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很快,南舟的眸色回归了平静的漠然。
他终究不是舫哥。
房间内的气氛一时凝滞,沉重得简直无法流通。
最终打破这份沉郁的,是{江舫}跨前一步的动作。
说句话吧。{江舫}轻声说道,跟我说会儿话。像平常那样。
哪怕是骗骗我,也好。
他话音和原本的江舫全然相同,南舟没有办法坐视不理。
他把望月的目光调转回来,看向了{江舫}。
综合目前已知的片段信息,以及{江舫}的反应,南舟知道,这个世界的{江舫}和{南舟}是彼此熟识的。
再结合第二个世界,南舟有了自己的想法,也想到了一个脱困的方法。
我要找个东西。南舟并不急于解释分辨,而是直接提了要求,你帮我找来。
南舟一开口,声音中的沙哑反倒吓了自己一跳。
江舫刚才的暴力压迫,伤到了他的喉咙。
他一开腔,声音里都透着淡淡的血腥气。
对于他的要求,{江舫}不仅不怒,居然还保持了一定的心平气和,问他:是什么?
南舟也不客气,指向了不远处桌子上的纸笔。
拿到纸笔,他用未伤的左手画图,简单勾勒出了铁盒的外观。
南舟不知道还有几个盒中世界在等待自己。
要在负伤和满月的双重debuff状态中从{江舫}手里逃出来,必然要大费一番周章,再想顶着满月的影响去找盒子,更是痴心妄想。
除非他肯等到白天。
但距离12小时的登车时间越来越近了,这个时间,他耽误不起。
把这件事交给{江舫}去做,的确是疯狂冒险的行为,但也是无奈之举。
至少,南舟相信,这个{江舫}肯为{南舟}去做这件事。
就在我日常工作的地方,不难找。南舟试图从言语中打探更多的讯息,你知道的吧?
果然,{江舫}径直起身,从抽屉里取出一卷手绘的小镇地图,简单画出数条线来,标的了几个点位,随即拉开门,叫来一个男人。
那男人目光和神情都是木偶似的呆板,{江舫}每说一句话,他就木呆呆地点一轮头。
每七秒点一次,以此往复。
这是南舟看惯了的NPC式的反应。
在{江舫}要合上房门时,南舟特意在后面交代了一句:不要弄坏,也不要打开。
{江舫}笑了一声,并不费心嘱咐:他们没有那么聪明,也没有那么旺盛的好奇心。
听过他的答案,南舟睫毛一垂,心中已经清楚了大半。
在第三个盒中世界里,{江舫}才是永无镇的主角,其他人都是NPC。
NPC是很少有正常人该有的好奇心的,就算拿到陌生的盒子,也只会遵从指示,老老实实地拿来。
然而,和上个盒中世界相反的是,他爱上了{南舟}。
他因为父母被光魅杀害而憎恨光魅,却不知道{南舟}就是光魅的一份子。
他组建起了一支NPC的猎人队伍,用以猎杀光魅,就像自己当初在最初的永无镇里用力量驯服了光魅NPC一样。
而{南舟}偏偏是没有自我意识的怪物,遵循这个世界的逻辑,进行着残酷的杀戮,在白天时又忘记一切,复归正常,坦然地接受{江舫}的保护。
在南舟拼凑这个世界的故事线时,{江舫}用一条白毛巾勉强擦净自己的一双血手,提着医药箱,在南舟身前蹲下,拉过他受伤的手掌,抽出贯穿他手掌的木刺,替他包扎。
他一边动作,一边轻声细语道:我以前怕你知道这个世界有怪物,怕你害怕,所以告诉你,我的父母是被天使带走的。你问我,你会不会也被天使带走,我说,只要我在,就不会。那时候,你是不是在心里嘲笑我?
南舟对他轻柔的病腔并不在意,平静地看了回去:不是的。在白天,光魅没有自己是怪物的记忆。
{江舫}惨笑一声:是吗?
他手上用力,想要用绷带勒痛南舟,但最终也只是把绷带勒到了自己的指尖,逼得自己指尖因为缺血而微微发抖:那你晚上的时候为什么不来告诉我,你就是在小镇里流窜的怪物?
