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完柳知返的回忆，杜芳若久久没发一言，有些怅然若失地看着柳知返，神情复杂。
    她打量着柳知返，用审视，怀疑，和思忖的目光，眼中时而闪过一分茫然的神色，似乎在做着某种权衡和犹豫。
    柳知返双手捧起茶杯喝了一口，吐出一口热气，脸色平淡，好像在说别人的故事，童年时那场大变已经过去太久，如今他回忆起来，仿佛隔着前世今生的一段往事，很难再如当年那样悲愤绝望痛苦和无助。
    当仇恨沉积太久，会变成什么呢？
    也许是一声若有若无的慨叹，也或许是报得大仇之后的怅然若失，他很幸运的一件事是遇见了司徒暮影，如果不是那和暮影缭乱的黄昏，那个一身黑衣的男子走进那个荒僻的村落，柳知返或许如今依然是一个山野村夫，向琅琊峰这样的修行者大派报仇只能是一个幻想，如果这样看来，绯云女的确是柳知返命运的一个起点。
    “我和你说这些并不是我有多相信你！”柳知返说道，“另外我和商阳谷杨春雪的婚约我并不打算就此作废！万事万物都得有个结果不是吗？”
    杜芳若听见柳知返这样说，才从怅然的失神见反应过来，“不管怎么说，在下还是希望你能告诉我，杀了我姐姐的到底是什么人，毕竟，苏慧是我的亲姐姐！”
    柳知返盯着她，“我不会告诉你的，我怕你泄露风声，不过你可以自己去调查，当年阳飞段和苏慧夫妇去苍鹭山，是为了寻找传说出世的九嶷剑之一瑶光剑，他们似乎得到了一些线索，所以才会被人所杀，想要知道谁杀了他们，调查一下当年都有哪些门派去了苍鹭山便知道了。”
    杜芳若皱了皱眉，她没想到柳知返这样固执，拒绝地这样干脆，自己是月岚宫的大弟子，将来还可能是月岚宫宫主，有自己帮忙岂不比一个人复仇更简单，他为什么一定要自己去面对敌人？
    她叹了口气，“罢了，既然你不肯告诉在下，那我自己去调查便是----至于---柳公子和雪儿的婚事---”杜芳若为难地蹙起了眉尖儿。
    “说起来，雪儿并不知道你和她的婚约，整个三阳阀士也没人知道姐姐和姐夫在苍鹭山发生的事情，她事实上已经和人订了亲了，再过两年可能就要完婚。”
    她小心地看着柳知返脸色，“你真的不打算退婚？如果柳公子想要退婚的话，现在告诉我便可，我可以做主！”
    柳知返的脸色一沉，眼睛微微眯着说道，“那不是我的问题，我不管她和谁定亲，所谓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阳飞段和苏慧当年当着我父母的面和我订下婚约，那么她就是我的未婚妻，至于她愿不愿意，我愿不愿意，这些都无关紧要！因为这是我父母和她父母的决定！”
    柳知返毫不留情说道，“如果她嫁给了别人，那么便是不忠，便是偷人，杜师姐也是名门闺秀，想必也应知道这样的名声对于一个清白女人意味着什么----当然，对于杨春雪而言她可能不会认我这个丈夫，但我说了，这不重要，要是她敢嫁给别人----”柳知返冷笑一声，“在下定然上三阳之地走一遭，在下也想试一试商阳阳氏的引阳法的威力！”
    杜芳若皱眉道，“柳公子何出此言？儿女情长讲的便是两情相悦，雪儿和你虽然有口头婚约，但却并不认识你，以柳公子这样的身份和修为，想要找名门大派之女又有何难，何必苦苦为难我侄女阳春雪？”
    柳知返冷冷看着杜芳若道，“你若当我是一个死皮赖脸非要纠缠杨春雪的下三滥也无妨，但我和她的婚约是我父母用命换来的，当年若不是你姐姐和姐夫来到柳河村，我父母又岂会惨死他人之手！杜芳若，我不管你是什么人，你们三阳阀士又是什么人，要是杨春雪敢在我不同意的情况下嫁给别人，我柳知返，比血洗三阳之地！”
    柳知返这话已经说到了死胡同，纵然杜芳若涵养再好也不由愤怒，霍然起身怒道，“柳公子，这么说我侄女是非嫁你不可了？”
    “不错，我要不要她是我的事，但她嫁不嫁我由不得别人！”
    杜芳若脸色阴冷道，“真是可笑，听说过强买强卖的，还没听说过强行要娶别人家女儿的，你说你和雪儿有婚约，可有谁证言？谁又能保证你这块阳燧暖玉是不是你捡来的，偷来的！”
