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安公主裹起一阵微风,风里还有些许熏香的味道。她带着人匆匆走了,只剩谢霁清还留在原地。他不知道自己今日毫无筹谋的冒失举措会带来什么后果,但是如果再来一次,他恐怕还会这么选的。
只是公主似乎和上次他见到的样子不太一样了。
脸色没有那么白皙,通身的气质也浑然一变。从前以为她或许是病中西子,如今却发现她冷静坚毅的一幕,也许,会是好事的。
“乐安公主到——”
含凉殿里的乐声一停,翊宗带着笑跟苍苏说:“朕的女儿来了!”
李令薇孤身一人缓缓走入殿中。
她每走一步都踏地极稳,目不斜视。不需要看,她早已经在无数次的回忆里把这场景看了千万遍,闭着眼睛也能知道他们各自的位置。父皇还在最上,他左右边是苍苏,右手边是贵妃。
在座的诸多官员有不少人也是第一次见到这位传说中美貌的乐安公主,如今仔细看来,美则美矣,没有灵魂,尚有美中不足啊。
苍苏定睛一看,马上就失了兴趣。这位公主能看的出底子是美的,脸上却好像蒙着一团黄气,神情也不如何灵动,看起来不过就是个木头美人罢了。
“儿臣来迟了,请父皇恕罪。”
李令薇行礼也是缓慢的,她拼命克制着自己,不让自己在这最关键的时刻有任何失态。
翊宗:“不晚不晚,来得正好哈哈哈。你郭母妃说,你舞姿卓绝,打算在朕的寿辰上跳一曲?择日不如撞日,父皇等不及了,干脆今日就在这含凉殿来吧!”
她还想再挣扎一下:“父皇,儿臣近日体虚身弱……”
郭贵妃插嘴道:“乐安这孩子,知道你有孝心,只是调皮也不能用在你父皇面前。不是已经无碍了吗?惯常哪里都是去得的,如何不能跳舞?况且臣妾听闻,乐安跳的凌波舞,可是要比梨园里的舞姬还要好。”
翊宗来了兴趣:“哦?是吗?那确实是要一看了。乐安,朕当着众人的面许诺于你,只要你跳得好,朕大大有赏,好不好?”
这威逼利诱一起来了。
李令薇闭上眼睛稳了稳心神,又马上睁开。
前世没有这一遭,她没装病,贵妃自然也没有多话,父皇更没有许诺赏赐。他们只说想提前看自己为父皇生辰准备的凌波舞,她丝毫没有怀疑,当下就跳了,还满心期望父皇欢喜。只是没想到,更欢喜的是别人……
苍苏此刻就有些索然无味。
这些大景人真是磨叽,要是在他的宫里,要跳就跳,不跳就拉下去了事!如何能费这么多劲!
他这点不耐烦被李令薇捕捉到,看来她的装病还是起了些作用的,只不过,父皇和贵妃还不肯放过她。
她看起来木木地说:“不敢隐瞒父皇,儿臣早已没有在练凌波舞了。”
郭贵妃下意识抓紧了椅子,却听到她马上接着说。
“不过儿臣新练了其他的舞准备请父皇欣赏。来人,把我的剑呈上来!”
第10章 剑落
剑?
什么剑?
有人似乎想到了什么,纷纷在底下窃窃私语,乐安公主怕不是要跳那个剑器舞?
翊宗有些惊讶,苍苏却来了点兴趣。木头没啥意思,还得是鲜活的美人才好看啊!
一个侍女捧着盒子上前,李令薇面无表明掀开帕子,抽出宝剑,殿中顿时寒光一闪。
“好!”
苍苏拍掌大笑,没想到还有这样的惊喜。
场上还是有不少人心有疑虑的。
没听过这位公主会跳剑器舞,这毕竟有兵器在手,满场可都是人呢,要是有个磕到碰到怎么办?
翊宗也有些犹豫:“苍国主,朕也不知她究竟如何,你看……”
苍苏十分豪气:“陛下,一位美人跳舞而已,又能如何呢?害怕的叫他们坐远些便是了,我苍苏是不怕的!”
郭贵妃不疑有他,她眼下只想把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到乐安身上去:“陛下,乐安定然是好不容易练的,自然要给她一个展示的机会呀。”
翊宗转回头来看她:“也好。”
李令薇吩咐过乐师,一曲《剑器浑脱》立刻响彻整个含凉殿。
她执剑而立,缓缓开始动作,随着乐器的声音在最中央开始起舞,忽然连绵不绝,忽而肆意挥洒。剑身如一道银白色的光芒如龙似凤,而剑穗就是它灵活的长尾,飘飘在空中飞舞。
李令薇只身着宫里最寻常见的襦裙,原本就是个柔柔的女子。此刻剑一舞起来,猛然间英姿飒爽,谁看得出她其实手心都是汗。乐声也恢弘,旁边还有咚咚急切的大鼓为她打着拍子,忽然间,她一跃而起,长剑直直斜向空中刺去,宽大的袖子直落到她大臂上,露出一节洁白似玉似藕的小臂来,转瞬又被衣物遮挡,她翻回落到地上,马上又接上了另外一个动作。
一整套行云流水的动作使得不少人瞠目结舌。
“昔有佳人公孙氏,一舞剑器动四方啊。”
有人想起了公孙大娘,喃喃自语念出了这句诗。没想到,一个深宫里的娇娇公主也能跳出这么像模像样、的剑器舞来!
苍苏的眼睛越看越亮,没想到这木头美人还有这样一面,今日的宴会来得值了!