他温和又亲昵地骂他:小骗子。我们一起长大,你住在我隔壁,骗了我这么多年。
寥寥几句,他便为南舟述说了一个潦草却动人的故事。
南舟定定望着他的发旋儿,觉得这种感觉很奇妙。
他像是穿梭在不同的时空里,看相同又陌生的角色,亲身演绎着截然不同的故事。
说着,{江舫}抬起眼来。
那双眼睛仍是淡色的,因此衬得他眼底翻涌着的猩红格外狰狞。
早知道是你,我就不钉你了。他压抑着自己的情绪,对他露出了一个漂亮的笑容,很痛吧?
他用带着药味的修长手指按住了南舟的后脑,和自己的额头相触,语气越发婉转,内容却越发残毒:我们应该一起去死才对,是吗?
南舟:?
被强行按头时,他眨了眨眼睛,不能理解神经病转进如风的思路。
他决定改换策略了。
装成另一个{南舟},并不是他擅长的事情。
那个盒子里是什么?
恰在这时,{江舫}提问:是你们这些怪物的秘密吗?
南舟保持着被他按头的姿势,答道:是消灭这个世界的秘密。
{江舫}的神情一凝,有力的手掌立时松开。
先前,他的情绪大起大落,大悲大喜间,很多细节都无从抓捕。
在稍作平复、和南舟对视后,{江舫}的神情渐渐发生了变化。
他戒备地后撤一步,:你不是他。你是谁?
这句话,基本印证了南舟对这个世界的判断。
在这个封闭而混沌的小镇,能清晰地认出彼此的,只有在长年累月中痛苦地保持着清醒神志的一方。
每一个南舟,都有他自己的江舫。
每一个江舫亦如是。
第284章 蚂蚁(七)
南舟不答反问:你是怎么抓到我的?
南舟不老实,{江舫}也不逼迫他立时作答。
他的疯相似乎只为真正的{南舟}展露,如今理智归位,确信了眼前的怪物南舟不是他珍视的{南舟},他的神情温和了许多。
他看上去要比上个世界的【南舟】更好沟通。
他答道:你是从屋顶上摔下来的。
南舟:啊?
他与外表反差极大的迷糊感,让{江舫}向他投以了充满兴味的一瞥:我本来计划今天晚上去杀掉怪物,突然听到屋顶上的瓦响了一声,你就摔到了阳台上。
啊。
南舟点点头,毫不尴尬地想:是自己送上门来的。
说起来,他和江舫真正意义上的相遇,也是从跳下阳台这个动作开始的。
如果李银航在这里,必然会吐槽这是什么滥用原作桥段的ooc同人文剧情。
但南舟想得更深一层。
他察觉到了一丝违和感。
从第一个世界切换入第二个世界时,时间切换是瞬时的。
他记得很清楚,自己直接出现在了【南舟】的房子对面,期间基本没有什么明显的时间差。
但从第二世界切入第三世界时,就明显没有那么丝滑了。
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内,南舟没有明确的意识,包括{江舫}所说的从楼上跌下,他连一点痛感都没有。
这固然可以当做是第三世界里的满月影响了他个人意识,但对这样的变化,南舟做不到掉以轻心。
他担心的是,自己距离原本的世界越远,穿越盒子时的精神状态会越混沌。
这种水土不服放在平时不要紧,可放在危机重重的盒子世界里,只会让他的行动越来越被动。
南舟并没有遗忘游戏说明中的那一条内容。
【随便吧,努力逃离这里吧,即使如此,也不过是逃进下一个故事罢了。】
【除非,你能找到车票,搭上驶离悲剧的列车。】
他知道自己的目的是要找车票。
可是,他在第一个世界里搜索无果,在第二、三个盒子世界里,又实在相当被动。
第二个盒子里,他根本没有时间。
如果不是及时摸索到盒子出现的规律、跑去砸了【江舫】家的玻璃,【南舟】或许已经开启了这个世界的盒子,亲手毁灭了他自己的世界。
第三个盒子里,他则失去了自由。
想要亲手完成打开盒子这个动作,对如今的南舟已经是难上加难,还想乘隙逃离,在小镇的满月之下寻找车票,几乎是天方夜谭。
同样,南舟也不会忘记自己在开启盒子的瞬间,在巨大的天幕上闪现的那条怪异的评论
还没等他从中寻出头绪来,{江舫}在他眼前打了个响指,催他回神。
{江舫}快速摸索和眼前人的相处方式:我答一个问题,你答一个问题?
