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这个家里没有第三人的生活痕迹。
杯具、照片、都是兄妹双人专属的。
就连床也是两张松软的吐司儿童床。
本应该存在于童话中的角色两兄妹的父亲在这个副本里无声无息地神隐了。
第二,几片由巧克力可丽饼组成的陈列架,依墙而建,和他们进来糖果屋的那扇门恰好相对。
上面装饰着制作成绵羊、松鼠等各种小动物形状的翻糖蛋糕。
但陈列架不是完全贴着墙的。
它和墙面中间有一段距离,导致这个设计看上去有些违和。
南舟捧着舒芙蕾,摆出放松姿态,借由身体的变化重新调整好视线后,再次看去。
这坐实了他的判断。
架子后有东西。
那东西恰好被挡在从上往下数的第三片陈列板后。
再细细看去,南舟凭据那东西的位置,大致猜到了陈列架后是什么
那里,有一扇被隐藏起来的门。
陈列架背后的墙面涂抹上了一层慕斯涂层,企图和原本的墙面融为一体。
但是,门和墙体之间那一道细不可察的缝隙,是不可能粉饰到毫无痕迹的。
而门把手更是难以藏匿。
所以他们干脆摆了一个装饰架,用来遮挡。
尽管这遮挡的手段略显蹩脚,但考虑到糖果屋面积本来就不大,如果往那里摆放大面积的、过于厚重的遮挡物,压缩了房间面积,反倒更加惹眼,欲盖弥彰。
南舟一边按照自己的饮食习惯,将用银叉将舒芙蕾从中切开,拖延时间,一边将手探入储物槽中,静心细想。
难道只要不吃他们提供的食物,然后发现这扇门,就可以离开了吗?
会是这样简单吗?
想到这里时,南舟突然感受到了一股冷淡的视线投向了他:你怎么不吃?
南舟抬起眼,和哥哥那双孔雀绿的眼睛撞了个正着。
看着盘子里被自己几乎切成碎酱的舒芙蕾,南舟不再尝试解释。
他反手一掷
哥哥条件反射地一闭眼,身旁却传来了妹妹的尖叫。
舒芙蕾的奶油在她脸上炸开了。
哥哥知道计划败露,倏地起身来,想要去抓李银航肩膀。
李银航看到妹妹被奶油糊脸时,便察觉不对,打算跑路。
但哥哥动作极快,且格外灵活。
眼看要躲闪不及,江舫凌空一脚,将茶几踹得移了位置,一下将哥哥的腿和茶几卡在了一起,把他生生给憋了回去。
她不再多看,刚准备跑路,就感觉一股清冷冷的劲风袭来,干脆利落地揽住了她的腰,将她整个人横夹在了身侧。
南舟夹着李银航,朝陈列架大步冲去。
江舫立时察觉他的意图,紧随其后。
逃跑途中,南舟回了一下头。
兄妹两个居然没有追上来。
他们反倒来到了贴墙的两格地板上,执手相望,阴恻恻地望向了三人。
南舟心念一动,对李银航下了命令:闭眼。
李银航咬紧牙关,死死闭眼。
转而,他对江舫喊了一声:哥
江舫反应不慢,听出南舟话音有异,毫不怠慢,单脚一点地面,纵身跃起,一把抓住了天花板上的宝石糖吊灯。
只这短短一息工夫,三人脚下的地板便活动起来。
他们可供立足的地板翻折着,高速向两边折叠而去。
屋内精致的小茶几、沙发、床铺,原来竟都是地板的附庸。
随着折叠,家具因为某种特殊的力量,也像芥子纳须弥一样,被纸片似的尽数压缩。
只有兄妹两人站立的地带,和挡在那扇门面前的陈列架下的一小片地板,是精心设立的安全区。
南舟想,难怪。
难怪玩家的指甲会出现在地板缝中。
难怪兄妹两人没有发现被夹着的指甲。
掉了指甲的玩家,大概就是从沙发那里掉下去的。
他尝试抓住翻折的地板,却只被它掀走了指甲盖。
而地板在恢复原状后,重新恢复常态的沙发,就自然挡住了这带血的秘密。
