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进去,见二奶奶就躺在榻上,眉头一皱扯过被子盖在她身上。
“呃,二爷回来了?”她本就没睡着,夫妻多年对林宜宣身上的味道很熟悉,他一走进便感觉出来了。
她坐起来,笑了一下说道:“进来也不让她们回禀一声,没得吓唬人。”
“今个儿你到母亲和祖母跟前侍候,一定累坏了。爷猜到你就在里面歇着,不想惊了你的觉便没让她们通禀。没想到还是搅了你的觉头,等一会儿怕是要难受。”林宜宣坐下来说着。
“妾身哪里有那么虚弱?自打吃了王御医换的方子感觉舒坦多了,今个儿爷不似往常那般浑身酸痛,连咳嗽都没几声。”她倒不是硬撑着说假话,“世子可走了?爷怎么这么快便回来了?”
林宜宣听见她提及侯静康眼神愈发的幽深起来,二奶奶看不出他的喜怒便试探着说道:“我听繁星妹妹说在亭子里遇到了世子似乎有些不愉快,世子没说什么吧?”
“他的脾气越来越乖戾,真是闹得不像话!”宜宣皱眉骂了一句便不再言语。
二奶奶跟他这么多年的夫妻,深知他的脾气属性,轻易不跟她说起外院的事情。很多时候是她说内院的琐碎事,他静静的听。
“今个儿南宁候夫人对茹茹姑娘和贾姑娘多有赞赏,恐怕是相中了。”二奶奶一边倒茶一边说着。
“哼,不过是剃头的挑子一头热!”他接过茶杯轻哼了一声,“马大人最看不上跋扈之人,上次因为吏部尚书公子被打一事还多有激愤之词。这次恐怕侯夫人的如意算盘要落空了,她挑拣了两年,这回也该让别人挑拣一回!”今日林宜宣似乎不太高兴,话多又多有怒气。
二奶奶见了便不再说话,若有所思的盯了他两眼,这功夫却见琉璃在外间探头探脑。
“怎么了?”她把琉璃叫进来问道。
“回奶奶、二爷的话,梁姨娘打发丫头来了。说是做了二爷最喜欢吃的点心,请二爷过去一趟!”她抬头觑了二奶奶一眼回着。
“嘭!”只听一声响,宜宣把茶杯重重的放在桌子上,“哪家的规矩姨娘到奶奶房里请人?她是瞧着你们奶奶身子不好,这些年对她所作所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索性就越发的娇纵起来了!你们奶奶好性是菩萨一尊,你们做丫头的也跟着犯糊涂。谁传话带出去打嘴巴,爷看这内院是该好好整治整治了。”
琉璃闻言扫了二奶奶一眼,见她微微颌首忙退了出去。
“二爷别生气,都是妾身治家不严。”她忙劝慰着,“虽说梁妹妹此举不合规矩,可终究是为了见见爷。想来妾身有愧于她,这些年她心里也不好受。菲虹见了她半点都不亲近,怎么说她都生了菲虹一回。若不是妾身的身子不中用,也……”说道这里唏嘘起来。
宜宣见了脸色缓解了些,“你就是太过心善,她一个没有见识的姨娘怎么能教养孩子?即便没有当时的插曲,爷爷不放心把孩子交给她。你不要胡思乱想,都是你心存愧疚才让她得寸进尺。爷瞧着她屋子里的摆设用物,都跟你这里不相上下,她还不实足!”
