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像是被雷击中一般,杵在原地一动不动。
一个高鼻阔额的男人朝她信步而来,目光却不停留在她脸上,而是冲着宋九尧而去。
他伸出手,“老弟,你总算来了。”
宋九尧跟他握了一下,“顾老板,好久不见。”
他转过头,“这是我媳妇,林晚云。”
顾安源提嘴笑,“都说宋家少奶奶不得了,耳闻不如目见,今天真是有幸,见到开州第一女老板。”
林晚云胸口闷闷的,在窒息而亡的边缘,恍惚之间,有一种时空错乱的眩晕感。
这个顾安源长得好像好像她的爸爸,刚才那一眼,她以为她爸爸回来了,可是顾安源开口说了两句话,她再晕乎的脑袋生出一个疑问,这个人是她的爸爸吗?
像,又不完全像。
她眼睛含着两包水,一瞬不瞬盯着那人看。
宋九尧有些诧异,提醒道:“二晚,这是顾老板,咱开州的大老板。”
“哪里哪里。”
林晚云醒过神来,快速眨巴眼睛,“顾大哥好。”
那点水光沁出了眼圈,浸湿了她的上下眼睫毛,让她看起来有几分楚楚可怜。
宋九尧搭上她的肩膀,“以后咱们装上电梯吧,看,就爬六层楼梯,把她给累哭了。”
阿平以为是她又和宋九尧吵嘴了,接腔道:“我们老板娘别的都好说,就是不能累着,一累就哭。”
顾安源:“都赖我们,下回来,我肯定就撞上了。”
林晚云轻轻笑了声,“没事儿,他们胡说的。”
这一个晚上,林晚云一直在神游,她看着在人群里穿梭,应对各色人物游刃有余的顾安源,想了无数的可能性,最后得出最靠谱的一条。
那个破烂作者曾经是个记者,这个记者采访了她的爸爸,然后,以她爸爸为原型,创造了一个白手起家的忠犬男二,顾安源有她爸爸的影子,但又不是她的爸爸。
那她为什么要到这里来呢?
她闷闷喝下两三杯酒,脑袋晕乎乎的,有些时空错乱的失重感。
宋九尧察觉她不太对劲,便提早和顾安源提出告辞,带着林晚云和阿平离开。
下了楼,海风一吹,黏腻的潮湿味儿扑鼻而来。
“二晚,怎么了?”
林晚云胸口一睹,一个酸气上了鼻,泪水涌出眼眶。
“宋九尧,顾安源好像我的爸爸。”
宋九尧背脊一僵。
阿平也是一愣,“你说啥呢?”
要说平时,他就当是林二晚说玩笑话,可这会儿,她那神态,可不像是开玩笑。
宋九尧咽一下喉,“你爸爸?”
“嗯……”
她的眼泪滑落下来,话里带着浓重哭腔,“我小时候,我爸爸就长那样,而且我爸爸也是靠码头白手起家的,他就是我爸爸……”
宋九尧和阿平对视一眼。
他嘴角略微一颤,大掌在她后脑拍了拍,“今天没吃饱饭,魔怔了,走吧,咱们回家。”
一路上,两个人都没有说话,阿平也没有问是咋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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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白妈从地里回来,灌了两口稀粥,扛一袋谷子往木板车上放,推着往吕家村走。
半道碰上蹲在大树底下乘凉的赵贤。
“你蹲这里干啥呢?”
赵贤拍拍裤腿儿,站了起来,咧着嘴道:“出来走一圈,腿儿有些酸了,才想歇一会儿再回家。”
大白妈啧一声,“大热天的,整天溜达做啥,回家躺着不好?”
他走过去,“妈,我走不动了,你推我回去吧。”
大白妈一滞,“我的娘啊,你多少斤,我拉不动你咧!”
他嘿嘿笑,给她推着车,“我不要你拉,我跟你去碾米,回去给我一碗粥喝就行。”
两人到了吕家村碾米房,才放好车,顾不上抹一把汗,好巧不巧的,方婆子正扛着米袋过来,看见两人,面上一僵,脚下加快,往碾米房里冲。
赵贤眉头一皱,在她身后说:“哎,这位婶子,咱得讲个先来后到,你不能插队啊!”
方婆子把米袋放下,回过头笑了声,“你个后生,咋还跟我一个老婆子计较,我家等着米下锅咧,就半袋米,你歇一口气的功夫,我就碾好了。”
赵贤不干了,“你要这么说,我可不愿意听,我妈也老了,大热天地过来,凭啥让你先碾啊。”
方婆子索性拉下脸,不搭理他。
大白妈:“赵贤,行了,歇一会儿就歇一会儿。”
赵贤:“行,我去买两瓶汽水,大热天的,我喉咙都要着火了。”
他走了,大白妈在碾米房外头寻了一处阴凉,蹲着歇息。
方婆子走过来,又换了一副面孔,捏捏大白妈的米袋,“亲家,这是新米啊?”
