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三人正在花厅看簿册好准备七姑娘的嫁妆。侍候在一旁的灵芝突然干呕起来,看着她想吐又吐不出来的样子,繁星眼神一闪。
这灵芝给大爷做妾有一段时日,听说一个月有十日在她房里,莫不是有了身孕?再看大奶奶,此刻也是一脸疑虑。
她吩咐灵芝回去歇着,又吩咐人去请大夫来。果然,灵芝有了两个月的身孕,大爷自然是第一高兴之人!老太太听了倒是没说什么,只赏了补品吩咐人送过去。
下午得了空,繁星便过去看望,见她一脸害羞的靠在榻上,大奶奶正低声嘱咐着什么,大爷就坐在对面的额椅子上满脸的笑容。
大奶奶笑着对繁星说着:“她也是个糊涂人,月信两个月没来愣没言语。大夫诊过脉说是胎儿很稳妥,真是老天爷保佑。她不吱声我又不知道,像往常那般使唤,倘若有什么意外这不是让我肠子悔青了吗?这是大爷的第一个孩子,我盼得比谁都急切啊!”说罢神情黯淡了一下,随即又笑起来,“瞧瞧我跟九妹妹说得都是什么,你一个姑娘家怎么能明白这些?”
“让奶奶担心了。奴婢这月信本就不准,唯恐是迟了让奶奶白白跟着空欢喜,所以就没敢说。”灵芝赶忙解释着。
“你别急,我没有怪你的意思。现在你就只管好好养着,想吃什么就说,千万别忍着。眼下不是你想吃,都是你肚子里的宝贝嘴馋!”大奶奶轻轻摸着她还平坦的腹部,眼中的嫉妒一闪而过。
繁星见状只在心里暗自叹气,夫君的小妾怀孕,正室还要装出高兴的样子。这大奶奶嫁过来三年多一直没有己出,如今倒让丫头出身的灵芝占了先,一向孤傲清高的她怎么能受得了?她脸上在笑,心里指不定多难受呢!
饶是像她这般的人物,有老太太、大太太喜欢,还要忍受这样的境遇。试问天底下,又有哪个女子能顺心如意呢?繁星不由得心灰意冷,推人及己越发的感觉悲凉。
繁星扭头瞥了一眼旁边的韩暄,见他似乎很享受妻妾一团和气的样子,又在心里唾弃了男人一番。
“昨个儿做了桂花糕还剩下一些,不是贵重东西,这个时节却难见。我听说姐姐没胃口,就送了过来。”繁星吩咐绿萼把桂花糕放在桌子上。
灵芝见了就一副馋猫的样子,却又不好意思当着众人的面吃。大奶奶见了笑着说道:“昨个我尝了一块味道很好,让丫头倒杯茶过来就着吃。”说罢亲手捡了一块递过去。
外面有丫头进来传话,说是老太太传大爷过去一趟,韩暄闻言赶忙去了。他心情好走路带风,一路之上见了下人都是一脸的和气。
进了荣善堂见过老太太,看见大太太也在,忙又见礼。
“灵芝倒是个好生养的,开脸没几个月便怀上了。”老太太喝了一口茶说着。
他见这架势估计是有什么事,赶紧答应着回道:“这都是托祖母的福,若不是祖母每日在佛祖跟前祷告,怎么会喜从天降?”
“得了,漂亮话就别说了。”老太太一本正经的说着,“我跟太太商量过了,灵芝这一胎是女孩便罢了,若是男孩就记在三丫头名下。房里有了嫡长子才稳当,三丫头去了心病兴许就能怀上了。这几年大夫不也说她身子没毛病,不过是太在意紧张的缘故。”
“一切全凭祖母和太太做主!”他对这件事倒没什么意见,记在谁名下不都是他儿子?况且给孩子一个嫡出的名分,对孩子只有好处。
老太太听见他没打驳回很欣慰,又嘱咐他道:“这事你先不要跟灵芝那丫头说,免得她胡思乱想影响肚子里的孩子。虽说她本是三丫头的丫头,把孩子给三丫头养不应该有想法。不过谁又能打保票她就十分乐意,不知道深浅尊卑的蹄子不是没有。
如今她有了身孕不能行房,你就老老实实住在正房。虽然三丫头从来没说什么,不过你把人家陪嫁丫头摸上手本就不光彩!三丫头生性又好强,背地里不知道要怎样伤心。趁着灵芝养胎,你们小夫妻好好培养培养感情,尽快生个真正的嫡玄孙子是正经!”