“二爷还是过去看看,怎么说她都是菲虹的生母。孩子一天天大了,以后让下人背后说嘴。”二奶奶劝着他去梁姨娘房里,他坐了一会儿便起身去了。
那边传话的丫头肿着脸回去,梁姨娘见了既失望又气恼。这巴掌打得不是丫头,是她啊!正在她恼羞成怒之时听见外面有动静,丫头一挑帘子宜宣进来了。
她顿时喜笑颜开,殷勤的迎过去,又亲手泡上他最爱喝的碧螺春。
“你太不知道深浅了!”宜宣低声骂着。
她见宜宣面沉似水,忙跪下来求饶,“二爷恕罪,奴婢不过是想请二爷过来吃点心。奴婢一大早便起来,在厨房里忙活了一天,手指烫出两个大泡。还请二爷看在奴婢一片痴心的份上消消气,奴婢再也不敢了!”她的声音就像掺了糖,甜得人发腻。
宜宣低头瞧着,只见她云髻松挽插着碧玉簪,高腰束带紧勒显出丰满的胸部。大冷天还穿着低领,露出雪白的脖颈,一张脸画得精致杏眼含泪看着怜人。
“二爷~”她往前蹭了一下,靠在宜宣腿上,“二爷有好些日子没来奴婢屋里了,奴婢日夜想念二爷。”
宜宣眉头一皱,听见这撒娇的声音浑身不舒服起来。说来也奇怪,原来他最喜欢梁姨娘的声音,柔媚中带着点南方的软糯,听着让人心软。可竟不知从何时开始,他觉得这动静太过矫揉造作,听着心烦意乱不舒坦。
二奶奶体弱多病早就不能行房,他只有两个姨娘侍候都是老人,这梁姨娘更是菲虹的生母故尊贵些。平常一个月之中他要来十多日,偶尔去罗姨娘那边,剩下的日子便睡在外书房。宜宣自认不是个好色贪图温柔乡之人,可算算这一段日子却很少进内院。
“二爷,奴婢帮您宽衣。”梁姨娘跪着侍候,手摸进他的怀中还轻轻拧了一把。她见宜宣没有拒绝心中暗喜,她自认有些姿色,虽说不是独宠却也宠爱不断。这段日子林宜宣没进内院她有些急了,担心是外面的狐狸精勾走了他的魂。眼下见他跟往日一般经不住自己撒娇勾引,心里多了几分自信。
她媚眼觑着宜宣,手顺着胸膛往下摸,俯在他耳边吹着热气,“二爷~眼下二奶奶身子大好,是不是让二小姐回来住?免得扰了二奶奶调养……”
还不等她说完,那只向下的手被攥住。宜宣阴沉的脸盯着她,冷冷地说道:“看来真是爷太过宠你了,从今个开始闭门反思一个月!”说罢丢开她的手扭身走了。
“二爷!”她闻言如遭冷水灌顶,竟不知道自己触到了他哪根逆鳞。
林宜宣出了梁姨娘的屋子直接去了外书房,看来他十有八九是体虚了,面对梁姨娘怎么就没有发应了?
林宜宣往外书房走,迎面冷不丁过来个人,在昏暗的夜色中看不太真切。他问了一声,带来人到了近前才看出竟是林宜浩。
兄弟二人相互瞧了一眼,宜宣微皱眉头问道:“你这媳妇刚进门怎么就总往外院跑?”若是他记得不错,这个月他在外院多次见到宜浩留宿。新媳妇进门才几个月,正该是蜜里调油的时候,他这般冷落娇妻是为何?
大户人家历来有兄长如父的门风,宜浩对这个堂兄一直心存敬畏。他听见宜宣话里有责备的意思,忙回道:“这几****谱了一首新曲,想着过年家宴的时候助兴用。”
“走,咱们兄弟俩喝一杯去,也让为兄听听你的新曲。”宜宣最反感他每日里除了调琴便是吟诗,在宜宣眼中这些都该是姑娘家摆弄的玩意儿。好好一个大老爷们总该做些大事,为赋新词强说愁不过是闺阁女子的无病吟呻。可是今晚宜宣却突然想要放纵一次,他有些心烦意乱。
宜浩明显一怔,他知道堂兄在音律上颇有天分,只是平日里从不轻易显露外人不知道罢了。打小堂兄就是他的榜样,无论学什么堂兄都是学得又快又好。长大后他整日调琴弄诗,堂兄没少斥责,今个儿怎么主动要听自个谱得新曲?
