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生存原则上来说,四方都没有错,那么只能是力量弱小的人收到伤害。
歪理邪说。
夏油杰皱着眉,抱臂盯着跨坐在树杈上的男孩,苦恼于无法进行现场反驳人有别于其他生物,具有法律,具有道德,并不能用纯粹的生存本能来衡量。他的第一句【炼狱舍】为了利益行动符合本能所以无错的话,就已经大错特错了。
弱小不该是一个人受到伤害的理由,而强者,理应担负起保护的责任。
你看了那么多科普,就把自己看成了一个社会达尔文主义?幸好有文部有绘代替夏油杰狠狠地敲文部修平的头。
她受肉与文部修平,最能感受到男孩还在不断产生的咒力:不要用你还没说服你自己的理论来说服我啊!
文部修平倚在树干上,沉默了。
还是难受的,对吧?咒文从男孩左臂上滑下,文部有绘站到了弟弟的面前。
嗯。文部修平终于点头。
让我来分析一下你为什么难受?文部有绘道。
不,这就算了。男孩猛摇头,耳尖微红,强烈拒绝,我会自己慢慢想清楚的。
被他人剖析内心,即使是姐姐,他也会尴尬的。
那就好?文部有绘一句话的尾音,被连续的两声枪响打断。
枪声来自小屋的方向。
文部修平扶着树干站起,虽然明白看不到现在的具体景象,但还是远远地向小屋处眺望了过去。
黑烟在暮色中升起,在那一片因为暴徒的到来而无人敢点灯的住宅间,在建筑上跳跃的火光点亮了黑暗
文部修平紧缩的瞳孔里倒映着浓烟和火光,他张了张嘴,几次尝试发声,可只能吐出断断续续的气音。男孩的手指不自觉地收紧,紧紧扣住了树干粗糙的树皮。
即使树皮已经在掌心里硌出红痕,文部修平也如同感觉不到痛一般,只死死盯着来时的方向
由于两次追捕两次搜寻都无功而返,心有不快的【炼狱舍】成员纵火,点燃了文部修平和父亲一起居住过的小屋
火警警笛声呼啸着划破夜空,但还是在燃烧着的小屋的不远处停滞了【炼狱舍】们既然打定主意要给不识相的小东西一些教训,自然不会忘记封堵道路。
夏油杰看到男孩的嘴唇在轻轻抖动,凑近才能听到微弱的声音
为什么
为什么?
为什么离群的孤鸟还要失去它最后的窠巢?
为什么命运已经残忍地夺取了他人生中的温暖,可还连一间冰冷的、供凭吊怀念的房间都不愿留下?
夏油杰无法回答。
良久之后,文部修平好像突然惊醒,拉过背包开始了疯狂地翻找
毯子、衣物都被毫不在意地扔出来,直直坠落到地面。
木制的一角出现在了背包里,文部修平颤抖着双手将它拉出
是相框,是有着文部修平姐弟两人和父母合影的相框,是文部修平临走前随手塞进包里的相框。
文部修平松开手,背包直坠下树梢,然后将相框紧紧地抱在怀里,放声大哭。
文部有绘揽住哭泣的男孩,把他的头靠在自己胸口,轻轻抚摸着他的灰发
咒灵的眼泪晶莹剔透,从姐姐秀美的脸上滑过,无声地消散在空气之中
***
建筑完全焚尽之后,【炼狱舍】们也各自离去了,他们已经有中介人的女儿在手,便没有耐心守候着去抓一个滑不溜手的小子。
文部修平肿着眼眶,下树收拾背包,他将相框里的照片取出,珍惜地放在衣服的最内层,与心口处只隔了薄薄一层布料。
他绕了远路,混进围观的人群,最终来到他曾经的住宅前面。
大火之后,屋顶已经完全塌陷,想也知道屋内不可能再有任何物品幸存。曾经的小屋孤零零地支着几堵焦黑的墙壁,一片狼藉。
文部修平抬手理了理额前的刘海,掩饰住自己再度湿润的眼睛。
还有两具尸体
谁的?烧死的吗
不是,昨天你没听到枪响吗
是Mafia?杀人放火,太残忍了
他们越来越嚣张了
文部修平听到匆匆路过的两人的耳语。
两具尸体?文部修平敛目思索,中介人先生差不多可以确定凶多吉少,但多出来的一个是谁?
风吹起担架上覆盖的白布,文部修平看见了邻居眉心带着弹孔的脸。
文部修平闭了闭眼,然后便转身离开了。
人与人之间的互相伤害是正常的吗?