他紧紧盯着乐安目不转睛,不想放过她每个动作。虽然她脸上没有过多的表情,但就是觉得忽然间好像她就有了灵魂似的,跳起来像是要飞天而去。
和刚刚那个动作一样,苍苏眼看着李令薇一跃而起,只不过这次她换了方向,正面对着苍苏。
她想起了很多事,比如说苍苏如何折辱她的,在她痛到忍不住哭泣的时候,那个禽兽又来对她说:没有人会来救她。
他说父皇把她嫁到这里来,就是把她交给南武了,如果闹出事情来,会破坏两国邦交,而且父皇有好几个女儿,不会在意她的。
所以她细嫩的身上永远藏着青紫,永远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大景的信使回去,一个字也不能说,
这个人从来没有把自己当成南武皇后过,不然也不会那么宠信一个夷族美人,把她宠出了妄想,以为除掉自己,她就可以登上皇后之位,这才一把花烧了她住的地方。
那满眼的火色,烧在身上的痛感好像又出现了,李令薇的眼里全是无比决绝的恨。
她和她手上开了刃的薄剑一起直冲他而来!
苍苏觉得有点奇怪,这位公主好像突然又不木头了,寒光一闪朝着自己这个方向来了。但他不信她会把自己如何,此刻不动如山。
倒把翊宗吓了一跳,下意识地站起身来,眼看着下一秒就要叫人护驾。
“啊!”
有人惊叫出声。
叮当一声,李令薇的剑掉在了地上。
她支撑不住了。
刚刚的剑舞她还可以支撑,到了恨的那个部分,就好像身上全部的力气都被抽干了,再加上手心里的汗,她就再也握不住那把原本轻松挥舞的宝剑了。
翊宗总算松了一口气,重新回到座位上才想起来训斥她。
“乐安!你怎么回事!”
苍苏看着呆呆坐在地上的乐安公主,再看看自己的酒杯,心里生出一丝怀疑来。虽然这公主的剑没有真正刺到他眼前来,可是刚才分明剑光一闪,他隐约觉得有什么东西掉进了自己的酒杯。
再看酒的颜色,就越看越觉得可疑。
她是不是下毒了?
想到刚才说起的公主体弱,久病成医,难道她擅长用毒?那又为什么要谋害自己?还是说,前面的一切都是一场戏,她其实是大景皇帝派来杀自己的?
只要他这个国主一死,南武必定要乱,大景可以趁机蚕食!
可是再看翊宗,又觉得不像。他假装碰到了酒杯,深紫色的葡萄酒流满了面前的案几。
李令薇坐在殿中央的地上深深喘气,浑身的汗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一样。她没有能手刃仇人,或许,她一开始就想错了方法,这里到处都是侍卫,一定会比她动作更快的。
她深深看了苍苏一眼,希望他至少被自己吓退。
她转而跪坐在地上:“请父皇恕罪,儿臣学艺不精,惊扰了贵客,儿臣愿意领罚。”
翊宗看向苍苏:“苍国主受惊了。”
苍苏:“无碍。公主过谦了,这剑器舞浑然天成,不亏是大景啊哈哈,也只有大景才能养的出这样的公主。”
他赞不绝口,却绝口不再提求娶之事。
李令薇早就在翊宗的示意下,被侍女搀扶起来带了出去。等回到清辉殿,她就昏昏沉沉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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卢中正很兴奋地问:“怎么样怎么样,宫里的宴会一定很不错吧?”
谢霁清没有回答他,反问了一句:“你知道顾林玉住在哪里吗?”就是他把自己拉出去了。
“知道啊,怎么了?”
公主进去之后到底如何了,和亲支使是否还有转机一概不知。顾林玉想必是从头到尾都在的,想去问问看,后来发生了什么。
他把事情大致跟卢中正说了说,他嘴巴张得老大:“霁清,你胆子真大,你、你居然想在圣上面前说那样的话……完了完了,他要没拦住你的话,你这辈子也别想做官了。”
谢霁清浑不在意:“别说了,你带路吧。”
两个人直到夜深了,才等到回家的顾林玉,见了谢霁清还愣了一下。
“你怎么来了?”
卢中正替他说:“他就该过来谢你,然后我呢好奇来听听故事,后面到底怎么样了?”
顾林玉招呼他们回家里坐下,又煮上茶来招待。谢霁清心里急,看也没有看茶一眼,全程紧盯着他的动作。
知道他慢悠悠坐定才开口说起来:“……公主脱力,剑就掉在了地上,陛下和南武国主都没有在意的样子,不过和亲的话就没有再提过了。”
“就没啦?”
卢中正还嫌不过瘾,怎么这就结束啦?
谢霁清值已经明白了,他谢过顾林玉,拉着卢中正告辞。
看来公主这一舞,暂时打消两边的和亲意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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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令薇昏昏沉沉醒来,隐约听到了父皇大声训斥的声音。
“公主胡闹你们也不知道拦着她!让她练剑器舞,她拿得动剑吗?!还偷偷藏在这里练了一个多月,朕竟然一无所知!如果不是昨天她脱力了,那把剑就要伤到人了你们知不知道!”
“是谁!是谁怂恿她的!”
宋姑姑伏在地上颤抖着声音说:“陛下息怒。奴婢等人没有怂恿公主……是公主她自己要学的,奴婢等人也拦不住她啊!公主在太妃那里得知了梨园如今还有位娘子会跳这个,就去找人来学了,奴婢心中忧虑,可是公主她不听奴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