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学着江舫的样子,倚靠在了木桌边。
江舫点了一支藏在抽屉里的雪茄,衔在口中,嘴角挂着一点无奈的笑。
等这次副本结束之后,我恐怕就没有什么信用可言了。江舫自嘲地轻哂一声,做老大没意思,谁都留不住。
南舟没有接话。
他也从雪茄盒子里摸出了一支,不点燃,只是放在嘴边叼着。
江舫拿着一匣火柴:要试试抽烟吗?
不。南舟单用柔软偏薄的嘴唇抿着雪茄,我只是想离你近一点。我不希望你是一个人。
江舫耸耸肩:所以呢?你还是会走。
如果你不舍得我走,直接跟我说就好。南舟直直望着江舫,你没有必要在别人面前毁掉你自己,让我不放心你。
江舫:
他被这一记直球打了个始料未及。
他深深呼出一口烟气,用吁出的雪白烟雾别自己的头脸都遮蔽起来:我?我会毁掉我自己吗?
南舟毫不留情地拆穿他:昨晚的事情发生得太突然,我们的确不可能找到更好的办法了。可你明明有更好的办法跟班杭说,不是吗?
江舫:
他索性别话题引回了正轨:与其别时间浪费在这种话题上,我们不如想一想,副本要怎么样才能结束。
南舟也随他岔开话题,点一点头,认同了他的看法:这个副本从一开始就很奇怪。
江舫问:你指的是不许过桥?
不是。南舟说,你记得吗,规则里,对时间有一个奇怪的定义。
江舫似有所悟,轻声重复:游戏时间,为第七日到来时。
南舟:以前的游戏,都会有一个比较明确的标准。第几天,几点,满足什么条件后,就可以结束。为什么这次会用这么一个笼统的概念?
第262章 惊变(十二)
第七日到来时第七日。
江舫低声重复了两遍后,随手揉乱了自己松散的银发,轻摇了摇头。
南舟也耸耸肩。
这不过是个值得注意的疑点而已,目前还不知道有多少价值。
想要从这个语焉不详的时间点上寻求突破口,实在是太过勉强了,且极容易变成咬文嚼字的钻牛角尖。
南舟拉着江舫步出了书房,和他一起来到了关俊良休息的房间。
在看到有人接班后,南极星就又心安理得地溜了号,去外面找吃的了。
班杭向苏醒的关俊良讲述了苏青窈昨夜被追杀至死的事情。
说到难过处,班杭双手撑在膝盖上,喉咙间发出了类似呻吟的哭音叹息。
关俊良也似乎被他的情绪感染,闭上了眼睛,睫毛倦极地发着抖。
宋海凝用胳膊肘轻碰了碰班杭,冲他摇摇头。
关哥心肠是他们中最软的,但凡有一个队友离世,他都会痛苦很久。
他昨天刚刚亲眼见证队友坠崖,一醒来,又知道一名队友离世,对他的精神会是很大的打击。
只是,她心里同样清楚,关俊良应该有知情权,班杭也需要通过讲述和分享这个动作,把积压到了极限的情绪进行一点泄洪。
关俊良把自己埋进了被子,背对了他们,瓮声瓮气道:对不起,我睡一会儿。
察觉到南舟和江舫他们走入房间,班杭若无其事地用手背擦去泪水,轻吸了两下鼻子,再转过身来时,也就只有睫毛上还带着一点轻微的水汽了。
南舟提议道:一起盘个思路吧。
班杭微不可察地嗯了一声。
班杭也是队里的老人了,在释放过后,也不是真不晓得轻重缓急。
只是,为了照顾班杭的情绪,盘思路的主导人被江舫让位给了南舟。
四人围圈坐定,加上卧床休息的关俊良,一共五人。
南舟环视了他们,首先提议:想想两边的目的吧。
江舫:先从牧师开始。
宋海凝马上跟上:从我们找到的信里,可以证明牧师和公爵关系不一般,那他的目的肯定是治好公爵的病
班杭说话还带着一点淡淡的鼻音:他召唤恶魔,不就是为了给对岸的公爵治病么?
说到这里,他又烦躁了起来。
他们不是早就想到这一步了?