    柳知返低头笑了笑，“没人能证明，我也不需要别人证明，我只是向你说一个事实，当然，你侄女也可以嫁给她喜欢的人，但我必为我父母讨一个说法！三阳阀士也将为此付出一定的代价！”
    “你-----柳知返，杀了你父母的不是我姐姐他们！”
    柳知返耸耸肩，“可我就认为这件事和他们脱不开干系！如果不是他们，我父母也不会死。”
    “这么说要是春雪嫁给别人，你便要杀上商阳谷？杀光阳氏一家？”
    “不是一家，是一族！”柳知返很认真地说道。
    杜芳若一听眉头一挑，顿时怒不可遏，袖中一道红光氤氲而起，柳知返盘坐在地上，眼神一凝，手也抓住了饕餮。
    杜芳若冷笑道，“既然如此，我杜芳若也算是半个阳氏的人，你便先来杀我如何？”
    柳知返饕餮刀发出嗡嗡的颤音，煞凛之气在他身上渐渐凝聚，“杜师姐切莫误解在下，在下说到做到！”
    这时旁边突然传来一道凌厉无比的剑气，魁罗九在剑匣中哗啦啦作响，想要从剑匣内飞出，司徒月婵说道，“杜芳若，你要是在这里动手，我可不会袖手旁观！”
    杜芳若斜眼看了看司徒月婵，说道，“司徒二小姐，如果我所见不差的话，你应该是喜欢柳知返的！”
    “不错，我的确喜欢他！”
    她皱眉道，“柳公子非要娶我侄女阳春雪，难道你不阻止吗？”
    司徒月婵无辜地耸耸肩，“我阻止过了呀，可他不听呀，没办法，而且这件事我是站在柳知返这边的。”
    杜芳若神色不解，司徒月婵哼哼一笑，微笑的神情立刻就阴冷了下来，带着浓浓的杀机，“既然你侄女阳春雪和柳知返有婚约，那她就是柳知返的人，至于将来她是给柳知返当妻子还是当婢女，是将她娶过门还是将她卖给青楼妓馆，那是我们的事！再说了，你说这么多还不都是你自己的意思，你怎么知道你侄女就一定不喜欢柳知返，万一她看上柳知返了呢？你也要拦着？”
    司徒月婵几句话只气的杜芳若胸脯起伏不定，俏脸煞白，她凝眸盯着柳知返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心想我侄女会看上你这阴冷恶毒的小子那才见了鬼了。
    柳知返长得不丑，只是脸色太苍白，而且左脸上还有一道长长的疤痕，几乎将他脸上最后一点儿清秀都破坏殆尽，他的眼睛呆滞无神，好像深海游鱼到了岸上，他的一双眉毛笔直而浓密，好像两柄锋利不懂得妥协的两把刀，修行者大多眼神明亮，俊俏的男子大多目若朗星，剑眉入鬓，哪有像柳知返这样的。
    他哪有半点儿的英俊潇洒可言，站在他身边只能感到一股股阴冷寒意，就像抱着一块千年的寒冰，看他紧抿着的嘴角，发白的嘴唇也猜得出他定然和风趣幽默挂不上钩！
    自己侄女怎么可能看得上他，三阳阀士虽然势力不大，也没什么强大的修士，但毕竟也是正道一门，又怎么会和柳知返这样的大邪派，大恶贼在一起。
    而让杜芳若最无法接受的是，和阳春雪订下婚约之人，正是自己的亲侄子杜一星，要是柳知返真要打上商阳谷，侄子杜一星的修为虽然在三阳阀士中数一数二，但和柳知返相比----她不由想起柳知返差点儿将钟心一爪拍死那个瞬间，那股滔天的煞气和狠辣。
    杜芳若想到这儿没来由心中一冷！更加确信绝不能让柳知返娶了侄女阳春雪，她手中的法宝已经暗中祭起，但看了看柳知返握在饕餮刀上的手和司徒月婵嘴角阴冷的笑意，杜芳若忽然想起这里可是罗刹峰，真要和他起了冲突，对自己绝没好处！
    她强自将心中的怒火压下，怒声说道。
    “好，好，我还没见过这么不讲理的！”她收手袖中的光芒散去，深深吸了口气，“既然如此，在下就先告辞了，要是柳公子真要去商阳谷讨一个说法，在下定恭候便是！”
    她一甩衣袖，气冲冲地离开了林夕小筑。
    林夕小筑的院门嘭的一声被她重重摔上，柳知返放下饕餮刀，哼了一声，眼神阴寒，司徒月婵凑到他面前，低声道，“柳知返，你可真够霸道无理的！”
    “怎么叫‘霸道无理’，我说的都是事实！”
    “可你有没有想过我的感受。”她声音突然变得很冷，带着一抹凄清和幽怨，面对杜芳若她站在柳知返一边，那是因为他是她喜欢的人，可司徒月婵并不是多么大方的女人，至少没大方到和别人分享一个男人！
    她声音有些沙哑，“要是我被司徒氏许给别人，尽管我一点儿都不喜欢那个男人，但我却不得不嫁给他，你会怎么想？”
    “我会杀了那个男的！”
