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廊里仍然回荡着混合着口水的咀嚼声,可这已经不能影响他们什么了。
李银航就地坐下,掏出仓库里所剩不多的食物,大快朵颐。
他们终于重新拥有了饱腹的能力。
南舟还在思考江舫和英格尔告别时说的话。
他好奇发问:她说喜欢我,你为什么要谢谢她呢?
江舫并不正面回答。
他拿出了一只苹果,在南舟面前晃了晃。
南舟接了过来,乖乖地一口口咬下去。
江舫问他:饿得厉害吗?
南舟没有说自己多饿,只是说:可以的话,这次出副本后,我想去纸金的赌场。
那里有200点积分就能吃到饱的自助餐。
江舫挑起眉毛;如果你想,有什么不可以的呢?
他虽然让曲老板当众丢了面子,但赌场是要做生意的。
既然是生意,他们自然可以随时光顾。
江舫在龙蛇混杂的地方混迹多年,早就将一张笑面孔修炼得炉火纯青。
他又不记仇的。
只要曲老板不找茬,他会妥善且礼貌地对待他的,吃完200点自助餐就走,不会给他找麻烦。
南舟给出了自己的理由:那个曲老板,对你有性冲动。
李银航送进嘴里的那口面包差点直接送到气管里去。
江舫见他是这样的反应,忍不住轻笑着反问:你不喜欢?
南舟:我为什么要不喜欢?
南舟:我也有的。
李银航好不容易咽下去,第二口又不偏不倚塞进了气管。
江舫:
南舟面不改色地论证道:这很正常。对美丽的事物,谁都会有一些合理幻想的,比如我就想过,你不穿衣服也会很好看。
其实南舟还想过,江舫的比例很适合去做裸体模特。
和他那双修长柔韧的大腿作参照物的话,那个部位的比例也许会非常协调且美观。
只是他想了想,这话不大适合在女士面前说。
他转向李银航:银航,这样的想法你也有过,是不是?
李银航受到了惊吓。
如果说对美好事物和异性的欣赏,她或多或少曾对南舟有那么一点。
但说老实话,她还想活命。
万一她没逼数,任由感情发展,最后和大佬谈崩了,被嫌麻烦的大佬一脚踹了,那她可就sb了。
感情只会耽误她好好活着,是她人生路上的太行王屋山。
她含着一汪泪花,努力往自己嘴里塞吃的,让自己看起来沉迷美食,无法自拔。心无旁骛,活活吃哭。
但当南舟低下头,将视线对准掌心的苹果的时候,他仔细反刍了一下。
他觉得自己好像真的有一点不喜欢曲金沙对江舫的想法。
只要一想到,他心里就有些微妙且酸涩的怪异感。
为什么呢?
大家不是都会欣赏美的吗。
为什么自己会不希望别人欣赏?
这又是一项值得南舟研究的新课题了。
这样想着,他又轻轻咬下了一口苹果。
苹果酸甜微小的颗粒在他齿间绽裂。
第114章 脑侵(二十七)
稍事休息,南舟准备继续游戏。
留给他们的时间并不很多。
而他们还有两扇门要过。
由于那扇锁眼内有眼睛窥视的门仍是被牢牢封锁着的,他们目前可进的门,其实只剩下一扇。
将门向内推开的瞬间,门内扑面而来的,是湿咸微凉的海风。
那股独属于海洋的腥味非同小可,呛得李银航刚刚吃下去的东西在胃里翻腾了一阵,才勉强守住了阵地。
游戏的场景逐步刷新出来,次第在他们眼前铺陈开来。
他们身处海洋的中心,被无边无际的海洋深深拥抱,也与一切隔离。
三人各自站在一片礁石上。
礁石共有四块,彼此之间构成了一个矩形,距离差不多相等,约有十五米远。
因此他们无法碰触到对方。
除他们之外,还有一块礁石。
上面坐着除了他们之外的第四人。
那是一个青涩的妙龄少女,海藻一样的长发直落到腰,神情是一眼即知的温柔。
她的眼睛尤为美丽,像是一整片海的蓝都浓缩进了她的眼睛里。
她的下半身浸在海里,却不是一双腿,而是一条约有一米半长的鱼尾。
鱼尾的末端晶莹剔透,像是新娘的拖纱,在海水中丝绸一样徐徐浮沉。
因为月光正好,远处还有一处灯塔,在双重光芒的辉映下,小人鱼的肤色雪白几近透明。
她双手撑在身后的岩石,注视着三名玩家,温柔道:各位玩家,你们好。
眼前的人物形象过于清晰,以至于三人谁都没有问她是谁。
和小红帽一样,是不需要科普的老牌经典故事了。
当下唯一的问题是,这扇门,究竟代表着大脑里的哪一个功能区块。
南舟用指尖摩挲勾勒着自己所在岩石的形状。
漆黑的礁石矗立在海的中央,被带着细微腐蚀性的海水淘漉得千疮百孔。
但它的轮廓相当清晰。
是一只海马的形状。
是海马回吗。
记忆的存储点?
