质是连续的……”前尘背得很流畅。
    辩证唯物主义，神州孩子们的课本里都有。
    前尘要带去太空城的，当不了武器杀伤敌人，也可以当护甲保护自己。
    张尘像听念经。
    “你的灵魂呢？”他小心地问小尘。
    “没见过。我思考靠的是工作脑。”
    “可是，我觉得……”
    “我嘛。”小尘扒掉自己的上衣，掀开小背心露出肚皮，手探进了自己肚子里。“你看，我根本不是人类。看见这个插槽了吗？放电池的！”
    “啊？”张尘伸手摸了摸，按了按插槽边上的“皮肤”，没敢探手进肚。怕摸到鲜血和内脏……或者其他恐怖的东西。
    受过半年数理教育的他，勉强接受了眼前是个“机器”。
    “但是，你吃东西。”
    “吃东西是吸收化学能。基本物理力，你不是都知道吗？化学主要靠微观电磁力。”
    “是啊！”张尘一拍脑袋，“电磁力做功！体温也是粒子运动。”
    小朋友悟性高，明白得很快。还没掉回神秘而朦胧的思维陷阱里去。
    “你见过我的翅膀没有？”小尘炫耀地伸开了藏在肩背部的引擎支撑杆。
    迷你的等离子喷口，左右对称分布，像两排整齐的核桃。
    兰泽笑着看它，提醒了一句：“重力太大，你飞不起来。”
    “但我应该可以跳得更高。”
    小尘启动了引擎。喷口红橙蓝紫，颜色变幻不定。但看上去真的像两片翅膀了。
    它快乐地满地乱蹦，张尘也兴奋地追着它到处跑。
    兰泽没急着处理正事。他喊住了两个孩子。干脆带他们去自己的地盘，先把脉冲爆震引擎装回前尘的脚下。然后随便找了一处隔离舱，放飞了前尘。
    他带着张尘守在三面有窗的观察舱里。
    隔着舷窗，张尘可以看见，前尘在无重力的宇宙空间张开明亮的翅膀轻快飘飞。脚下有光闪动的时候，身影快得几乎无法捕捉。
    “爷爷？我也能飞这么快吗？”
    “这么高的加速度。你会死。”
    爷爷，无情。
    “可他……”
    “不是人。”
    张尘认真思考了一会，忽然问道：“我也可以不当人吗？”
    “这事吧，还得靠投胎。要不，跟你妈商量一下？”
    “……我眼睛坏了之后，再也没见过妈妈了。”
    兰泽早就忘了，张尘原来的生活，惨得不像是这个时代的人类。
    和他一样惨的伙伴，貌似还有不少。也不知道有多少能活到现在。从小生长迟缓，智力落后……这些孩子很可能也有突变。
    兰泽不想问张尘想不想这些人。万一他们是仇人呢？
    物资匮乏，挣扎求存，人类孩子长成一帮小野兽很正常。毕竟……爷爷小时候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有机会生长发育，有机会受教育，命运才会不同。
    前尘重新进入长夏站，自己拆卸下了脚下的脉冲爆震引擎。
    它向兰泽汇报：“引擎测试正常。脚下这副需要加注燃料啦！”
    张尘看着它的目光，热切极了。这一次，他毫无抗拒地接过了兰泽递给他的控制头套。
    头套操作起来很简单。
    小朋友一教就会。
    可以用不说话的方式说悄悄话，张尘兴奋极了。两个孩子找了个墙角，迫不及待地坐下来，脑电波从张尘传到前尘。
    时间一长，这俩孩子缩在墙角消无声息，时不时地同步变幻表情，好像在搞一场邪教仪式。
    兰泽觉得很无趣。
    他看了一会空壶整理的星空。留了个人替他守着孩子，自己就去找老姜玩。
    送走前尘，他就可以回地球吃冰糖甲鱼清蒸甲鱼生炒甲鱼……
    长夏疗养站的精美饮食也就那样，还不如他实验基地大食堂的伙食。他想甲鱼想得胃都疼了。顺便他还想卫妖精，兰小邪和兰纾。这仨人谁出手帮忙收拾甲鱼都行。
    但是，他回神州容易。张尘能不能去神州，这得老姜同志说了算。
    老姜刚回到长夏站。他花了小半年，跑了不少地方。长夏疗养站宽敞而空旷，日子舒服却太过于清闲了。
    总有些老家伙，让他闲下来不如去死。