文部修平现在可以确定的回答,是的。
男孩背着自己唯一的行李,带着对父母最后的纪念,走进了横滨的小巷,踏进了阴影之处。
伤痕累累的他像一个浑身布满了裂痕的瓷娃娃,已经可以预见其在混乱中碎裂的命运
作者有话要说:
刀快发完啦~咕咕鲸好像终于摸到了一点发刀的技巧~
好多小伙伴问织田作和哒宰什么时候出现,咕咕鲸只能说还需要一段时间,而且哒宰比织田作先出现。
不过,织田家未来的孩子已经出现了一个啦~
本章没什么用的隐藏信息
1、六年前镭钵街附近的未成年抢劫犯们是【羊】。
2、邻居先生其实一开始就看见修平躲藏的地点了,但是最终还是被丧女的疯狂控制了行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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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1章 2000年4月2日
2000年3月末,地下世界传出消息某异能者死亡,留下了五千亿的巨额遗产。
横滨的黑暗面为此躁动起来
幽微的晨光里,一个斜挎着背包的灰发男孩,悄无声息地跨过散落的酒瓶、注射器和沾着血迹的尖锐碎片,绕过地面上睡死过去的人们七扭八歪的人体,从建筑墙角处没有封堵好的缺口那里钻了出去。
这里是镭钵街,横滨市规模最大的贫民窟。
在这个黑色势力横行的城市里,镭钵街也具有了别样的特点它充斥着不入流的打手、抢劫犯、窃贼、出卖身体获利的人,以及将要或已经沉沦入黑暗的未成年们。
镭钵街源源不断地为众多Mafia组织提供着可随意消耗的人力,并将Mafia组织淘汰下来的武器、劣质的药物等废品消化掉。
趁着夜色还未散去,文部修平向着镭钵街外转移。
失去了栖身之处后,男孩的生活简单规律了许多:觅食,收集文字,练习咒术,寻找当天的落脚点,然后等待下一天的到来。
而为了避免被人口贩子们注意到,他不得不避免出现在人多的地方,还需要不断地更换落脚处。
昨天他混入了镭钵街的一处公共休息处里。
在那里长期栖息的人,没有固定的居所,只能自然地集结到一处。他们是底层中的底层,是即使在镭钵街中,也被鄙夷的存在。
这些人,被酒精、成瘾性药物掏空了身体,每天从浑浑噩噩中醒来的第一件事,就是拿着代替刀的铁片或瓷片,不择手段地去搞些钱在手中。
但那些钱不会呆在他们的口袋里太久,很快就会摇身一变,变作酒精勾兑的烈酒或者充满杂质的药物,麻痹他们的感官,帮助他们陷入新的一轮浑浑噩噩之中。
混进那里真不是个好主意啊男孩的太阳穴处已经被他自己揉成了明显的红色,但他依旧能感觉到脑袋在隐隐作痛。
汗液发酵的味道、劣质酒精的味道、还有药物成瘾者身上特殊的尸体腐臭味文部修平已经被熏得嗅觉失灵。
他抬起手,抓住自己的袖子,不愿意想象自己现在是什么味道。
男孩蹑手蹑脚出了镭钵街,犹豫一下,还是没有发下以后再不来这里了的誓言。
文部修平不幸中的万幸是,他离开曾经的小屋前带上了现金和银行卡。
那是父亲五年来的任务积蓄。如果是和平时期,这笔钱完全足以让男孩找一处新的住所,然后独自生活到能够打工的年龄。
只可惜横滨已经再次步入极度的混乱之中,没有人愿意为不熟悉的人提供住宿,哪怕对方只是个孩子。
而文部修平坚定的认为横滨最终会回归安稳。所以,他要做的就是耐心地等待,安全地熬过这段混乱的时期,然后在一切都恢复原有秩序之后,像一个普通人那样长大,直到能力足够承担父亲未完成的、复仇的任务
刚离开镭钵街不远,文部修平就被十数只野犬堵在了小巷中。小巷两侧墙壁很高,男孩无处可逃。
这些狗大多带着项圈和宠物铭牌,它们都曾经是某个家庭的爱宠,但随着对五千亿追求的大规模战争的爆发,许多家庭破碎,它们也不得不开始流浪在钢筋水泥的丛林中。