大白妈看她一眼,“你别叫我亲家,叫别人听见了闹笑话。”
方婆子:“大白她妈,咱也做过亲家,用不着像个仇人似的。”
大白妈闷着脸抹汗。
“都说你这个女婿身子不好,干不了活儿,只能在家歇着,过两年要有个啥,大白可怎么过,都嫁两回了。”
大白妈火了,“你胡咧咧啥,他能有个啥,吕二狗死几回都轮不到他死!”
方婆子:“……我没说他死,就是话赶话这么一说。”
大白妈把脸扭到一边,不搭理她。
“不瞒你说,我家里才添丁,二狗当爸了,正好这段时间,农业局要分房……”
大白妈嗖地站起身来,“你不要跟我说这些,你家的事跟我没有关系,死了敲锣打鼓传到我们村,我也不会过来上香。”
方婆子:“你咋说话的,这是在吕家村,不是在你们林家村,我打你都没人拦着!”
大白妈挺起胸脯贴过去,“你打啊!你打啊!”
赵贤正好拿着两瓶汽水回来,看见那剑拔弩张的阵势,有些摸不着头脑,“妈,咋的了?”
大白妈手一挥,“不碾了,咱们走!”
“……为啥不碾了,这不轮到咱们了。”
“这吕二狗他妈,跟我说一些死人话,我听了晦气!”
赵贤看向方婆子,他想起来了,这婆子曾经上大白新房子,对他说过几句不阴不阳的话。
“这位婶子,你说啥死人话了,惹得我妈这样生气。”
方婆子:“……我没说啥,我都不晓得她为啥要动手打人。”
大白妈更火了,推搡方婆子一把,“我打你了么!下回你再跟我说话试试!”
赵贤连忙拦住她,瞟一眼方婆子,“妈,不发火,大热天的对身子不好,有什么话你跟我说,我给你做主。”
方婆子见势不妙,扛起米袋子就走。
大白妈气得够呛,每一回来吕家村碾米,她都趁着村里人下地,人少的时候过来,就生怕碰上吕二狗家里人,白白找晦气,没想法这方婆子不要脸了,硬凑过来跟她说那些阴阳话。
碾好米,她还是阴着一张脸。
赵贤:“妈,那婆子到底跟你说啥了?”
“没啥好话,你甭问了,下回叫老二把一年的米都给我碾了,以后我再不来这里碾米。”
赵贤啧一声,“碾一年的米,你吃不完还得长虫,你要是不愿意来这里碾米,我在咱们村建一个碾米房,建个比这里好的,到时候吕家村的人还要跑上咱们村碾米,那婆子想去,我给你撵她走。”
大白妈只当他又哄她,没往心里去。
谁知道赵贤说干就干,没两天,就在村西头买了一块地,找人开始挖地基。
起初还没人注意,以为是谁家新起的房子,短短十来天,房子建好了,有人送来了碾米机,村里人才知道是赵贤新开的碾米房。
等建起来一看,好家伙,这碾米房敞开着大院子,别说木推车自行车,拖拉机都能停进去三四辆,不仅是场地大,设备也新,还有传送带,不用人扛着上楼,能碾大米糙米,也能磨米粉,可比吕家村那破碾米房方便多了。
林家村并不大,统共不过三十几户人家,比吕家村少多了,故而村里没人愿意做碾米房,村里人一直都是上吕家村碾米,大冷天大热天都是受罪,看到村西口起了那么大的碾米房,可不高兴坏了。
大白妈却发愁,赵贤指缝太宽了,花起钱来叫她害怕,不过是几句气话,他当真建起了那么大碾米房,这么芝麻大的小村子,也不晓得啥时候能挣回本钱来。
跟大白一说,大白只笑笑,说她不管他,反正都是他自己的钱,由他折腾。
这话叫赵贤听见了,入夜拉着她的手,问:“叫你管钱,你说你不管,我把钱花光了,到时候你养我,行吗?”
林白云不以为意,“行,你吃得了多少饭。”
“我吃不了多少饭,我花得可多了,到时候问你拿钱,你给还是不给。”
她想了想,“给是给,但是也不能多给,总要存着钱给孩子读书,我妈和你大姑老了,也要养她们,你要是没钱了,咱就省着点花。”
赵贤默看她一会儿,提嘴一哂,“大白,你以前那个男人得有多混蛋,才会跟你离婚。”
林白云愣了愣,“我也不记得多少了,也称不上混蛋,当初吕家村卖山地,村里规定,按户分,但到了我婆子那,就变成按人头分,她们说,我没孩子,只能少拿,二晚气不过,就上村里闹了一回,从那以后,他就不咋愿意搭理我了。”
赵贤咽一下喉,“那一回,二晚做得对。”
可不是做得对,不然她还困在那破烂人家里。
说起往事,林白云又想起来了一些,但是已经无悲无喜。
“我在集市卖菜,还顺便卖一些衣服,晚上回到家,我做衣服,他就出去打牌。”
赵贤:“啧,我要打牌,也得带上媳妇一起。”
她停顿一下,“有时候他回来,看见家里那么多碎布,脸色就不好看,说我做那些,眼睛瞎了,能挣几个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