然而,因为基思牧师这个NPC过于谨慎,把教堂内稍微有点价值的线索都销毁得一干二净。
甚至连他是否召唤了恶魔这一点都有待商榷。
他们认为有恶魔存在,就是因为基思牧师毫无道理地被十字架戮胸而死、而华偲偲无声无息地在教堂内被掳走,在无缘无故地失踪了十几个小时后,又莫名其妙地出现在了悬崖边。
可说到底,这只是旁证,不是实锤。
基思的书架上,和其他神职人员一样,自然是有关于驱魔的书籍的。
在发现这本书后,他们也没有闲着,把所有书中提到的、与驱魔有关的物品都从教堂内外搜罗到手,放进了储物槽,方便随时取用。
偏偏那恶魔隐于黑暗,步步为营,把自己的形影藏得滴水不漏。
如果没人见过那恶魔的真容和形态,无法知道恶魔的姓名,找不到它真正恐惧的物品,那还是白忙一场。
眼看盘剧情的进度又要陷入鬼打墙的死循环,南舟轻声念了一句:是吗?只是为了治病?
这个问题问得众人齐齐一愣。
这值得一问吗?
牧师不为了治病,还能为了什么?
南舟却没有就这个问题深挖下去,而是转望向班杭:还记得你发现的那个阁楼吗?
班杭点头。
执事告诉过我。南舟说,牧师和公爵有一个点灯的约定,只要牧师同意他做手术,牧师就会在这间阁楼点灯。西岸收到信号,就会对我们的人动手,捉他们去做手术的原材料。
闻言,班杭不堪重负地深深埋下头去,牙关也控制不住地咯咯发起抖来。
那间阁楼,是他发现的。
南舟这样丝丝入扣的分析,让他不得不直面他内心深处最不愿意面对的事实:
让苏青窈死亡、甚至让其他队友都身陷险境的罪魁,其实有可能是自己。
他还记得自己当初发现这个隐蔽小阁楼时的得意,觉得自己为副本出了一份力。
当时的洋洋得意,如今化作千钧的重压,生生压出了他的眼泪。
如果他那时候没有打开阁楼的话
如果他没有点灯去检查的话
西岸那边的队友,是不是到现在都能全员安然无恙?
是不是自己的莽撞,亲手害死了他们?
班杭的心随着思考的深入,一直向无尽的深渊里坠去。
直到南舟把手掌压在了他的膝上。
他的声音清冷平静,字节落点清晰有节奏,带着让人不可忽视的力量:班杭,你看着我,回答我的问题。
班杭抬起一片灰败的眼睛,迷茫地望向他。
南舟问:那个阁楼里,是不是积了很重的灰?
班杭迟缓地点头。
你当时怎么打开阁楼的?
班杭费力地转动着眼睛,被迫去回忆自己的愚蠢:我强行打开的。
为此,他扯坏了阁楼的挡板,还被落下的扶梯砸了脑袋。
南舟:没有钥匙?
班杭:我找了,没有。
南舟再次发问:没有?
在南舟的反复提问中,班杭终于肯在迷乱中匀出一点心神去进行理性思考了:南哥,真没有啊,我们不是把整个教堂都搜了个遍吗,所有重要的钥匙都在基思身上,我还特意拿着钥匙去比对过,没有一把能对得上阁楼钥匙的
宋海凝突然明白了什么,猛地一拍班杭的大腿,拍得班杭脸都白了。
她强行抑制住激动,可情绪早已溢于言表:所以说,牧师和公爵很久之前就做好了这个约定。但牧师其实根本没打算履约,也没打算爬到阁楼上去点灯!