饥饿,迅速地唤起了写在宠物犬基因中的野性。祖先狼的影子,复活降临到野犬的身上它们自觉地集群,共同生活,并在饥饿的驱使下将目标定在了它们曾经的饲养者身上。
它们啃食过腐烂或新鲜的尸体,而现在,它们盯上了更加鲜活的目标
文部修平有限的身高和看似薄弱的体格,使他成为了野犬们的狩猎对象。
男孩面对着犬群,谨慎地后退,直到背靠住小巷尽头的墙壁。
姐姐,让我自己来。男孩低声拒绝了姐姐的帮助,这早晚会有第一次的。
总比人好多了,不是吗。
文部修平握着水果刀,目光缓缓扫过每一只野狗,试图分辨哪一只才是它们的首领。
夏油杰脸色难看这虽然只是几只野狗,但是却可以从文部修平的决定证明,男孩已经做好了手染鲜血的准备。
可他无法否认,做出这样的准备是正确的。
因为在文部修平流浪的这些天里,夏油杰已经陪着男孩近距离目睹了无数的冲突
成人毫无顾忌地殴打未成年人发泄情绪;
未成年人聚集成群割断落单成人的脖子;
男人抢走女人出卖身体获得的财物;
女人暴起用手指扣出抢劫者的眼球
在枪声和爆破的背景音中,好像每个人都呲出了獠牙,露着鲜红的牙龈,不顾一切地撕咬在一起,将陌生人的血肉吞咬殆尽。
没有公平,没有正义,法律和道德就是黑暗之中最滑稽可笑的东西。每个人都伤痕累累,鲜血淋漓。
在互相吞噬的战争里,没有绝对的胜者。
异能者会因为流弹身亡,而持枪弹者也会因为毒.瘾发作,跪下来亲吻贩子们的鞋底
夏油杰第一次看到如此扭曲的人性。
而最可怕的是,这一切都是曾经发生过的真实。
作为一只幽灵,不能使用咒力也没有生理需求的夏油杰,干呕到浑身脱力。
这疯狂的混乱,比咒灵的味道更令人恶心。
夏油杰永远无法描述自己看到不到十岁的男孩做好准备的时候的震惊与悲哀。
他震惊于文部修平居然是这样想的。
而他又悲哀地发现,在这种环境之中,怀抱有这种想法的文部修平,可以使自己活得更加安全。
夏油杰不赞同文部修平曾经读过也说过的社会达尔文主义,他一直坚持认为扶弱抑强才是社会的应有的形态,并愿意为此做出牺牲。
文部修平前半段的回忆曾经让他坚定了信念因为几乎男孩经历的所有事,所有不幸,都有着明显的黑白。
夏油杰可以说杀害了文部修平母亲和姐姐的凶手是错的;中介人和邻居的背叛是错的;【炼狱舍】的贪婪残忍是错的甚至可以苛刻地说文部修平不顾一切让自己咒物受肉的行为是错的
可现在呢?在这场为了生存而互相撕咬吞噬的混乱中,谁又是错的?
夏油杰只能无力地看着男孩将水果刀插进扑向他的犬类柔软的腹部,并暗暗期望他所认识的那个文部修平,没有那么早地背负上取人性命的血腥
***
而现实终究让夏油杰的期望破灭了。
这天的深夜,文部修平没有找到合适安全的建筑,只能拖了些纸箱子,在偏僻无人的小巷深处伪装成被遗弃的杂物。
这边临近富人区,属于政府安保措施比较完善的区域。虽然白天会有Mafia出没,但毕竟不属于地下势力的范围,因此夜间还算得上安全。
文部修平刚刚裹上毯子,就从杂物的缝隙中听到了汽车的声音。
他估计了小巷内部的宽度,发现汽车不可能进入后,便安安心心地躲在伪装中一动不动。
车很奇怪地没有点亮车灯,在车后座上的人匆忙下车之后,它一个甩尾,消失在夜色中。
车后座下来的人,跌跌撞撞地冲进了巷口。
是一个女人拉着一个孩子。随着人影靠近,文部修平隐约看清了他们的样子。
有点眼熟,是谁?文部修平想。
没等他想明白,不远处就传来急刹车的声音。
随后,爆炸的火光点亮夜空。
女人浑身一颤,竟然就软倒了下去惊吓时,她的高跟鞋卡入了小巷的下水道孔。
女人的脚崴了。她索性不再站起来,而是推出了孩子。
跑!快跑!她含着泪,用小声又着急地催促。
这让文部修平想起了他的母亲。
砰!突然的枪响。
砰!砰!又是连续两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