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银航心里正犯着嘀咕,就听南舟在她身后幽幽提问道:月亮里有什么神呢。嫦娥吗。兔子吗。
精神紧绷的陆比方和李银航:
神,就是神。
谈起神的时候,面前三人的眼里总算添了些光彩。
神经质的,狂热的。
那熊似的男人终于开口了。
他说话透着股迟钝的劲儿,但结合着他脸上的神情,交织出一股别样的恐怖意味。
山顶,月神就等在山顶。
最先靠近它的,会成为祭品,被吃掉,被吃掉。
所以,不能上山,谁都不能上山
南舟想了想,替他们盘了一下逻辑:你们不希望其他人上山,成为月神的祭品,所以不允许任何人上山,否则
对方用宗教式的狂热神情,各自握紧了手上的冰锄和锤子。
锤子男喃喃道:成为神的祭品,很可怕。所以我们要帮助那些犯错误的、想要接近月神的人,要给他们一个痛快,不能,不能再成为神的祭品
见状,江舫不觉有些好笑。
他想到了自己曾经看到过的某条新闻。
XX州警察为阻止一少年举枪自杀而将其射杀。
偏偏这时,南舟笃定地回过头来,摸一摸冻得微红的鼻尖,精准概括道:
脑子有点问题的。别怕。
江舫闷笑出声,忍不住抬手捏了一下他的鼻子。
南舟:
他觉得有点气闷。
因为他是很认真地在安慰江舫,想让他别怕。
结果他有种被自家养的小动物哄了的感觉。
南舟向来不会很轻易地沉溺在个人情绪里。
但相应的,他倒是非常容易陷入属于他自己的思维怪圈里。
他感兴趣地追问:
月神是男是女?你们见过吗?
是兔子吗。
月神只负责这一座山吗。
我们去爬其他的山,行不行呢?
三人组不回答了,只直勾勾看着南舟他们,一字不出。
不知道是不想回答,还是被问懵了,还是NPC只能为他们提供这么多讯息。
确定问不出别的什么了之后,南舟趁人不备,偷偷钻了个帐篷。
他看到了他们破烂的登山道具,都是阴惨惨、脏兮兮的旧物,像是他们在这皑皑雪崖间攀爬上下了千百遍。
要不是江舫及时把小野猫抓回去,那熊似的男人就要发飙了。
他们不得不打道回府。
幸运的是,回去的时候,风小了许多。
但大致了解了任务难度的几人并未能感到哪怕一丝一毫的轻松。
比例严重失调的巨月冷冷挂在天际。
那股压迫感叫人无法抑制地头晕腿软,心率加快,尤其是他们走动时,几乎像是背着这么一颗可怖的行星在行走,从心理上就沉重到窒息。
由于它太过庞大,和以往远在天边的时候相比,转动的弧度清晰可见。
甚至像一只咕叽咕叽转动着的巨人之眼。
在这样的无形压力之下,即使没有高原反应的李银航,也不得不走一段、歇一段。
为了分散对那看起来随时可能坠落、把他们砸成齑粉的巨大圆月的恐惧,李银航开始碎碎念:
我们要信他们的话吗?
山上真的有月神这种怪物的话,我们爬上山,岂不是找死?
可不爬山留在原地的话,我们还是会输
可惜,目前大家心中各自有怀疑,没有人能为她解答疑惑。
陆比方是个挺实在的小孩,把想不通的地方认真记下,打算回去跟队长副队一一汇报,集思广益。
大致记录完毕后,他又将目光投向了把手绅士地虚虚拦在南舟腰后,护送他一步步前襟的江舫。
他出声叫他:江先生?
江舫彬彬有礼地回复:嗯,我在。
陆比方提了提气:你以前是做什么工作的?
江舫笑盈盈的:我吗?无业游民。
陆比方追问:你之前生活在哪里?
江舫:乌克兰的基辅。
陆比方:回中国之后呢?