如同银雪一样的月光纷纷而下,将南舟因为思考而垂下的长睫投射出动人的阴影。
夜间的海风还是冷意十足的。
一阵风掠过,叫李银航打了个寒噤。
似乎是察觉到了李银航的瑟缩,小美人鱼举起美丽的鱼尾,轻轻拍打了一下海面,溅起一圈水花。
海风立时止歇。
海水透明得像是一块翡翠水晶,像是印在明信片上的伊甸具现图。
李银航低下头去,看到距离自己脚底不远处亮着一团星火,目测大概和她的脚差不多大。
起先,她以为那是一只类似鮟鱇之类的发光鱼。
可等她专心看去一眼时,头皮都炸了。
那是一只睁着的鱼眼。
好在那条无名的巨鱼只是路过,淡淡瞟了她一眼,对她并没有兴趣。
它丝滑且无声地翻了一个身,潜入更深的海渊,不见了影踪。
在李银航鸡皮疙瘩爆炸的同时,小人鱼再次温和地开了口。
和先前他们遇到的所有NPC不同,小人鱼的气质更像是一个酷爱文学和艺术的忧郁少女。
在这样的关卡里,简直像是跑错了片场。
她说:欢迎来到记忆之海。
她说:大海告诉我,记忆是构成一个人的全部。
这片海域是我的家,里面的每一片泡沫,都是玩家留下的记忆。
天亮之后,我也会化作泡沫。小人鱼说,所以,在天亮之前,我想和你们玩一个游戏。
非常开诚布公。
这里果然是和记忆相关的海马回。
简单做出说明后,她在水里扔下一只漂流瓶。
漂流瓶里的纸片卷成纸管,用细细的彩线扎住腰部。
谁也不知道纸条上写的是什么。
玻璃瓶被海波托着,载浮载沉。
瓶身不住打转,在月色下,反射着迷人绮丽的光芒。
小人鱼继续解说:海浪的波涛都是随机的,问题也都是随机的。
当波涛停止、瓶子静止时,瓶口的方向对准谁,谁就是本轮的回答者。
这个游戏,就是要玩家根据瓶子里的问题,给出答案。
放心,这些问题,都是记忆之海对你们进行读取和分析之后、确认你们能够解答的。因此,不知道、不太了解、没有之类的答案,都是不合规的错误答案。
答案正确与否,记忆之海会做出公正的裁决。
请根据你们的记忆,诚实地给出答案。
击鼓传花,加真心话游戏?
李银航心神一弛。
这个过分简单了吧?