而地板撤开后、藏在下面的,是十几口挤挤挨挨地摆在一起,冒着雪白的沸腾泡沫的,巨大汤锅。
像是一口口活着的棺材。
汤锅下的火焰,陡然接触到充足的氧气,火舌顿起,宛如贪婪的火凰,张大了嘴巴,迎接着从上方急落而下的南舟与李银航。
剧烈的失重感让李银航差点咬破自己的嘴唇。
她不用眼睛看,也能凭借身下袭来的炙热温度,猜测他们正在经历什么。
场景一定和跌落地狱相差无几。
然而,就当火顺着南舟的风衣衣摆燎上来时,江舫的身体加速荡起,一脚踹碎了陈列架,落在了地板边缘位置。
随着从上方传来的一声闷响,南舟有了动作。
他刚刚探入仓库、重新穿戴好的光线指链,借由烈焰的火芒,向上激射出了红色的丝线。
丝线一拳拳盘绕上了露出的门把手。
南舟指尖的光线高速向回收拢,拉扯着两人的身体向上升去,逃离地狱。
随即,南舟纵身翻跳,蹲踞上了正倒向着指链索索回收的光线之上。
他借着这一回身,食指和中指一弹,两道泛着糖果色泽的光线,跨越半个房间,向目瞪口呆地看着他逃离的兄妹两人跃迁而去
二人正好站在一起,没有别的地方可跑,非常好控制。
套索一样将两个要人命的熊孩子捆绑在一起后,南舟也已在残破的置物架旁成功落脚。
他将李银航转手抛给江舫,空出来的一只手绕住光线两圈,发力向下一扯
兄妹两个尖叫着,背靠着背,被活活吊上了房间中央的吊灯。
南舟把他们两个用光线绑成了两只肉粽子,将光线的另一端从自己的指链上掐断后,顺手绑缚在了已经完全暴露出来的门把手上。
兄妹俩成了挂在火焰上的小熏肉。
感受到脚下的温度,妹妹害怕地踢蹬着漂亮的小靴子,尖声哭喊起来。
哥哥则是死死盯着三人,目光狠厉。
南舟没管他们。
同为副本NPC,南舟理解他们,却不代表会惯他们的毛病。
这是业务能力问题,他们应该先反思。
门把手很眼熟。
是脑髓长廊里通向每个房间的门把手。
江舫单手抱着李银航,压下了门把手。
而南舟则配合得力,快速闪身入内。
一片掺杂着绿意的清光闪过后,三人眼前重新豁然开朗。
当烟火味和焦糊味彻底消失、人又被放到了地上,李银航才敢睁开眼睛。
她强撑着因为饥饿和紧张而发软的双腿,往前迈出几步,环视一圈。
李银航诧异万分道:我们回来了?
的确是回来了。
推开门后,他们并没有成功脱出这个游戏。
饥饿感仍然跗骨之蛆似的纠缠着他们。
他们正站在他们进门时传送到的那片树林。
区别是,他们身后弧形的树木、缠树的藤蔓,统统消失了。
它开放出了一条未知的通途,向着和糖果屋完全相反的方向。
经历过刚才的一番惊心动魄,满以为可以脱困,却又一次进入了新的迷局,李银航整个人脱了力一样,沮丧地靠着树,腿控制不住地发起抖来。
饥饿的并发症开始进一步发作。
目眩、无力、腿软。
饥饿像是贪婪的动物,小口撕咬着他们的胃。
南舟和江舫的情况也和她差不多。
过了刚才那一关后,饥饿感不减反增。
他们甚至能清晰感觉到胃酸是怎样在身体里烧灼着沸腾。
南舟从仓库里找出了些存好的食物,递给了她。
江舫也拿了一点食物出来:慢点吃,用牙嚼,别用吞的。
感觉自己能一秒钟吞下一头牛的李银航只好强忍住狼吞虎咽的冲动,用牙咬住一块肉干的边缘,慢慢咬了下去。
一口压缩肉干下去,肉的细密的纤维感在嘴里绽开来时,她差点哭出声来。
她第一次发现肉这么好吃。
南舟饿的时候是不说话的,只抱着一块饼干一口口抿化。
而江舫的话会更多一些:我们的食物还很丰富。实在不行,也可以找椴树、橡树,或者白桦树,我教你们哪些部分能吃。
李银航吞咽下一口肉,小声问:我们往哪里去?