韩暄听了脸上一阵讪讪,他强上了灵芝把生米煮成了熟饭,大奶奶这才不得不成全了他。在这件事上他一直自觉有愧,眼下老太太提及他越发愧疚起来。本来他以为大奶奶厉害处处挟持自个,可经过灵芝的事却也感到她的贤惠。
从荣善堂回来,他便把随时用的物件都挪到上房。大奶奶见状心里略感安慰,夫妻二人夜夜耳鬓厮磨,竟有了些新婚燕尔的感觉。
眼看大考就开始了,韩昊、韩昱、韩暐和刘焕晨带着随身物品应考去了。这大考不同于一般乡试,分《四书五经》和写文章两部分。每个考生都有独立的小房间,说是房间其实就是用木板隔出来的小空间。里面只能放着一张小桌子和一张单人床,角落里有一只马桶。定时有人送饭,倒马桶,一考就是三天。好在眼下马上入冬,不然小房间里没法待人。
第三天天未亮,韩府就派了小厮和马车前去接人。考场的大门一开,陆续就有人打里面出来,一个个都是满脸倦色显然是没休息好。
韩府三兄弟和刘焕晨也出来,坐上马车就开始议论起考题来。韩昊听见他们三人说得热闹,撇着嘴闭着眼睛睡觉。
考卷发下来,他就开始头疼,胡乱写了一通不知所谓。好容易出了考场,他是一道题都没记住,只想着回去大吃一顿再好好睡一觉。他原想提前交卷出来,可又怕被父亲知道挨打,只要强忍了三日。
这三****是没吃好没睡好,打小就锦衣玉食习惯享受的他哪里受过这样的罪?马车到了韩府,他们先见过大老爷等人,又去内院见过老太太,这才回去歇着。
放榜要一个月之后,刘焕晨自打来就一直闷在府里念书。眼下可算是能放松一下,他便动了要逛逛的念头。
老太太让韩昱带着他和韩暐出去,又让管家派稳妥之人跟随。这韩昱今年十六,虽说只比韩暐大半年,不过却比同龄人成熟稳重。他是韩昊的亲弟弟,兄弟们之中排行第四。
他带着韩暐和焕晨出去逛了一天,倒也平安无事。那刘焕晨是个会来事的,出去这一趟买了不少小玩意儿,带回来送给府中各人。虽说不值多少银子,却是他的一番心意。老太太见他行事周全,自觉脸上有光心里很高兴,不过又怎能让他自己掏腰包,少不得找机会贴补回去。
焕晨送给女眷的皆是胭脂水粉,唯独送了繁星一匣子叠纱的绢花。
“我们姑娘从来不喜欢戴这种假花,表少爷就没发现?”青玉跟他熟识些,说话少了忌讳多了几分打趣。
焕晨却笑着说道:“谁说这花是让表妹戴在头上的?那卖花的人说了,眼下京城的贵妇、姑娘都讲究把花缝制在领口和袖口,看起来立体漂亮。所以我就巴巴的卖了一大匣子回来,若是表妹喜欢我再多买些回来。”
“想一想应该能漂亮,不过表少爷怎么卖了五颜六色的绢花?这若是缝在领口,真真像进了花园里!”绿萼说着捂着嘴巴笑起来。
焕晨闻言顿时讪讪的,“这个我倒没想到,买同样颜色的好了。没事,明天我再出去一趟,表妹喜欢什么颜色?”