兄弟二人去了外书房,吩咐小厮弄些酒菜不要打扰。因为曲子未成,宜浩只单手轻轻拨弄出大致的曲调。
宜宣立在窗口,看着半空中那弯新月轻声吟道:“关关雎鸠,在河之州。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参差荇菜,左右流之。窈窕淑女,寤寐求之。求之不得,寤寐思服。悠哉悠哉,辗转反侧。参差荇菜,左右采之。窈窕淑女,琴瑟友之。参差荇菜,左右芼之。窈窕淑女,钟鼓乐之。”
宜浩闻言顿觉被看穿了一般,不敢看他的眼睛倒了一杯酒喝下。
“三弟是性情中人,古来又多有描写男女情感的诗词,那些东西看多了,必然多了几分小家子气少了几分男子该有的洒脱!这首曲子还是别谱了,实在是不适合家宴的时候弹奏。”他幽深的目光闪烁着。
宜浩听了没有言语,斟满一杯酒又一饮而尽。
“二哥,喝酒!”他给宜宣倒满,自己又倒了一杯先干为敬。
不一会儿的功夫他便喝了三杯,平日里酒量上佳的他竟觉得有些醉了。
“二哥,今个儿我说句不敬的话,你整日为了府中的生意忙碌究竟为了什么?兄弟早上不用起早,白日呼朋唤友,晚上醉卧花丛,日子照样过得乐呵潇洒。你才二十几岁就一副老成的模样,真是白白浪费了青春年少轻狂的时光!”他借着酒劲说话比平日大胆,脸上还挂着不羁的笑容。
宜宣听了没像往日那般呵斥他,反倒端起酒杯喝了一口。其实他很羡慕宜浩,什么都不用想不用扛,惹了篓子在祖母面前撒个娇便了事。他从十四岁开始学着打理家族生意,几年下来慢慢肩负整个侯府的兴衰。每行一步每做一件事,他都要先想到后果,不容得他半点轻狂!
无论是铺子里的管事还是生意上的伙伴、对手,哪一个不是人精?他只能让自己变得喜怒不形于色才好震慑众人,慢慢便习惯了把情绪内敛。自从得知逸浚腿有残疾,他的心就从没有真正喜悦过,脸上越发的没了发自内心的笑。
这么多年他从未喊过累,可是他的心已经开始疲惫,渴望着能有个人倾诉,能有个人给他精神上的支持。成亲多年,他和二奶奶总是相敬如宾。他们能为对方考虑,从未红过脸拌过嘴,可他就是觉得二人之间好像隔着什么。有好多话他不想对她说,那两个姨娘更是拎不清的主,没有一个能交心。
常年的压抑让他憋得慌,如今听见宜浩的问话,心里也不由得质问起自己来。他究竟是为了什么让自己活得这样累?他有享之不尽的金钱,天下之物尽可取之,可为什么心里还是空落落的?到底拥有什么才能让他开心呢?
“二哥,你知道,打小咱们兄弟想要什么就有什么。这么多年,我自认为没有什么能让自己动心。可如今我终于知道了求之不得的痛苦,不,是不能求之的痛苦!”宜浩一杯接一杯的喝着,明显醉了。他不管宜宣有没有在听,只是一味的说着。
宜宣的眼神闪烁着,眼前浮现出一张清秀的脸,突然心弦像被拨动般起伏起来。那样一个云淡风轻的女子,竟不知谁有福分得之!
他突然明白自己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不对劲了,一切都是因她而起!
那****骑着高头大马经过闹市,扬起的石头落入她的轿中,缘分便悄然在二人中间酝酿。普济寺一见,更是让他怦然心动。之后听见她做得诗,便写下来鉴赏,越发觉得她有颗晶莹剔透的心。
得知三弟要娶韩府八姑娘做贵妾,他破天荒第一次失态了。可园子里的偶遇却让他欣喜若狂,原来此八姑娘非彼“八姑娘”。
海上遇险他被救起,明明岸上就有侯府的铺子,他却偏要假装身无分文赖在人家船上。寻了多日终于逮到她一个人站在船尾,他便借着酒劲过去把打小就随身戴的玉佩塞在她手里。
第二天她却让丫头送回来,他深知自己的唐突,又为生平第一次被拒绝而感到窘迫、闹心。此后的几天他故意躲着她,上了岸便分道扬镳。回到京城他去韩府致谢,听说韩府办喜事便去随礼,一切都是为了跟她有联系罢了。
听内心提及她的名字,他假装不在意,可心里却是那般的在乎。她来了,他掐好时间进内院,只为远远的见她一眼。她送来了玩具,孩子们高兴的不得了,他也跟着高兴。
今个儿南宁候夫人给世子选世子妃,她竟然也来了。她不该来!来了就该老老实实待在屋子里,为什么要出来连什么诗?他认识世子多年了解世子的性子喜好,知道世子对她在心了。他心里莫名的烦躁不安起来,仿佛珍藏许久的宝贝突然被旁人觊觎上了,隐隐害怕会失去。
可是他凭什么害怕!能够成为世子的女人,哪怕是侧妃也是荣耀的。既然得不到就该祝福,难道自己不希望她过得幸福吗?