    司徒月婵没有再说话，陷入了一片沉默，柳知返转头看她一眼，她没有蒙着眼睛，所以他看到了两滴浅浅的泪痕。
    柳知返顿时感到烦恼无比，他咬了咬牙，挠了挠脸，低头无奈道，“好了好了，等过一阵子，我便去商阳谷将婚约退了！”
    司徒月婵瘪着嘴抬头无神的眼睛看着柳知返，“你是不是骗我？”
    “那你陪我一起去！总可以了吧！”
    “你和那姓阳的婚约是你父母订下的，你真的肯退掉！”司徒月婵问出了柳知返心中最大的一块石头，这也是柳知返一定要完成那份婚约的最大的原因。
    他咬了咬嘴唇，低声道，“我父母在天之灵见到你之后，他们会同意我退掉那门婚事的！我见过那阳春雪，她和那个姓杜的小子不清不白，就算白给我我都不要----”
    司徒月婵这才破涕为笑，抹了抹眼睛，“算你识相，不过你还真是阴晴不定，一会儿那么说，一会儿又这么说，没有一句话是准的，真是靠不住的男人呀！”
    柳知返撇撇嘴，“我又不是正人君子，言行不一，变幻不定，狠厉无情，首鼠两端----一个恶贼，一个狂徒，随便你怎么说好了！反正当今天下大多数人都是这么看我的。”
    司徒月婵笑着摸着他的脸说道，“可我也不是心地善良的大家闺秀呀，心如蛇蝎，蛮横骄纵，桀骜不驯，目中无人，我们两个真是天生一对！”
    她莞尔一笑道，“你说咱们两个该不就是那些正派的后起之秀眼中用来扬名天下，势必要除之的大恶人，杀了咱们就能让门派中看都不看他们一眼的师姐师妹们死心塌地地爱上他，顺便还能让他们的师尊师伯们刮目相看？”
    柳知返也不由笑了笑，抓住她的手握在手心，轻声道，“最好不要有这种人，不然死的只会是他们-----这世道，从来都是道高一尺，魔高一丈，有几个正气浩然的君子能活到最后的！”
    他想了想补充道，“除非他是像剑一那样的人！”
    远在万剑宗的剑一正在吃十七妹煮的一锅烂乎乎的杂烩，突然打了个喷嚏！于是一锅杂烩都成了他的！
    杜芳若回到住所，不但没有消气儿，反而更加恼火了，这一路上她都不知道怎么走回来的，想起柳知返那些话，眼前就浮现他那张冷漠无情的脸，那双呆滞无神却分外让人厌憎的死鱼眼，她越想越来气，心中后悔自己怎么就没在林夕小筑教训一下那个臭小子。
    “目中无人的臭小鬼！你才修行多少天，就敢跟我这么说话！哈？还要杀上三阳之地，血洗商阳谷---你以为你是谁？三剑天？哈？真以为打败了钟情就天下无敌了？哈？”
    她俏脸煞白，手也微微哆嗦着，正在房中盘膝静坐的祈月童子听见弟子回来，睁开了明亮的眼睛，声音稚嫩，“咦？仿若，你干什么去了，怎么气成这样？有谁欺负你了？”
    杜芳若一惊，连忙低头道，“师尊恕罪，弟子只是----只是心中有些气浮气躁，大概是罗刹峰的气候不太适应吧。”
    “啧啧啧----呀？连小仿若都会骗人撒谎了，哎呦呦，看来这罗刹峰真是邪气太盛，连小芳若都给教坏了----”祈月童子一只手按在脸上的酒窝一边撇嘴道，样子颇为可爱。
    杜芳若表情讪讪，不得不坦白道，“只是因为一些私事和罗刹峰的柳知返起了些冲突！”
    “动手了？”
    “没有！”祈月童子点点头，目光意味深长地看着她，“芳若呀，为师要这么跟你说，你可能要不满意，不过我还是要说，那柳知返，你最好别惹他！那人可不仅仅是一个罗刹峰的弟子而已！”
    杜芳若惊讶看着师父，祈月童子虽然看上去只是一个小孩儿，但她在修行界的辈分很高，连罗门老祖，万剑宗萧白水这一代的掌门宗主都比她晚一辈！她可很少这么评价一个门派的弟子。
    “师父何出此言？那柳知返还真有什么隐藏的实力不成？”
    祈月童子微微一笑，“我也不知道，感觉，就是一种感觉！或许更多的事情等时候到了，自然就自己跑出来了，咱们只要看着便是，但千万不要卷到里面去！”
    杜芳若一向都十分信服师父的话，这一次她却有些不认同，在她心里，只有向剑一和司徒暮影，或者沧帝城司徒雨施这样的年轻人才算的上人物，这些人就算是司徒暮影也还是讲理明智之人，哪有柳知返这样的胡搅蛮缠蛮横无理的，他顶多算是一个恶贼，她觉得师父大概是老糊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