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理说,并州军与三人不相统属,吕布又位列上公,完全不必向他们如此解释。即便日后有人问起,一句话军机不可泄露就足以搪塞了。况且以吕布大汉军界第一人的身份,又有哪个不开眼的敢问?
可是大司马一开口就解释了原因,还亲口向三人道歉,这一份儿真诚就显得弥足珍贵。皇甫嵩和朱儁的眼圈儿顿时就红了,声音中也有了些许梗咽。“大司马推赤心入人腹中,我等感同身受!打仗没有不死人的,还望并州军一举击溃黄巾,莫要让将士们死不瞑目!”
曹操在一边偷眼观瞧,只见吕布面色如常,脸上带着若有若无的微笑。可是他却感到脊背一阵发凉,似乎有什么人一直盯着自己一般。那种芒刺在骨的滋味儿,如同附骨之蛆,一直若有若无地在盘踞在他的身上。
哈哈哈哈!吕布放声大笑:“二位中郎请放心!汉军的鲜血绝不会白流!布立刻率军进攻,三个时辰内结束战斗,二位中郎且请在山顶为我观敌瞭阵,布去也!”吕布的声音很大,整个小山周围都听得清清楚楚。
四万并州军仍然一动不动,恍若未闻。小山上的三千多残军却齐齐摇头,以四万对阵十八万,声言三个时辰内结束战斗,夸下如此海口,一旦无法兑现,岂不令人笑掉大牙?小山下,正在维持秩序的都伯轻轻捅了一下黑面老卒。
“老前辈,两个时辰结束战斗,是不是有些托大了?”黑面老卒定定地看了他一眼,轻轻摇摇头。“你没在并州军呆过,如此说也情有可原,在并州军眼中,这十几万黄巾就如同土鸡瓦狗一般,尽是插标卖首之徒!大司马已经说得很谨慎了,依我看来,顶多两个时辰,黄巾就会崩溃。”
“原来如从,受教了!”都伯转身退下,心中仍然充满疑惑。
“老波,这几万汉军骑兵有些邪门!不声不响地在北边密林里埋伏了几个时辰,我们的斥候竟然没有发现!”彭脱有些忧心忡忡了,作为波才的亲密战友和黄巾的大方渠帅,他很清楚黄巾军的实力,对付这样的官军很难取胜。
波才的双眼紧盯着小山下的吕字大旗,眼神中透出了渴望的决绝。“没错,是有些邪门!这应该是汉朝最精锐的并州军,它的统帅应该是大司马吕布。只要打垮了这支军队,我和你必将名震天下!通向洛阳的道路也将为你我敞开!”
哈哈哈哈!彭脱大笑了:“老波,你总是这样乐观,一世人两兄弟,我就陪你赌上一赌!大不了你我再从头再来!”“好!”波才伸出一双粗糙的大手,紧紧地和彭脱握在一起。“我立刻晓谕全军,此战关系到苍天和黄天的命运,必须以命搏命至死方休!”
数十个信使从黄巾军阵中疾驰而出,奔向个个大营。颍川、陈国的黄巾,经过波才和彭脱的整编,汰去老弱留下精壮,一共编成了十八支部队,每一支部队由大头领率领,大致万人左右。其中有一万骑兵,其余全是步卒。
经过历次激战,还有十七万部队,其中一万骑兵是精锐。另外,陈国黄巾有四万步卒,颍川黄巾有六万步卒,都是由太平道教徒组成,战斗意志旺盛,盔甲武器都是缴获汉军的。剩下的六万步卒,则是裹挟而来,老弱占了四五成,武器盔甲很少,战斗力也差。
“老彭,先把那六万乌合之众压上去,尽量消耗并州军的兵力。一旦并州军露出疲态,我们就全军压上,不死不休,哪怕这十七万人死上十万,也要打赢这一仗!”波才的双眼凝视远方,嘴里似乎在喃喃自语,心神似乎飘到了另一个世界。
彭脱大手一挥,爽快地骂了一声。“成!就这么干!天下黄巾是一家,我们死的人多,其他黄巾兄弟死得就少!为了天下太平,死的人再多也值得!”波才笑了,压低了声音。“老彭,还记得神使留下的药物吗?我已经叫人熬成药汤了,给那六万人喝下去,胜率便能增加三成!你不会反对吧。”
大贤良师张角行医多年,以符水治病,留有多张方子,各式各样的都有。其中有一个方子,熬成药汤喝下去,半个时辰之内,服用者的精神就会极为亢奋,对疼痛的感觉会减轻许多,最重要的是,可以极大地激发人的潜力。
彭脱是徒附出身,一向不喜欢这些鸡零狗碎的东西,这种药物他的部队从来不用。“老波,那个方子副作用太明显了,你肯定会加大剂量的,这六万人一旦喝下去,即使侥幸活下来,也都是废人了。”
波才冷冷一笑:“你以为这六万人还会活下来吗?我们打败了,他们也会被汉军砍头的。左右是个死,还不如多杀几个汉军。我已经叫人把剂量加大一倍了,为了天下太平的理想,就是死上千万人也值得!一将功成万骨枯嘛。”
彭脱默然了,他无法反驳,心中却还是有些踌躇,为了天下太平的理想,用六万人的生命铺就一条通往洛阳的大路,真的值得吗?“老彭,收起你的菩萨心肠吧。”波才打断了他的思索。“为了理想,我们可以牺牲一切!只要不是太平道的教徒,在我眼中都是猪狗!猪狗,就是用来杀的!”