江舫:就到处走一走,看一看啊。
陆比方有心敲打出他的来历,好帮助自己回忆出,究竟是在哪里见过江舫。
他问一句,江舫答一句,十足的配合,态度上是一点儿也挑不出错来。
但陆比方还是有一种一拳一拳捣棉花的无力感。
到底是没有工作经验的学生警,说话还是透着股天真的不懂掩饰的直率。
南舟忍着身体不适的酸痛,乖乖地吸着氧走路。
他自顾自想着许多事情。
他想着月神是否真的是兔子。
他想着其实他们在短短的12小时内,根本没有时间去换爬另外一座山峰。
他们对山路不熟,何况风高雪急,除非有熟悉地形的人带队,体力也充沛,否则不可能另换山头,倒有可能在这风雪中迷路。
他想着他们究竟该怎么样开始这场竞赛。
他想着这次造访营地,到底是得益多一点,还是打草惊蛇多一点。
他想着,那个怪异的女人,以及那熊似的男人身上微妙且怪异的违和感。
他们距离栖身的小楼越来越近时,陆比方开始拿出那GPS重测实时的海拔数据。
果然,同样是4513米。
双方的起跑线是一样的。
而在多数人的注意力集中在GPS上时,南舟目光一瞥,无意间扫到了二楼水泥外墙边一团隐没在阴影中的黑。
起先,南舟以为自己是看花了眼。
但走出几步后,他终于看清了那东西的具体轮廓。
南舟没说话,静静站住,朝前一指。
大家本来就分出了一部分精力、特意关注着身体不适的南舟,他一有动作,大家都循着他手指的方向往一处看去
等李银航看清那团影子,她的心脏在经历了倏忽间停跳后,又瞬间顶住她嗓子眼里的小舌头嘣嘣乱跳,惹得她喉间发痒,胸口沉窒
有一个骷髅样的、穿着被磨成淡灰色、只能看出丝丝缕缕的暗黄色的登山服的人,干瘦的身体紧贴着墙,身体、脸色、头发都是统一的灰青色,加上影子的庇护,几乎和水泥墙色融为一体。
要不是南舟眼尖,恐怕谁都不会注意到这个水泥色泽的偷窥者。
他的枯瘦风格,和那营地中的三人组如出一辙。
他手里挽着一条磨得微微发白的登山绳,站在二楼窗户旁宽约两指的防水边上。
他窥视着的那扇窗,内里透出融融的暖光,正映着梁漱搜罗物资的窈窕身影。
而暖光所不能及的阴影处,就是窥视者的立足之处。
那人也很快注意到了楼前驻足的四个人。
然而,他好像一点也不因为被抓了现行而紧张。
他低头看看四人,死样活气的脸上浮现出一丝奇异的微笑。
在陆比方反应过来、呼喝一声,大步向他奔去时,他手中绳子一抖,单薄的身体游墙壁虎似的翻过二楼,消失在了楼顶上。
南舟的心紧盯着他消失的地方,若有所思。
那群人,从一开始就发现他们的存在了。
在己方去查探对方情况时,他们也在观察、提防、戒备着自己。
还有,爬得真快。
真羡慕。
作者有话要说:
互相偷家,以示敬意.jpg
南舟:偷偷羡慕.jpg
第70章 圆月恐惧(四)
其他人的心态就远没有南舟这种san值怪物平和了。
刚才那一幕,是无数孩子童年凝望窗户时,都曾出现过的恐怖幻想。
深夜时分,在摇动的窗帘阴影中,会徐徐探出一颗充满着窥视欲望的头来。
连陆比方都有点毛了,大跨步上了楼去,将他们调查到的所有情况和刚才目睹的一切尽数汇报给了贺银川。
贺银川却淡然得很。
我知道。贺银川伸手一勾,亲热地搭住了周澳肩膀,小周五分钟前就发现那玩意儿了。
周澳:我比你大两岁,谢谢。
陆比方忧心道:那要怎么办?