南舟不说话。
如果答应了他,南舟并没有很多重要的问题可问{江舫}的。
相反,{江舫}却能从他口中套出许多情报。
他知道,如果{江舫}和他的舫哥性情相近,让他掌握的情报愈多,对自己越不利。
但如果他一味消极抗拒,掌握着绝对的主动权的{江舫}或许会针对自己采取一些他并不乐见的行动。
两难。
见南舟不答,{江舫}自顾自拉过一张椅子,在床侧坐定,并拢手指,搭在他受伤的那只手的手腕上:你说,盒子里有消灭这个世界的秘密,那是什么?
南舟:不能告诉你。
{江舫}:喂,这样太不公平了吧。
他把手指从南舟腕上移开,双肘交叉着平垫在膝盖上,身体前倾,把椅脚坐得翘起一脚,像是个充满好奇心的、活泼又温柔的年轻人:跟我聊聊吧,我还真的挺好奇的。
南舟望着他,一言不发。
他这副样子过于正常,正常得简直令人毛骨悚然。
{江舫}也看出了南舟神色中的戒备之意,眼睛弯弯地歪了歪头:你为什么这么看着我?
南舟:我和你在意的那个{南舟}长得很像。
{江舫}笑:嗯,一模一样。
南舟:世界上会有这样两个相似的人,你不介意?
{江舫}耸耸肩:所以我这不是在问你吗?
在这句看似毫无机心的话后,他瞄了一眼南舟手腕上纹绣的蝴蝶。
刚才,他已经用手指近距离试探过了。
这个刺青是陈伤,不是短时间内绘就的。
{江舫}的眼神从南舟身体的手腕出发,一寸寸游走到他的脸上:这么像的一张脸我以为你是夺舍。可这个刺青的存在,说明你只是另外一个和他长得一模一样的人。
他撑住下巴,定定望着南舟,娓娓地推测:你带有怪物的属性,而且显然对这个属性很了解,所以你在确定窗外有满月后,连逃跑都没有尝试过。
你是另外一只怪物。但我从来没有在小镇里见过你。
我曾经解剖了很多只怪物,迄今为止,没有一只拥有变形的能力。
说到解剖这两个字时,{江舫}对南舟流露出了一丝渴望和好奇,目光在他小腹处逡巡一番,好像在寻找合适的下刀方位。
{江舫}抬起手来,将手搭在南舟的额头。
南舟向后躲了一下,嘴角微微下弯,神情间流露出明显的不适。
对他的抗拒,{江舫}视若无睹:所以,结合这些信息,你是一只外来的小怪物。
说着,他凑近了南舟,咬字轻柔温和道:你的目的很明确,一来就要找那只盒子。盒子就是你来到这个世界的主要目标,是吗?
他停了下来,不再继续分析下去,只认真打量着南舟渐渐失去血色的面庞。
见他薄唇紧抿,{江舫}叹息一声:我都说了这么多,关于盒子,你还是什么都不想说吗?
我知道你想拖延时间,等到盒子来。他说,要不是你自己的身体不方便,你也不会在这里和我浪费时间吧。
南舟闭上了眼睛,不允许他从自己的眼中读出哪怕一分的信息来。
{江舫}也察觉到了他这份决心,若有若无地叹息一声后,便伸手托住了他的下巴:请张嘴。
虽然是请求的语气,但他的拇指死死抵在南舟面颊的肌肉上,逼得他不得不松开了紧咬的齿关。
他送了一块干净的白毛巾到他嘴里,旋即绅士地表明了自己此举的目的:你用他的声音叫的话,我可能会很困扰。所以你忍耐一下吧。
在做完这份体贴异常的交代后,{江舫}用食指指尖抵住了他的太阳穴。
他修剪得薄而坚硬的指甲,像是钉子,牢牢楔住南舟太阳穴一角后,徐徐发力,由缓而紧。
江舫也对他做过这样的事情,只是彼时彼刻,心境不同。
那时候,南舟脑中宛如白孔雀一样的光株菌群,在完全放松的情况中,释放出类似求偶的激素,催促着在他脑内一层层开屏,让他情动难抑。
而{江舫}的动作则与江舫完全不同。
他从这些他恨极了的怪物身上学到的,全是折磨人的方法。
南舟只觉头颅内宛如小针穿刺,痛苦难捱,只是他不习惯将痛楚表现在脸上,因此仍是面无表情,吞住闷哼,一张脸惨白如纸,唇色却在不间断的用力抿紧间,变得湿红一片。
{江舫}也不急于从他身上问出什么,只是想让他充分体验并恐惧这份痛苦,再游刃有余地展开他接下来的盘问。
他慢吞吞地解释道:我在很多怪物身上做过实验,这一招对他们很管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