经历了披着画皮的继母、从头到尾不露真容的大灰狼,以及连自己的愿望都无法说出口的糖果屋兄妹这三个副本后,小人鱼这种不故弄玄虚的态度,和图书馆里的锡兵一样,透着股让人舒服的劲儿。
而且,大概是因为记忆之海的影响,她甚至比锡兵还要更加诚实。
她说:但是,游戏也是有惩罚的。
记忆之海的裁决,不会有错。
所以,如果,你违背了诚实的原则,没有遵照记忆给出正确的答案,或是思考时间超出了十五分钟的答题限制,那么就视作回答失败。
作为惩罚,回答错误者身体的一部分,就会被替换成等量、等比的木偶。
当回答错误超过五次,玩家就会变成记忆之海的一部分。
我很抱歉,但是规则是这样说的。
南舟耳朵在听小美人鱼说话,眼睛却望向了不远处设置有灯塔的孤岛。
乍一看,岛身黑沉沉的一片,高低起伏的弧度,像是一具静静横躺在水面上的小人浮尸。
但那里并不是孤岛。
那是一片由身体构成的基座。
密密麻麻的、仿佛狐獴一样直立在水中的木塑,拱卫着灯塔,
他想,不会简单的。
折在这里的玩家,数量不少。
江舫和他是一样的想法。
即使没有看到那由无数玩家尸骸填就的灯塔岛,他天然的警惕心也绝不允许他掉以轻心。
至于李银航,她虽然想着游戏简单,可作为一个经历过起码义务教育的人来说,她明白,能给出十五分钟答题时间的,一般都是压轴题。
所以,三人都没有对游戏降低分毫戒心。
因为游戏规则过于简单且分明,不需要做过多赘余解释,作为游戏主持人的人鱼宣布游戏正式开始。
在回收了用于演示的漂流瓶后,一大片漂流瓶如同受到潮汐影响的鱼,摇摇荡荡地朝着小人鱼身边聚拢。
她从无数漂流瓶中挑出一只,抛到了礁石矩阵的中心点。
瓶子被海潮簇拥着,一高一低,一起一伏。
最后,瓶口直直对准了李银航。
她成为了第一个吃螃蟹的人。
她后脊梁一麻,瞬间打起了十二万分的小心。
看着漂流瓶小鱼一样向自己漂来、最终停留在了礁石前,李银航探手拾起,拔开瓶塞,展开纸张。
纸上的问题是:现实里,你最好的同性朋友叫什么名字?
李银航字斟句酌地反问:这个同性朋友,指不指代超出范围的亲密关系?比如亲人,爱人?
小人鱼耐心作答:朋友,指代的是在你的价值体系里普通且寻常的朋友的定义。如果指其他关系,会用其他名词指代的。
南舟听到这话,微微拧住了眉头。
这个定义让他颇为不解。
既然都是朋友了,还能不涉及亲密吗?
但是现在回答的是李银航,他不希望自己的话干扰她的思路和判断。
李银航认真回想了一番。
除了中大奖进入《万有引力》以外,她的一生相当平凡。
她的朋友不少,但大多数都是普普通通,能偶尔一起凑单喝一杯奶茶、在一起看几场电影的关系。
既没有什么刻骨铭心,也没经历什么生死考验,所以整体而言,就是普通而已。
南舟和江舫都是异性,不在答题范围以内,不然的话,她很想厚脸皮地算上南舟。
即使南舟只是把她当队友。
短暂的思考之后,李银航给出了答案。
车洁。
这是她的同事,也是她在大面积失踪事件爆发时不幸失踪的舍友。
她们两个本来就是大学同学,是邻寝,毕业后进了同一家单位,在一起同住两年,关系融洽,偶尔小吵。
总而言之,是对方生病了,会连夜背着人上医院的关系。
相较之下,车洁应该算是她成年之后关系最好的朋友了。
听到李银航的答案,南舟微妙地皱了皱眉,没有说话。
小人鱼有鳞片覆盖的鱼耳轻轻动了动,似乎是在聆听海洋的训示。
少顷后,她无奈又温柔地吐出了一个字:不。
李银航一时没能听懂,懵了一下:啊?
不。小人鱼笃定道,她不是你最好的朋友。
李银航一怔,一股寒凉直冲天灵盖:为什么不是?
这不是我判定的。是记忆之海的裁决。
小人鱼的嗓音柔柔的,
少顷,她给出了海洋的反馈:你最好的朋友,叫夏玉实。
李银航:?
她花了些时间,才回想起夏玉实是谁。
那是她高二时和她住过一年宿舍的同学。
因为她原先的宿舍有两个室友申请走读,李银航搬去了新寝室。
一开始时,她并不知道夏姑娘的情况,也不明白为什么其他几名舍友都对夏姑娘爱答不理的。
刚搬进宿舍,李银航和独自一个躲在一边的夏姑娘热情地攀谈了几句。
直到和她深入交往下去,李银航才知道,因为家庭问题,夏姑娘患有严重的心理疾病。
她喜怒无常,好的时候千好万好,脾气不好的时候,能在宿舍里砸玻璃哭闹着要自杀,且对人的依赖心极强。
她一下就黏上了对她示好的李银航。
这一年相处下来,李银航又是心累,又是怕自己一旦和她决裂,会导致她想不开,心力交瘁,自己差点抑郁。
后来,因为她的状况太严重,学校给她办理了休学手续。
休学之后,夏姑娘还是锲而不舍,频频给她写信。
这种情况,直到李银航去外地读大学才有所好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