林宜宣陷入了沉思之中,对面的宜浩已经喝得趴在桌子上,嘴里呢喃着听不清的话语。
外面有小厮轻轻敲门,宜宣吩咐他进来回话。原来是田氏派人来找宜浩,问问用不用留门。
“就说三爷跟爷喝酒今晚在书房睡了。”说罢吩咐他找人把宜浩抬到旁边的阅微堂,命他们好生侍候着。
月光从窗子里进来洒在琴上,他过去轻抚起来,细听竟是刚刚宜浩谱的那首。琴声婉转低沉,宛如男子深情的倾诉。
二奶奶翻身坐起来,外间上夜的琉璃赶忙挑灯进来,“奶奶想要喝茶吗?”
“谁在弹琴?”她细细听着问道。
琉璃闻言也听了一会儿,方说道:“听着不真切好像在阅微堂那边,想来是三少爷吧。”
“都说相思苦,何必苦相思?想不到一向风流倜傥的三弟也有这么一天!”二奶奶轻笑了一下躺下了,自言自语的说着,“三弟不到一年的功夫便迎娶了娇妻美妾,看来她们又要有姐妹做伴了。”
听雨阁也有人睡不着,田暇绫一个人躺在床上,听见隐隐约约传来的琴声心烦意乱起来。她满心欢心嫁进侯府,没曾想夫君是个扶不上墙的阿斗,正事一件不管整日的弹琴作诗。虽说不用他为家计奔波,可手里不握着实权怎么能过得舒坦?
侯夫人管家,二少爷把持生意,大房把所有好事都占尽了。她要强往前抓挠,可偏生摊上个不要强的夫君!唉,他享受过惯不愿意劳累就算了,总要把大事放在心上啊。
眼下世子名分未定,眼见大房没有健康的孙子。若是她先生下健康的男孩,这世子之位还指不定落在谁头上呢。三爷成了世子,谁打理生意都是帮他们扛活!
细算起来今个儿正是她受孕的最佳时机,可三爷非要去外书房弹什么破琴。她到底是大家闺秀,又做不出狐媚的举动,只好眼巴巴看着他走了。
成亲好几个月,他们同房的日子屈指可数,照这样下去还怎么怀孕?昨个婆婆话里有话的暗示一番,她却哑口无言,难不成她一个人就能把孩子生了?她是有苦说不出,憋了一肚子气!
这一夜不仅定伯侯府有人没睡着,南宁候府也有人正在气恼。原来侯静康回去便跟母亲说相中了繁星,非要母亲派媒婆去提亲。想来繁星不过是个小小的七品官的庶女,侯夫人怎么可能答应?
“你不用跟我闹,这事没得商量!”南宁候夫人气得头疼,“你娶什么样的媳妇我说了算,你若是实在喜欢那丫头就做个侍妾,不过要等你正经媳妇过门之后再说。”
侯静康闻言眼前出现繁星倔强的脸,摇摇头说道:“做侍妾太委屈她,最起码也要是贵妾!母亲若是不答应我就不娶妻,即便是母亲强娶我也不搭理她!”
侯夫人听了越发的不愿意,这还没怎么着便让儿子如此偏心,若是进了门还了得?贵妾终究不同于一般妾室,看儿子这副模样是被那小妖精迷了心窍。日后万事都听她的,作出宠妾灭妻的勾当,府里定会被闹得鸡飞狗跳。她坚决不能容这样的事情发生,再宠儿子也不能妥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