周澳惜字如金:有办法。
刚才,小周发现有人在外面偷听,跟我打了手势。我就耍了个心眼。
贺银川挺俏皮地一眨眼,给周澳简明扼要的话做了个注脚:我故意跟小梁和小周聊天,说我们从山底下来的时候,看见有人要爬山。
陆比方紧绷绷的一颗心顿时放松了下来。
这么一来,那个前来探查的人,拿到的就是虚假讯息。
这群登山客既然这么在意爬山的人,必然不会对这个消息坐视不理。
南舟呼吸不大稳当:他们至少有四个人,不会全部离开。
贺银川的认识倒很清晰,并不多么沾沾自喜:能少一点是一点。我们在讨论下一步怎么行动。
队友非常省心,且周详地安排好了一切,南舟也稍稍安心些了。
他身体晃了晃,用近乎挣扎的力道勉强摘去了风镜。
刚才来回超过半个小时的路程,且全程都沐浴在银亮的巨月之下,这消耗了他太多的体力了。
他也不发声,只一边靠住江舫,一边单手撑住墙,一声声喘得惹人怜。
南舟本来就是文质风流的长相,现在睫毛上落的雪被室温迅速融化后,看起来是个泪汪汪的委屈相。
注意到南舟满头虚汗的梁漱眉心一凝,对江舫迅速打了个手势。
江舫会意,将南舟打横抱起。
南舟:
南舟可从来没享受过这种待遇。
就像第一次被人肚皮朝上抱起来的猫,他频频侧身看向地面。
倒不是因为害羞。
他担心江舫抱不稳他,把他摔下去。
在被抱到一个只剩下空床架的房间、被安放在冷硬的床板上时,南舟整个人还有点没能回过神来。
梁漱是军医出身,根据她的属性,系统分配给她的道具也多是医疗器械。
她测过南舟心跳,又测了血压,问道:你平常血压多少?
南舟静静摇头。
对他的动作,梁漱面露不解:没测过,还是不知道?
南舟:很久没测过了。
梁漱按了他头部的几点穴位:头疼吗?
南舟又摇头。
问过几个问题后,梁漱严肃的面色有所放松,猫似的尖眼尾自然弯起,回归了含媚带情的神态。
梁漱:我就感觉你不大像高原反应。
一路尾随进来的李银航倒是挺紧张的:那是什么问题?
梁漱斟酌道:目前看起来只是体虚。
李银航:神TM体虚。
她有点想不通,如果不是高原反应,为什么南舟会有这么严重的不适症状。
简直就像换了个人似的。
庆幸吧。高反是会要人命的。梁漱笑道,体虚不会。
南舟反应淡淡的:现在这种时候,体虚也会要命。
梁漱说的话确实是安慰成分居多,但她也没想到南舟这样清醒,不由失笑:你放心。管你体虚还是别的什么,按我们贺队那个个性,扛也会把你扛上去。
南舟:不是谁扛谁的问题。
南舟:那些登山客的身体素质都很不错。单跟他们比体力,不一定能赢。
梁漱耸耸肩,半安慰半认真道:素质不错,脑子可未必。
她站起身来,轻轻拍拍南舟肩膀,一副不欲多谈的样子:好好休息,贺队他们会拿出好主意的。
五人组完全是将他们放在了保护位置上。
这是出于好意,也是当前最有效率的方式,所以南舟并没多说什么。
带上门后,梁漱一转脸,不出意外地在门边看到了林之淞。
他拉着梁漱走出了几个房间远,才谨慎地低声询问:怎么样?
梁漱知道他问的是谁。
她据实回答:心动过速,体温偏低,口唇苍白,冷汗多出,身上也没有外伤。单纯的体虚而已。
林之淞目光闪烁了一下:喔。
梁漱看出他的心事,把手套缓缓戴上:放心,不是装的。
林之淞轻轻一点头。
梁漱:你到底在哪里见过他,想起来了吗?
林之淞发出一个意义不明的音节,不知道他是想起来了,还是随便给梁漱发出一点声音作为回应。
梁漱笑。
这个林小弟性格怪得很。
不至于不合群,但就是典型的无机质男,很容易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林之淞跟在梁漱身后,亦步亦趋地往贺队所在的房间走去。
他突然问了一句:梁姐。他说他叫什么?
梁漱:谁?南舟?
林之淞会意地一颔首,又不吭声了。
梁漱早就对他的古怪习以为常,头也不回地往前走去。
林之淞无声念着这个名字:
南舟南舟?
连名字也很熟悉。
李银航抱着床栏,看着嘴唇惨白的南舟捧着一壶刚刚陆比方送来的用加热棒热好的70度开水,一口口抿着,嘴唇逐渐回血,心里安定了不少。
不得不承认,有了青铜做后盾,她也不自觉松弛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