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兮摇头,抱着自己膝盖, 脸埋在膝盖里:“不会的,阿姐要嫁到东黎城去, 阿姐喜欢沈东黎, 阿姐不会要我。”
他深知自己是什么样的存在,就算他一心想为兮折好又如何, 兮折不会为了他就此和沈东黎断绝往来。
凤兮哭了许久, 哭累了, 他想了很多事情,兮折在旁边陪他哭,他也没说话。
他不是不相信兮折姐姐, 他只是不愿意相信梓辛死了的事实,虽然梓辛从小就爱惹事,喜欢和兮折姐姐对着干,他也不喜欢那样的梓辛,但是终究梓辛是他的亲姐姐,和他是一母同胞,他的心是真的疼。
兮折看着他从刚开始的嚎啕大哭到后来的心如死灰,便也明白这件事对凤兮的打击确实很大,让她觉得欣慰的是,凤兮没有跟她闹。
然而这才是最让人害怕的,兮折宁愿他大哭大闹,不可理喻一些,那样最起码让她觉得凤兮是真实的。
现在的这个抱着自己双腿不知道在想什么的凤兮,才是令人害怕的。
兮折也没敢打扰他。
虽然不知道上一世他为什么会选择救她而放弃梓辛,最起码这一世让她知道凤兮其实是很在意梓辛的。
毕竟他们两个是一个母亲生的,凤兮的反应她都理解。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凤兮才深深地吐了一口气,对兮折说:“我知道了,阿姐不用为我担心了,好好想想怎么跟阿爹解释吧,或者永远不要跟阿爹说……他刚好,我怕他又因为梓辛的事情而病倒,更害怕他因为梓辛的事情责备阿姐。”
兮折的喉头哽地厉害:“凤兮,你放心,以后啊,阿姐会多疼你。”
凤兮摇头:“不用了阿姐,我也该长大了,禹河没我不行,你要嫁给沈东黎,你就嫁吧,我不会再阻拦了……”
兮折无话可说,也不知道说什么。
凤兮又开始擦眼泪:“只是,别让人欺负你,沈东黎要是敢欺负你,我就算拼了整个禹河,我也会给你出气的。”
因为一句话,兮折的眼泪顿时忍不住,夺眶而出。
她突然想起上一世她嫁去盛天境以后,凤兮总是时不时地来盛天境,但是每次见她都说不上一句话,看她一眼转身就走。
她也是个报喜不报忧的人,不管自己再怎么艰难也不会让家里人知道她的为难,况且那时候盛陵光对她是真的好,即使盛堂和夫人对她不好,盛陵光也是向着她的。
可后来她就很少再见到凤兮了,私心也想着毕竟不是一个母亲生的,所以也没那么亲切。
直到禹河被灭,凤兮哭着把她救出去的时候,她才明白他一直都在默默地守着她。
如今从他这句话里她竟然什么都明白了,为什么他总是出现在盛天境却从不跟她说一句话,因为他担心她啊,看她一眼都是为了确认她过得是否安好。
所以,这辈子,就算为了这些人粉身碎骨,她也绝不抱怨一个字。
当凤兮想着她受委屈时给她出气时,她就知道梓辛的死他不会怪到自己头上。
兮折真的好想抱抱他。
“凤兮。”
“干什么?你还不走。”
兮折抿了唇,终是将想抱抱他的想法压了下去:“你好好吃饭,别把身子搞垮了。”
凤兮说:“我会的,你别管我了,我会好起来的,我会自己好起来……”
我不需要任何人的安慰和怜悯,我要自己好起来。
兮折又怕他想不开:“你相信阿姐,我们一定会好起来的。”
凤兮点头:“我相信阿姐,阿姐要幸福。”
兮折总觉得他这话说地有些不对劲,但是哪里不对劲又说不上来,她又坐着沉默了会儿,见凤兮没有想理她的意思,就起身拿着篮子走了,走到荒芜殿门口,喊了门口的近侍,让他们把荒芜殿打扫一下,她又回头看了看凤兮,抬步离开。
凤兮看着兮折离开的背影,像是一刻钟之内长大了,近侍带了人来收拾他批阅奏折的雕花檀木案他都没让人打扫。
他知道,他是孤家寡人了。
阿娘走了,梓辛死了,兮折要远嫁,他年少轻狂,修为短浅,成不了大事。
禹宴临既然已经好了,那他还能撑起禹河的半边天,他只得让自己变得更强大以后才能庇护禹河,庇护兮折。
兮折知道凤兮消化梓辛的事情需要一段时间,所以这期间她让人看着凤兮,自己也没出现在凤兮面前。
她照看着禹宴临,时不时地将夸奖凤兮的话挂在嘴边,就是绝口不提禹梓辛的事情。
她以为凤兮难受过了,就会自己好起来,然后欢喜地来唤她“阿姐”,可是等到傍晚之后,桐花突然来告诉她,凤兮不见了。
兮折吓得赶紧吩咐人去找人,但是禹河府门巡逻的弟子说凤兮早已不在禹河了,他很早的时候就出门了。
兮折心寒不已,想着凤兮怎么能这个时候离开禹河,这不是给她添乱么?
派人出禹河去找,但是始终没有追上,这一波三折地,兮折感觉自己都快撑不住了。
梓辛死了,凤兮走了,禹河还剩下谁?