“不用麻烦了,把它们做成花枝插在白瓷瓶里摆着会很漂亮。”繁星笑着说道,“况且把这么多的花缝在衣服上未免有些太招摇,我实在是不敢穿出去。”
焕晨听了只好作罢,可是过几日终还是买了各种丝线送过来。
韩府今年是喜事连连,嫁了三位姑娘娶了一个孙媳妇,如今又在操办七姑娘若婷的婚事。亲戚们都来随礼,刘焕晨见到这样热闹的场面不由得暗自感叹。难怪祖父、父亲想要让他在京城扎根,韩府这等人脉是他难以想象的。
这样喜事若影却没有回来,只派人送了礼物过来说自己病了。众人心里明白,看来是正室进门她处境艰难起来。不过嫁出去的姑娘泼出去的水,韩府众人已经成了外人,谁都没有办法。
林宜宣竟然亲自过来喝喜酒,大老爷等人受宠若惊把他奉为上宾。从南边回来,他曾带着厚礼上门拜谢老太太的救命之恩。这次韩府办喜事不过是礼貌上给他下了请帖,原想他最多派人送礼物过来,谁曾想他这般给面子?
不过林宜宣并未留下用饭,只坐坐便离开了。即便是这般,已经让大老爷等人倍感脸上有光。其他人见了都羡慕万分,谁不知道定伯侯是皇上最倚重的重臣,是皇上的老丈人?虽说侯府大姑娘是妃子,上面还有皇后压制,不过皇后娘娘并无己出又常年病着。后宫的一切都是德妃娘娘在打理,如今的皇长子也是德妃所生。
多少人做梦都想跟侯府攀上关系,就是苦于没有门路。眼下见林宜宣和韩府交好,他们高攀不上侯府便在大老爷等人跟前奉承起来。
有几个人想要拍马屁都排不上号,便对着韩昊几个小辈下手了。
“听说贤侄参加了大考,看来平步青云指日可待,我先恭喜了。”一个眯缝眼的中年男人一脸讨好的说着。他叫陆通,祖上是商户,几年前花了银子捐了个有名无实的从六品。因为他最善于溜须拍马,不知道攀上了什么大人物,年前竟升到了六品宗人府经历。他跟二老爷有些交情,所以韩昊对他比较熟悉。
韩昊听了顿时心里有些发虚,干笑了两声回道:“陆伯父说笑了,眼下我帮着大伯父打理铺子没空想那些。您也知道,我们韩家有三十六间商铺,光是听报账就要大半天。”
“侯府的三公子跟贤侄是朋友,刚刚二公子见了你也点头打招呼。以贤侄的交际手腕不进官场可惜了!”陆通知道韩家的生意很好,每日进账的银子不是小数。因为大老爷入仕眼下都交与韩昊打理,他只当韩昊是个草包,竟动了想要占他便宜的念头。
韩昊喝了几杯酒,听见他这样说不由得飘飘然起来。那陆通是何许人也,专门看人家脸色混日子。
他见韩昊拽起来笑着说道:“我跟你父亲是老朋友,所以有些话说出来也无妨。我不过读了两天半的书罢了,如今不照样升官发财?贤侄若是中举,以韩府各位老爷的能力还不谋个好差事?
士农工商,商人到底是最末流,况且还是大老爷的产业。你管到什么时候都是帮忙罢了,何必为他人做嫁衣?我可是把掏心窝子的话都说了出来,贤侄可要好好想想啊!”
韩昊岂能没想过这些?不过他心底十分明白自己有几斤几两,中举是不可能的事情。他倒是想做官,可那官是说做就能做的?
“贤侄请跟我这边来。”陆通似乎看出他的想法,把他拉到无人的角落,压低声音说道,“你若是想要做官,我倒是有门路。”
有门路?韩昊听了一怔,随即想到他自个就是花银子卖的官。不过当初二老爷花了十万两白花花的银子才捐了个七品的县丞,还被外放到偏远的海县。别说他手里没富余银子,即便是有也不想离开京城。况且说到买官,韩家也不是没有门路,何须旁人插手呢?
这陆通能升官也不是没有道理,他一眼便看穿了韩昊的想法,笑着说道:“我说得门路是在大考上做文章,不仅可以让贤侄榜上有名还能在京城谋个差事!”
呃!韩昊登时愣住心里忽闪一下,随口问道:“这得多少银子啊?”