    各处空间站，探测点，条件艰苦但有人驻守。老姜同志，真人到访视察了工作和生活条件，亲切慰问并勉励大家继续努力，为神州崛起和人类未来而奉献力量。其实，他就是看了看工作人员的生存环境，并且每个地方跟着混了几天。因为他是跟补给品一起到达的，所以没有任何人反对他来闲待着，到哪里都很快和当地人员打成一片。
    兰泽找到他，丢给他一个香瓜，然后开始唉声叹气。
    啃完香瓜，老姜也弄明白兰泽想要干嘛了。
    “那你就把他认下来呗。三代以内的直系血缘亲属，直接入籍没障碍。”
    “我怕末末想多。”
    “……那倒是。”老姜严肃地点头。“太空城上的孩子，他一个也不会想认的。”
    “既然这样，”老辣的姜出了个馊主意，“挂在他的叔伯名下呢？小麦和他的血缘最近。”
    “小麦脾气太坏了。他看到太空城的孩子，想法估计和末末差不多。都得当成仇人。”
    “你哪个儿子孩子少的？”
    “……兰纾。仗着年纪小，不在乎交税。不对……”兰泽想起来了。他还有三个没有留下后代的儿子。“那就，当张兰纪的儿子吧。”
    当年小米-张兰纪爱秀厨艺，貌似是为了哄女朋友。也不知道那女孩是谁，在叛乱中是死是活。
    但这不重要。
    “他们年龄对不上吧？”老姜质疑道。
    叛乱过去了二十年，小米也已经去世了二十年。
    而张尘在这个春天里，也就十六岁左右。
    “这叫有情人痴心不改。人死了都要替他生孩子。”
    “张兰纪有突变？”
    “没有。”兰泽果断回答。
    他随意补充说：“没有了更好。家里一看，就知道是过继给他的。长子长孙传香火，以后我长子的便宜儿子，逢年过节给他上个香，就算是完成使命了。”
    “你还活着呢！”
    老姜还没说，兰泽自己就不是什么长子。以前还算是小儿子，老父亲再婚之后，他连小儿子都不是了。
    “别胡闹了。”老姜明白地告诉他，“你去世的三个儿子，从小在神州出生，上学。基因在地面都有备案。他们不可能是张尘的父本。现代也没有传香火死后过继这码事。这条路也不通。过继要有行为能力的才行！”
    兰泽气呼呼的：“不解决我孙子回地面的身份问题。我就不回去了！”
    “你回不回去，关我什么事啊！”
    兰泽真的不回地球了。他并不思念地球，只是思念某些东西……比如说甲鱼。
    趁着长夏站处在近地点，他赶紧让兰纾买一批甲鱼送上来。
    “爸，你是要做什么实验？”
    “不是，我就想吃。食材有你掌眼我比较放心。你给我做几只熟的，冻好了送上来就行……”
    兰纾打断了他，叫苦连天：“爸，我忙！我连做实验都得挤时间做！你那些学生，你人总不在，他们有烦心事都来找我！我还得帮你稳定军心！我没空做饭！”
    “末末干嘛呢？”
    “他嫌烦。只管技术上的事。”
    好嘛！哥俩分工了。如果实验基地是个军团的话，兰纾负责的相当于政委这块的工作。
    “你别着急，学生们我一个个找他们约谈。你先帮我炖几个甲鱼，不然我怕在天上撑不住了。”
    “那回来啊！”
    “哎，有个事……你别告诉末末，”兰泽犹豫了一下，“让你捏脸的那个原型人物，手术治好了。现在长这样。”
    兰泽手里有无数张尘的大头照，随手就来了一张。都是前尘在影像库里记牢的。
    他这孙子，已经算得上是五官端正——
    “这小子，是末末的儿子。”
    兰泽解释说：
    “小朋友没有合法身份，还牵涉刑事犯罪。他是自己从新月太空城跑出来的，算是有点能耐。所以，我暂时还不能回去。”
    “……我懂了。我给您老买甲鱼去。”
    兰纾半个字也没多问。也没有纠缠不清地和爸爸讨价还价。
    这就是个好孩子。
    “嗯，多买点。要鲜活的。”
    甲鱼是好东西，滋阴的。吃不完可以送给长夏疗养站。很符合“疗养”这个主题。
    “还要别的吗？”
    “要不……你参考一下这份动植物图鉴？”兰泽羞涩地发送了参考文献。
    兰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