夜色渐浓时,她不得已去了荒芜殿,发现了凤兮留给她的信。
阿姐,不要找我,也不要挂念我,等我想回来的时候我自然就回来了。
兮折看着那些字,也不知道是什么心情,总感觉在一夜之间禹河变地萧条了。
如今就算凤兮回天道宗找尧红泪,她也不觉得凤兮有错。
只是这以后,禹河要谁来当家,这是个问题。
*
禹凤兮一心想变强,他舍弃了自己之前所有舍弃不了的东西,包括对兮折的执念。
他知道自己对兮折是什么心思,他不小了,看到兮折和沈东黎亲近他会嫉妒地发狂,他心思龌龊肮脏,不配待在兮折身边。
他从禹河出走,经历了三个多月的风雨,一路乞讨来到了皈依山下。
八大仙门里,唯有皈依门勉强算与世无争,但是皈依门又有许多得道高僧都不曾入世,所以他选择投在皈依门门下。
他在山下跪了三天了,还是没人理他,皈依门里面虽全是和尚,但不享受修真界百姓的供奉,他们是超脱世俗的一类人。
尧红泪逃离禹河以后,他原本是想一直陪着兮折的,直到沈东黎从她的房里出来,他就明白兮折的心里也只把他当成弟弟。
是啊,他们是姐弟,是他的心思龌龊,辱了天仙一般的兮折姐姐。
也是在知道梓辛死了的时候,他突然觉得自己一切都可以放下了。
三个月,从盛夏走到深秋,他一路饥肠辘辘,饿了就去路边乞讨,终于来到了这个地方。
兮折姐姐永远不会知道他作的打算,也永远不会知道他为什么要选择皈依门。
皈依门很少收徒,传闻中是最难进的门派,但是他不信,他始终相信自己的毅力会比他们的菩萨心更坚定。
三天不行就跪五天,五天不行就跪十天,反正他不死,他就要进皈依门。
结果跪到第六日的时候他就因为饥寒交迫而晕倒,再次醒来时,他在一处普通的禅房。
出家人最是慈悲心肠,凤兮觉得自己赌赢了,他醒来后就去找佛门泰斗明空大师,跪在佛祖面前发誓,誓死不背叛佛祖。
他的心思坚定,没人能够左右,最后打动了明空大师,明空大师准备收他为徒。
举行剃度仪式的时候明空大师就在旁边,并且反复询问他是否有尘缘俗事放不下的,凤兮想了许多,终是摇头。
兮折姐姐不需要他了,以后他要庇护的只有禹河,所以他要变强。
明空大师告诉他:“施主这一剃度,此生不可再还俗。”
禹凤兮双手合十,看着佛祖威严又不缺慈祥的神情,终是点头:“弟子……不后悔,心甘情愿皈依我佛,愿我佛庇佑!”
*
兮折不得不又开始在荒芜殿忙碌,派出去找凤兮的人都回来了,没找到他的痕迹,尧红泪回到天道宗果然知道了梓辛的死,大闹特闹非要找兮折报仇,这事情自然也瞒不过禹宴临,禹宴临一口气差点上不来,但是还能怎么样。
梓辛的死他早就料到了,所以才着急让兮折给她写信,还是晚了,兮折也如实跟他说了这件事。
他谁也怪不了。
兮折没跟禹宴临问紫电的事情,还想着把凤兮找回来。
这都深秋了,依旧没有凤兮的消息。
这天她正在荒芜殿,桐花突然着急地跑来告诉他,种植在禹河府的灵植死了一半,她以为是禹河要灵力枯竭,给沈东黎连夜写了信让他来一趟禹河。
花无忌的一些灵药都枯萎了,他想不明白是为何,这事情禹宴临不知道。
沈东黎来的时候,兮折正在禹河府里种植灵药的地方,花无忌也在,见沈东黎来了,兮折有些慌乱,指着那些枯死的高等灵植问沈东黎:“禹河是不是要灵力枯竭了?为什么这些灵植好好地突然之间枯萎?”
沈东黎试探着感应了一下,摇头:“不像是灵力枯竭造成的。”
兮折满脸的疑惑:“那是因为什么?”
沈东黎像是想到什么似的,看了看兮折道:“或许你该去问你爹。”
兮折觉得事情不对劲,便只能去问禹宴临,沈东黎在身后跟着。
兮折的慌张写在脸上,禹宴临问她怎么了,兮折说:“阿爹,禹河好一些高等灵植突然枯萎了,为什么?也不是灵力枯竭造成的。”
禹宴临一愣,问:“是不是禹河府的那些情花草?”
兮折点头:“还有其他的。”
禹宴临终是闭上了眼睛:“不用问了,你先歇着去吧。”
兮折不解:“我不能知道么?”
禹宴临一边落泪一边摇头:“还是不知道的好。”
凤兮出生时,生命力弱,他不得已去北荒的深渊里为他找来救命的灵植,情花草是以凤兮的感情为营养成分的,也算是和凤兮的尘缘相互牵连。
如今情花草枯萎,也就意味着凤兮走了一条不能回头的路。
兮折说凤兮回天道宗找他阿娘了,禹宴临其实不太信,如果他要走,他或许早在他阿娘逃离的那天就跟她一起走了。
他没去天道宗,他去了皈依门。
他皈依佛门了。
禹宴临突然泣不成声:“凤兮他……”
兮折慌了:“凤兮怎么了?”
沈东黎在门外站着,听着父女俩的谈话。
他知道那是什么灵植,情花草,以人的感情为养分,虽不知道禹凤兮为什么会和这种灵植有牵连,但是他好像有些明白他如此决绝的原因。
因为兮折。
也因为禹河。
他抛却了他的尘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