陆通闻言却笑而不答,说道:“京城谁不知道韩家老字号?眼下贤侄是管事,每天过手的银子像流水一般。旁人若说是没银子周转还尚可,贤侄说这话就太过谦虚了!我这也是看在你父亲的情分上才给你指了一条明路,走不走就看你自己的了。这事贤侄万不可往外说,不然上面的贵人没事倒霉的是我!”说罢一脸的高深莫测,似乎他口里的贵人是个能通天的大人物。
韩昊听了这番话确实有些动心,陆通见状拍拍他的肩膀走了。没一会儿,又有人过来找韩昊喝酒,他只好应酬去了。
没过几天,林府二奶奶再次给繁星下了请帖。老太太见了对她说道:“若是有机会你去瞧瞧若影,不管怎么说她都是咱们韩家的姑娘。前儿你七姐姐成亲她都没回来,可见在侯府过的艰难。”
繁星听了忙答应下,吩咐丫头去孙姨娘那里传话,问她有什么好带的东西捎给若影。孙姨娘听了竟亲自过来,她似乎有些激动,眼眶还红红的。
“姨娘怎么空着手来了?”繁星请她坐下。
她听了回道:“听见姑娘明天要是去侯府,还能捎东西给八姑娘,我心里高兴忙先过来道谢。至于捎些什么我还没想好,想捎的东西太多,可想想又都不合适。人家侯府什么好东西没有?我若是巴巴的送过去岂不打八姑娘的脸?可是八姑娘……”说道一半她又停住,满脸的担忧。
繁星明白她的心思,虽说若影是贵妾,侯府不至于少了她那份吃穿用度,不过不得主母和婆婆喜欢的妾室怎么能过得舒服?但凡大户人家的下人,得些脸便胜过不受宠的主子,更何况繁星顶多算得上半个主子。若是林宜浩护着还将就,不然真是半点直不起腰来!
她见了说道:“前几日姨娘不是亲手做了几双鞋吗?虽说不值几个钱,却是姨娘一片心意,比什么都强!”
孙姨娘听罢点点头,坐立不安了好一阵终是说道:“我还有件事想要求姑娘帮忙。本来我打算写几个字给八姑娘,可惜我认得的字有限,屋子里的丫头、婆子又没有一个会写只好来央求姑娘了。”
“这有何难?”繁星闻言立马吩咐绿萼跟着她回去。赵姨娘本是识文断字的小家碧玉,身边的丫头在她的调教下都念过写书。其中数绿萼伶俐,写得一手娟秀的小楷。
绿萼去了半晌才回来,见了繁星回道:“可怜天下父母心!孙姨娘每说一句话都要改几遍才命奴婢写下来,在信里嘘寒问暖事无巨细。若不是奴婢知道她当初对姨娘和姑娘做出的恶形,恐怕会觉得她可怜。
人们常说现世现报,孙姨娘正是了。若不是姑娘心善,她焉能在府里吃穿不愁?”
“你也说因果轮回,凡事都要留一线免得折福。”繁星闻言回着。
第二天,繁星带着绣花鞋、书信往侯府去了。
婆子引着她们主仆进了临风居,一股子中药的味道让繁星心下一动,难不成是二奶奶又犯病了?
果然,二奶奶正在床上躺着,几个月不见她整个人又瘦了一圈。小脸变成巴掌大,眼睛越发显得大,可里面却看不见光彩。
她见繁星进来忙挣扎着坐起来,繁星忙上前扶住她说道:“二奶奶只管躺着,别跟我见外才是。”
“本来我不想用这副病容见你,可又怕再不见就没机会……”
“二奶奶快别这样说,你好好养着会好的。”繁星忙打断她的悲音,“所有病的根源都是思虑过重的结果,只要放宽心这病就去了一半。二奶奶鼻头圆润乃多福之相,必定能熬过这一关!”
“你也跟她们一样,当我是个糊涂人!”二奶奶说完便拼命咳起来,脸涨得通红。繁星见状忙上前轻抚她的后背,见她稍微缓和了些接过丫头手中的水递过去。
眼见她止住咳嗽,繁星就拿过靠垫放在她背后,不再说任何安慰的话。
二奶奶长出了一口气,脸上的红潮退去只剩下无力的苍白。她手中攥着刚刚捂住嘴巴的手帕,吩咐琉璃去把逸浚带过来见客。
等那丫头出去,她便把手中的锦帕塞在褥子下面,繁星瞥见上面有星星点点的殷红,顿时心往下一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