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枝落摇头,就听见帘外传来秦晚的声音,“王爷,前路泥泞,马车的轮子陷到泥土里去了。”
宋枝落撩开帷裳往外观望,外面倾盆大雨几乎遮去了视野。
雨也瞬间随着冷风灌了进来,从她那张精致的脸上刮过。
她转头问景离,“到哪了?”
景离静默了一瞬,才启齿:“长安境内。”
宋枝落后知后觉地想到,从京城到渝州,免不了要经过长安。
而马车外,轮子深陷在泥泞的坑洼里,进不得退不得。
棕马吃力地狂嘶,夹杂着雨声,染上哀鸣。
宋枝落又看了一眼外面的情形,转头对景离说:“若雨不停,我们寸步难行。再往前走一小段路,应该能到兰昭寺。”
景离思忖几秒点了点头,撑着伞下车吩咐完后,又折回来接宋枝落。
走了不到一盏茶的时间,兰昭寺古朴的寺门就在一片烟雨中显现。
方丈见到来势汹汹的一行人时,有些惊恐,但在看到景离伞下的女人时,镇定了不少。
“是施主啊,别来无恙。”
宋枝落往前一步,双手合十朝方丈行礼,“方丈,别来无恙。”
省去过多的寒暄后,方丈把他们请到一间宽敞的厢房里,递上热茶,才听宋枝落说明来意。
方丈听后,慈怀地应下,“施主放心住下便是。”
顿了顿,他揣着犹疑看了看景离,又看向宋枝落,“贫僧有一问,不知当讲不当讲。”
宋枝落不疑有他,“方丈但说无妨。”
“周公子可好?”
方丈的话音落下,房内是一片死寂。
宋枝落的表情有些滞缓,眼睑低垂,“周公子他……殉国了。”
方丈一怔,拨弄念珠的手停住,继而悲叹一声,“我佛慈悲!”
宋枝落低着头,看向腰间血红的玉佩,泛起苦笑。
是造化弄人吧,她在兰昭寺和周时昱重逢,也将在兰昭寺和周时昱彻底告别。
而方丈走后,宋枝落被景离逼到角落,迫不得已地仰头看着景离深邃的眼眸。
“方丈怎么认识你和周时昱?”
宋枝落看出景离眸中的疑虑和妒意,不遮不瞒地和盘托出。
景离听完,有些沉默,强硬的姿态像被人折掉,“能不能带我去看看你的母亲?”
“嗯,正好我也有话想和她说。”
宋枝落牵着景离,走过长阶,在姜添月的牌位前驻足,她浅浅地笑道:“娘,我来看你了。”
说着,她指了指身边的男人,“这位是景离。”
景离牵着宋枝落的手收紧,认真而虔诚地看着姜添月的画像。
宋枝落有些动容地凝着景离屈膝,跪地磕了一个头。
他的膝盖矜贵,她知道。
宋枝落伸手拂去姜添月画像上的灰,“娘,我答应你的,做到了。”
那些仇人,都没有好死。
走出祠堂后,宋枝落解下腰间别着的玉佩,抬脚往鼓楼走去。
景离没有多言,安静地跟在宋枝落身后。
直到宋枝落在一棵菩提树下驻足,她眉目平淡,却认真地把玉佩挂到树间的一条红绳上。
山风吹动树枝,血红的玉佩在空中打旋,像把火。
宋枝落笑着说:“周时昱,下辈子生在寻常人家吧,也别再遇见我了。”
入夜,兰昭寺的钟声歇了,宋枝落刚脱下外罩,就听见房门被推开的声音。
宋枝落讶异地回头,目光所及是景离那张为祸四方的脸。
“王爷不睡觉吗?”
景离兀自在宋枝落的床边坐下,“睡,本王在这睡。”
宋枝落警惕地退后一步,“你不是有房间吗?”