这句话说得太直白了,彭脱瞬间就愕然了,他从来就没有仔细想过,人竟然能成为猪狗!这句话还是由波才这样的黄巾渠帅口中说出,大贤良师不是一直在宣称众生平等,要带领大家走向天下太平吗?天地不仁,视万物如刍狗,这样的黄天和苍天又有什么两样?
六个万人队已经列阵完毕,辎重兵们正在分发着汤药,得到汤药的每个人都举起木碗一饮而尽,脸上都是一副幸福的神色。在辎重兵的嘴里,这一碗汤药被吹得天花乱坠,不仅包治百病,还有强身健体的神奇功效。
“老彭,看到没有?他们都一脸幸福地喝下了汤药,把它当作大贤良师赐给自己的无上仙丹。因为什么?因为无知!整个天下,这样的人占了八九成,与其让他们听信汉朝的蛊惑来和我们做对,莫不如我们蛊惑他们和汉朝做对!”
波才转过脸来,炯炯的目光盯住彭脱。“至于死了多少人,那些不在我们的考虑范围内。每一个帝王将相,都是踩着累累白骨爬上来的。一将功成万骨枯,说得不错,不过有一点错了,不是万骨,是千千万万的白骨!”
彭脱痛苦地用两只蒲扇般大的双手捂住了眼睛,一滴清泪夺眶而出了。
并州军中,仍然在一丝不苟地坐着做着厮杀准备,勒紧马肚带,调整马鞍的高度,扣紧甲胄上面的皮扣,检查武器和弓矢。这四万骑兵里面有三成参加过第一次北伐,有六成参加过第二次北伐,都是身经百战的老兵。
最近几年,并州一直在扩军,很多老兵被升了两三级调到郡兵和突骑中担任中级和低级军官,但是更多的老兵选择留下来做一个伍长甚至老卒。这些老兵中有三成是读书读得不怎么好的,升职考试中读书识字一关总是过不去,只好留在老部队做了伍长、什长。
“大司马,对面敌军聚集了六个方阵,大约是六万人。他们在喝一种药物,是不是跟张角的邪术有关?是否要晓谕全军小心应付?”军师将军贾诩在一旁提醒吕布。吕布立刻就重视起来了,贾文和向来惜言如金,一旦开口必有大事。
既然他如此说了,此时必定不小。“就依文和兄之言,传令!黄巾在喝一种汤药,或许和张角的邪术有关,传令诸军小心提防!”吕布想都没想,立刻就吩咐下去了,对于贾诩的智力和才智,他一向是佩服的。
起风了,是微风,温和的南风吹过辽阔的大地,吹跑了潮湿和酷热。天空中白云朵朵,云卷云舒,在碧蓝的天空中恣意遨游。太阳被厚厚的云层紧紧裹住,空气中顿时少了许多暑热,多了几丝凉爽。
“进攻!”吕布冷冷地下了命令,四万大军续续向前,向着黄巾大阵逼去。
第一线的六个黄巾万人队都已经喝完了汤药,拿起武器静静地等候出击的号角。每个人心中都有些忐忑不安,这些刚刚放下锄头的农民,还是第一次参加这样国模的大会战。头领们刚刚传下渠帅的将令,此战关乎天下太平,关乎每个黄巾的命运,必须以命搏命至死方休。
“刘伯,我怎么觉得浑身燥热,总想着冲上战场杀人?”一个精瘦的少年问身旁的老者。老者年已经有五十多岁了,胡须和头发早已花白,嘴里已经没有几颗牙了,脸上沟壑纵横,只有一双老眼依旧明亮。
“二娃子,莫要担心,你才十四岁,正是血气方刚之时,或许是气血沸腾引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