南舟相当平静:所以教堂里找不到钥匙。他恐怕早就处理了。
这一点,在那坠崖的执事身上也得到了印证。
他说过,公爵要做的手术违背伦常,极度危险。
以他们的感情,牧师不会允许公爵冒着生命危险去做手术,但同样不会坐视公爵因病而亡。
所以,牧师一定是求助了某种超自然的力量,暗自筹划着某个计划。
他一度想要叫华偲偲到自己办公室里,因为宋海凝半路杀出,才没能顺利执行。
由此可知,那阴谋一定是要和人单独相处时才能更方便执行。
后来,他试图在南舟身上故技重施,结果惨遭翻车。
南舟总结:所以,点灯根本是发生在基思意料之外的事情,可又是我们必须要去做的事情。
对于正常玩家,在游戏场景中存在客观条件可探索、但因为封锁暂时不可探索的部分,那是必然得要去看看的。
尤其是这个副本里有用的线索实在太少。
如果不主动出击,他们只能坐以待毙。
最终,他们不管是坑蒙拐骗偷,都是要设法打开那些关着的门的。
就像南舟之前推测的那样,阁楼完全黑暗,除了月光之外毫无光源,他们想要看清楚内部的构造,就必须点灯。
一旦点灯,那他们就是在变相地往西岸传递信号,从而诱发了西岸玩家们逼命的危机。
这是在副本开始前就埋下的暗雷,是在步步诱导下的必然走向。
除非他们选择毫无作为,任这位召唤来了超自然力量的牧师鱼肉,西岸才能安然无恙。
否则,动必生乱。
这就是副本的逻辑。它故意把我们分割开来,也不会放任我们哪一方独善其身。
想明白了这一点,让班杭感觉稍稍有了些拨云见日的感觉。
但拨开一层云雾后,之后仍是五里长雾。
他嘀咕道:那这能说明什么呢?恶魔究竟是什么?
宋海凝合理推测:难道根本没有恶魔?牧师其实是西岸的人杀的?
她条分缕析道:这个年代背景,再加上宗教背景,是不会容许牧师和公爵这样暧昧的关系存在的,难道是西岸有人护着公爵,想杀了牧师,替公爵挽回一点名誉?
她自己说完,自己也无奈地摇摇头,否决了自己的这点猜测。
这理由的确充分,可惜实操性不够。
潜入教堂、杀死基思、掳走看守者华偲偲,在别人手底下或许可行。
在南舟和江舫眼皮子底下完成这一连串动作,还能做到悄无声息,那就是地狱级难度。
南舟提出了疑问:我不怀疑基思是因为某种超自然的力量死去的。我的疑问是,恶魔为什么非要在那个时间点杀死基思?
恶魔的逻辑,一般是要召唤者献祭生命吧?一开始,基思很大概率选择的是献祭我们,可他明明只是被绑,我们也没有流露出要杀死他的意图,他更不是没有反杀的机会,恶魔为什么那么着急要杀掉他?
联想起刚才的阁楼问题,宋海凝的思路越发清晰:难不成他在用自己的生命诅咒我们?因为我们有可能去阁楼点灯发信号,我们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但他知道,一旦公爵看到阁楼亮灯,就会去选择犯险?!
南舟点头:那个时候,最着急的,的确应该是他。
班杭:要是为了诅咒我们,他召唤恶魔,选择自杀,拿自己给恶魔做祭品可以理解,可恶魔为什么既没有阻止我们搜教堂,也没有跑去西岸报信,反而把没有参与搜查的偲偲带走了?
南舟:想要更准确地判断,我需要更多的情报。
以南舟的目光为风向,所有人的视线都转移到了此刻在床上静静旁听的关俊良。
南舟问:俊良,你说说看,昨天在悬崖边,你到底见到了什么?
第263章 惊变(十三)
关俊良在宋海凝搀扶下,勉强用枕头垫背,坐正了身体。
短短十数小时,他原本文弱的气质被萎靡感大片侵蚀,原本高大的身躯里,仿佛栖息了一个孱弱的灵魂,整个人明明没有丝毫变化,却在视觉上单薄了一大圈。
他的用词和嗓音一样,都是干巴巴的言简意赅:我和班杭听到了偲偲的呼救声,赶到了崖边,可班杭不愿去
闻言,班杭肩膀一震。
关俊良的话,再度勾起了那段他不愿面对的回忆。
是,他不仅私自打开阁楼,害了对面的队友,还间接害死了华偲偲。
倘若他不那么多疑,倘若
他完全忽视了,在那彻天的大雾中,忽然听到有人求救,有戒备心才是最正常的。
我劝不动班杭,又怕偲偲撑不住,只能一个人去了。
在讲述中,关俊良的嗓音渐趋沉痛压抑。
他双手抱头,把大半张脸埋在支起的膝盖中:偲偲吊在崖边,他求我救他,我抓住了他,可单凭我一个人,我真的我做不到。
我一直在求班杭,可他一直远远站着我求他,我说偲偲是真的,我抓到他了,千真万确。他的手是热的,他明明那时候还活着
他原本低落萎靡的语气,随着讲述节节攀升,也让班杭越发痛苦难堪。
就在距离那情绪的高潮点仅有一步之遥时
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