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平梁之事最终定下了。
由五皇子沈聿带梁王之子一同御驾前往,另有五百禁军外加几位礼部的大臣。
谁都知道此次前去,前景未卜,充满变故。
可以太后萧若秋乃至整个宫内的态度已经很明了,除了他,谁还会去?他被推在这风口浪尖又如何能不去?
“关大人,你怎么来了?!”送行的队伍里大多是朝廷官员,连二皇子跟四皇子等都未露面,场面甚清冷。
可从轿子里下来的人却令在场之人无不变色。
那是曾任先帝太傅兼文渊阁大学士的关太傅,关太傅曾为两朝太傅,更曾为白鹿书院院士,乃大京朝有名的鸿儒之士,桃李遍布天下。
内阁有好几位大臣都是他亲教的学生,他是唯一能跟傅正咸比肩的儒臣。
张伯迁看见他后疾步前去,伸手搀扶,眼中却不掩惊讶,“您老人家怎么来了?”
众所周知,他早就辞官归隐了,这些年来甚少过问朝中大事,便是有人求上门去他亦是闭门不见的。
孟宛清在人群中看见他后心里亦是紧了紧,这位关太傅跟舅舅关系不错,送别舅舅的前一夜他还来了,而今他为何放着好好的晚年不享却要投身于这场风波。
面对众人种种不解跟疑惑,关太傅面色安详而平和,他推开张伯迁搀扶在他身上的手缓缓,走到沈聿面前。
“十年前,老夫去政和殿为先帝讲经时,曾遇殿下,殿下当年不过总角小童却捧着本书靠着栏杆睡着了,老夫将殿下叫醒,问“何为治国之道?”,殿下可还记得当初是如何回答老夫的?”
“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沈聿望着不远处巍峨高耸的宫墙沉吟道。
关太傅听了他的话后眼中笑意变深,也衬得眼角皱纹更重,但见他两手作揖,朝着禁城方向朗声道,“居庙堂之高则忧其民,出江湖之远则忧其君。此去平梁,臣,愿随往!”
“这……”王拱他们个个惊异相视,甚意外。
张伯迁亦皱起眉头,上前好声劝道,“关老,您年事已高,怕是……”
回答他的是关太傅傲然无畏的声音,“老马尚能识途,姜子牙百岁高龄仍能先后辅佐六位周王,莫非张大人是嫌我老了不中用了?”
“伯迁不敢。”张伯迁哪里敢小瞧他,连声致歉。
话已至此,其它人还能说些什么。
孟宛清不知旁人心里是何想的,她对这位七十高龄仍愿前往那险恶境地的关太傅发自肺腑的崇佩,肃目而视,无比郑重。
“关老,一路小心。”
“殿下珍重。”
“……”
去平梁的队伍定下来后接下来便是为他们送行了,官员们个个上前送别,孟宛清也排在最后跟着送别。
她早前跟五皇子沈聿有过一面之缘,对他的印象是沉静低调,不像个皇子。
“殿下珍重。”轮到她时,她望着那张一面之缘的面孔发自肺腑的祝福着。
沈聿看见她后,微微一笑,在她以为他不过笑笑而已时却听他说了声,“孟大人高义。”
高义?
孟宛清还没反应过来时便被后来的人推到前处去了,她几次回头却再也的见沈聿看她。
他说她高义?是指什么?莫非……
“来,小娃娃,你过来。”孟宛清还在琢磨方才沈聿跟她说的话却又听一人喊她,这下,人群所有人都朝她看去了。
喊她的人正是关太傅。
原来关太傅还记得她,孟宛清心下说不出的激动,忙敛容过去了,正正经经的给他行了一礼,“关老。”
关太傅抬手免礼,却是用格外沉肃的语气对她道,“你既入朝为官,可知为官之道?”
为官之道?
她略思忖了下,坦声道,“国者,必以奉法为重”
关太傅听了她的话没说好也没说不好,只语重心长的拍了拍她的肩,“以铜为镜,可以正衣冠;以史为镜,可以知兴替;以人为镜,可以明得失。”
切勿谨记啊!
孟宛清但觉血液如电击般的沸涌,耳清目明,醍醐灌顶,一时感佩万千,无以鸣谢,只是朝他作揖。
关太傅望着少年专注诚挚的表情忽然道,“近朱者赤,近墨者黑,日后离那位赵大人远些。”提到赵大人这个名字时他还不屑的轻哼了声,似是鄙薄。
倒把孟宛清愣在那里,赵大人?哪个赵大人?
她还来不及多思,送别的人群已经走了几里了,再仔细一看,数百侍卫随行在后烟尘浩荡。
此次前去,但愿一帆风顺。
*
沈聿走后,当晚,宫内大宴。
倒不是什么大事不过是四皇子沈治又得了一位女儿,虽是女儿,他亦很重视,摆席设宴,热热闹闹。
今夜来的也都是些老熟人。
康靖跟康良兄弟俩,他俩自然要来,为四皇子生下女儿的那个侧妃便是康家的庶女康若,亦是他俩的庶妹。
除却他俩,曹国公家的小世子曹则还有兵部跟工部的几位大人。
沈如锡虽没来却着人捎了对足有婴儿拳头般大小的东珠,其色皎洁,其泽温润,寓意更好,掌上明珠。
“皇兄,皇弟还以为你今夜有事来不了了。”宴席才开到一半,先前说有事来不了的沈曦忽然来了,沈治连忙从席间下去上前恭迎。
其它诸位大臣也都纷纷起身行礼。
沈曦望着尚被乳母抱在襁褓中的女婴,逗弄了会儿,“四弟好福气,生下这粉雕玉琢似的人儿。”说着命旁边太监将礼盒奉上。
沈治自然谢声不断的收下了,又将沈曦迎到主座下左首第一个空位上坐下。
彼时,停顿的丝竹弦乐声又响起来了,琅琅入耳。
“关老七十高龄了,还执意随五殿下前往平梁,其忧国忧民之心一如往常啊。”工部侍郎周大人杯酒下肚后,无限感慨道。
沈曦听了他的话,轻呵了声,悠悠的转着手中杯盏,“朝中总有一些仗着年事已高的大臣,专靠以死相谏或反其道之行来博取名声,不过沽名钓誉冠冕堂皇之辈罢了。”
他对关太傅自然是怀恨在心的,当初他想请关太傅做他的太傅,指点一二,便是将来传出去于他名声也有益,他可是关老亲自指点过的学生。
可那老匹夫顽固得很,偏偏不肯,三请四推,当真恼人。
沈治听了他的话笑呵呵的替他斟了杯酒,“皇兄息怒,如今他走了也没人碍咱们眼,尽管尽兴的喝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