景离剑眉一蹙,语气有些委屈,“房间不干净,本王不喜欢。”
“那你可以去找秦晚。”
“本王就要睡这里。”
宋枝落睨着景离死皮赖脸的模样,故意调笑他:“那我让王爷睡,我去找秦晚。”
说完,她抽身想走,但下一秒被景离扯住手腕,推着双肩按在床上。
景离咬牙狠道:“宋枝落,你找死。”
宋枝落红唇勾起,笑得凤眸溢出水汽,指尖捏上景离的袖角。
销金的狮纹凹凸不平,明明是狰狞的猛兽,瞧着却有些稚趣,有些温柔。
她说:“王爷说过不会让我死的。”
景离眼神一黯,轻佻不再,“宋枝落,你知道吗?”
“只有在你身边,本王才觉得自己还活着。”
宋枝落呼吸微窒,收起脸上的笑容,抬眸盯着景离的脸。
一棱一角都好似被精雕细琢过,眉眼如画,又冷又欲。
她微凉的掌心贴着景离的脸,声音轻软,“那我就一直在,让王爷长命百岁好不好?”
景离哑着嗓音说:“好,一言为定。”
话毕,他坚实的手臂掀起厚重的被子,盖过两人的头顶。
黑暗的被子底下是另一个荒芜世界。
滚烫的、粗莽的、凌乱的吻。
像窗外的雨滴,久久未停。
……
渝州。
景离要来的消息早已在府衙间传开,知州房明逾天还没亮便在城门口守着。
当马车停稳后,宋枝落被景离抱下马车。
“下官房明逾,恭迎离王。”
宋枝落探出头,打量起眼前的房明逾。
祥云刺绣为边的墨袍并不高调,年轻的面庞上糅合着温睿和傲气,俨然书生模样。
第71章 七十一  祭祀仪式
景离冷淡地看了一眼房明逾, “八条人命你想怎么向本王交代?”
房明逾脸色难看,鞠着手惶恐道:“下官办事不利,望王爷恕罪。”
景离抬手, 止住他的官话,“到底怎么回事?”
“启禀王爷, 半月前陈家村中的寺庙因雨倒塌,有村民在寺中佛像下发现了八具尸体。但尸体破坏严重, 下官不知死者身份,实在无能为力。”
宋枝落在旁边沉默地听着,和景离对视一眼。
八具尸体, 足够一城人心惶惶了。
有人说是天神动怒, 死去的那些都是被天神惩罚的恶人。
有人说是困住恶鬼, 被压在大佛底下永不超生。
这些传言, 宋枝落没一个字信。
恶在人为。
宋枝落淡声问:“尸体在哪?”
房明逾不动声色地打量着站在景离身边的女人, 倾城的容颜却透着股冷凌,一行一止间是收敛的压迫感。
他眼明心亮地没有多问宋枝落的身份,只是毕恭毕敬地回答道:“在渝州义庄。”
景离清楚宋枝落的意图, 低下头用只有两个人听得见的声音说:“就去看看?”
他私心并不想宋枝落再去碰尸体。
从前她不得已, 但往后他希望宋枝落干干净净的。
可宋枝落朝景离笑了笑,“就当为我杀过的人还债吧。”
景离听着宋枝落的话,眉头皱了一瞬, 但很快舒展,没再说什么。
不出一炷香的时间, 一行人到了渝州义庄。
不算敞亮的堂屋里,八具血肉模糊的尸体整整齐齐地搁置在竹板上,墙角洒着皂角,驱散了尸臭。
宋枝落平静地掀开遮盖的白布, 眼睛都没眨一下。
这次房明逾惊得目瞪口呆,看着宋枝落欲言又止。
宋枝落眼皮懒得抬,垂着头问房明逾,“仵作验完什么结果?”
房明逾听到自己的名字,才从震惊中缓过来,清了清嗓子,“八具尸体,都是被尖锐的匕首刺穿要害,失血过多而亡。按死亡时间来看,第一具尸体是刺穿顶骨至脑后,第二具是颈椎,第三具是胸骨,第四具是腰骨,第五具是骶骨,第六具是尾骨,第七具是胫骨,只有第八具是刺穿心脏而亡。仵作还说,血是被慢慢放干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