连着吃了三片饼干的南舟说:先看看糖果屋,再看看沼泽。再回头看看,树林那边有什么。
一听到这样漫长的旅程,李银航的腿就先软了。
现在他们每走一步,都是要几何倍数地消耗身体能量的。
饥饿感的折磨,让李银航甚至冒出了打退堂鼓的念头。
可她什么也没说,勉强站起身来,跟着他们一道走了。
南舟的决策看似是在浪费体力,却的确极有价值。
李银航发现,这里的树林,和他们上次走过的树林截然不同。
地上没有面包屑的石子小路。
道路荒芜。
路旁丛生的灌木不断牵扯着他们的裤子。
树木的排布也不像之前那样井然有序。
大泽和他们上次看到的没有什么区别。
而糖果屋里,没有小孩,也没有女巫。
因为怕踏上地板的陷阱,他们没有进去查探。
但仅仅在外面看上几眼,南舟就能判断出,装潢和他们上次见到时有明显的区别。
地板上有一口倒了的锅。
从锅口位置,探出了一节肉熬松了的人类白骨指爪。
形态像是竭力从地狱往人间爬去的骷髅。
看到这一幕,南舟推测,他们回到了另外一个时间点上的糖果屋里。
看起来,应该是在女巫被兄妹两个极限反杀后。
兄妹两人逃回家去。
糖果屋则就地废弃,无人打理。
那么,那对兄妹,现在应该在他们的家中才对。
这一段路走下来,他们刚刚补充的能量也被消耗殆尽。
糖果屋能看不能吃的特性,三人都明白。
与其看在眼里难受,他们索性马不停蹄地立刻折回,一边在路上尽可能地进食,一边去找寻兄妹二人原来的家。
上一关,他们打开了糖果屋里的暗门,重新回到了森林。
以此类推,他们应该要去寻找下一扇门才对。
森林里没有鸟语兽音,唯有他们的足音,听起来颇为诡异。
江舫一路找,一路走,也是若有所思。
森林里不仅没有鸟兽,就连可食用的蕨类和蘑菇都没有了。
他好容易找到了一个菌坑,走近试探着摸索一番,只在指尖沾上了几条带着刺鼻腥味的发脓菌丝。
甚至连毒蘑菇都被挖空了。
眼下看来,他们没有新的食物来源,只能坐吃山空。
而在《糖果屋》原版的童话里,兄妹两个被父亲遗弃到森林里后,没有标记指引,他们根本找不到回家的路。
如影随形的饥饿,伴随着前路未明的焦虑,让一股阴沉沉的压抑不可控地弥漫开来。
南舟本来以为,他们要花费更多的时间去找寻那对兄妹。
但是,他们在密林中走了半个小时后,一股浓郁的肉香,让三人直接定位到了他们的目的地。
一间洋溢着融融暖光的小木屋。
绕出密林时,天刚刚擦黑。
三人一路潜行,来到了门厅处的窗户下方。
南舟探头,趴在窗户边缘,向屋内张望。
不出意外地,他看到了那对兄妹。
两个小家伙的穿着和刚才相差不多。
他们身上是天鹅绒的成衣,一看就是价格不菲,不是樵夫的儿女能轻易享受到的规格。
这进一步印证了南舟他们刚才的发现。
在这条时间线上,兄妹两个已经经历了九死一生、杀死女巫、带着女巫的财宝从糖果屋中逃出的全过程。
现在,本应该是兄妹和父亲过上了幸福美好的生活的温情桥段。
但他们的样子,比刚才还要怪异狰狞许多。
兄妹俩坐在餐桌旁,面庞统一地透着绿色,双颊凹陷,像是饿了十几天的饥民。
餐桌上菜色丰富,但怪异。
有肉,有鸡,
有红烧了的松鼠,有炸酥了的小鸟,
还有一盘盘的生树叶和蘑菇。
妹妹埋头苦吃,咕地咽下一大口熟肉,紧皱的眉头却没有任何舒展的迹象。
她又撕下一只鸟腿,张开一口小白牙,连着骨头一起咔嚓咔嚓嚼碎。
哥哥干脆抓起一把翠绿的树叶,往嘴里喂去。
南舟眼力不错,发现树叶上正趴伏着一只肥硕雪白的毛毛虫。
可哥哥对此视若无睹,径直塞入了嘴巴里。
植物在他口里发出响亮的爆汁声。
他们喉咙里不住发出猪疯狂进食时沉闷的呼噜呼噜声,但脸上没有分毫的享受,只有填鸭的机械麻木,和让人难以理解的痛苦。
过了没多久,妹妹绝望地趴在了桌子上,有气无力地呻吟出声:
好饿啊。
爸爸,我们好饿啊
作者有话要说:
不管多少次舟舟都会被舫哥的温柔勾引w
舟舟,不争气.jpg
第107章 脑侵(二十)
被兄妹二人称作爸爸的,是个面膛赤红、手指粗黑的樵夫。
听到女儿的哭喊,他穿看不合他气质的绸缎衣服,手持看还沾看油花和汤水的木汤勺,咚咚咚地从厨房里急冲出来。
哥哥离开了餐桌,张开双手,摇摇晃晃地朝父亲走去。
他的肚皮已经高高鼓了起来,看起来像是畸形的怀瘤者。
正常人的胃肠,如果被强行塞入这样多的食物,早就不堪重负,梗阻破裂了。
看到儿子和女儿痛苦成了这个样子,樵夫也是心神大乱。
他抱了这个,又去安抚那个。
只是他的语言组织能力看实不足,颠来倒去的,也就是一句没事,和一句真的很难受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