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孙子,自从你给自己起了表字之后,我就知道你是一块儿好材料儿!从明日起,除了读书,你便跟在祖父身边,什么都不用做,就用你的眼睛看,看清楚这世间的一切阴谋诡计!只有看清楚了,习惯了,才能用自己的力量去对付他们!”
聘老郑重地说道,伯言虽然还不太明白,但是祖父说的话,他心里明白是好的,于是重重地点了点头。突然,他似乎想起了什么,眨巴着大眼睛问道:“祖父,可是父亲有言,不要总去烦祖父,我该怎么办?”一提起伯言的父亲,聘老立刻就气不打一处来了。
“莫要提那个蠢货!蠢笨如牛,愚不可及!你日后听祖父的话便是!”
赵岐和王隗乘车赶到码头的时候,方圆十里之内已经是人山人海了。七八万手里拿着粮签子的男女民夫们拖家带口,翘首望着东方,他们焦急地等待着、盼望着。这一支即将到来的运粮船队给他们贫苦的生活带来了新的希望,有了粮食,他们才能继续活下去。
这些小民百姓们个个衣衫褴褛,满脸菜色,脸上沟壑纵横,那是多年贫困交加的生活留给他们的印记。在董太师的西凉军盘踞长安城之时,他们不过是砧板上的鱼肉,任西凉军予取予求,妻离子散,家破人亡,尝尽了生活的心酸,受尽了苦难,流干了泪水。
如今,官府竟然搞了这个‘以工代赈’,还可以预支十日的粮食,真是老天有眼呀!有了这十日的粮食,就能保证全家人不至于饿死,十日之后,他们又可以扛着粮食口袋回来了。但是官府的话可不可信呢?反正一到午时,谜底就会揭晓的,大家伙儿等着就是了。
一万多并州军全副武装,顶盔掼甲,列成阵势,静静地守护在码头四周。码头上布设了一百个发放粮食的铺子,几百个小吏坐在毡垫上,正在交头接耳地闲聊着。他们的身后是一个空空如也的大筐,那是用来盛放粮签子的,另一边是用来放粮的升斗。
天上的太阳钻进了厚厚的云层之中了,仲夏的气温很高,可是没有了太阳的照射,再加上不时吹过的微风,人们并不觉得太过炎热。大地上到处都是青草,在那一片青翠之间,开满了各式各样的野花,或许是人太多的缘故,蟋蟀和蚂蚱们的鸣叫声低沉多了。
“邠卿,若是午时到了,运粮船队还没有到,那就要出大事儿了!”王隗苦笑了一声,看了一眼赵岐。“你看,七八万民夫再加上他们的眷属,少说有二十万,差不多整个长安城的百姓都来了!若是拿不出粮食来,再加上别有用心的人煽风点火,场面一定会失控的。场面一旦失控,就好似长安城中爆发叛乱一般。到那时,你我是万死不能辞其咎的!”
“所以,我已经准备好了,一旦运粮船队不能按时到达,我就自刎谢罪!”赵岐脸色惨白,双眼布满了血丝,显而易见,二十万石粮食的损失给他的打击是巨大的。“作为主管赈灾的主要官员,我也难辞其咎!到时候我和你一起自刎谢罪!”王隗拍了拍腰间的宝剑,神色镇定地说道。“自从佩上这把宝剑以来,它还没有开过荤呢,今日正好用上!”
转眼之间,已经到了巳正时分,远处仍然还看不到运粮船队的踪影,人们开始躁动起来了,不安的情绪开始蔓延。“不是说午时吗?如今已经到了巳正时分了,为什么还不见运粮船队的踪影?”“是呀?会不会是官府骗我们呀?”“我觉得不会吧?要骗也不能一下子把整个长安城中的百姓都骗了吧?或许是来得迟了些,再等等吧。”
“诸君,你们看!我说得没错儿吧!都到巳正了,运粮船队还没有来!”筱翁挥舞着双手大声说道,他已经喝得醉意朦胧了。“唔唔,筱翁说得没错儿!???额???来来来!再干一盏!”几个喝得迷迷糊糊的粮商砸吧了一下嘴巴,在半梦半醒之间接了一句,然后扭过头去,继续酣睡了。受到他们的感染,筱翁也闭上眼睛酣睡了,他的双手垂下来放在了肚腹之上,八个硕大的金戒指又开始乱晃了,左右的随从连忙避开了盯着他的眼睛。
“走吧,我们上前吧,最后的时刻就要到了。”赵岐看了一眼王隗,大步流星走在了前面。“好吧。”王隗将手中的一碗凉茶一饮而尽,把粗瓷大碗向地上猛地一摔,站起身来跟在了赵岐后面。“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荆轲名流千古,我二人却是自刎谢罪,此中滋味儿,却与何人说?”“无妨,只要对得起自己的一颗良心,便足矣!”
时间缓慢地流逝着,如同一条见头不见尾的长河,以泰山压顶之势滚滚而来,势不可挡,令人无法抗拒。它淘汰了渣滓,留下了精华,吞没了多少英雄豪杰,又掩盖了多少谎言和欺骗,血腥的杀戮的旧迹被洗涤一空,留下的不过是更加漫长的期待。
王隗和赵岐手挽着手,登上高处,两个人极目远望,四周都是交头接耳的人们。他们好奇地看着这两位朝廷命官,暗自猜测着他们是不是发了羊癫疯。在人山人海之中,筱翁派出的人正在煽风点火儿。“乡亲们!你们被骗了!运粮船队沉没了!这是刚刚得到的消息!”
人群立刻就骚动起来了,小民百姓们都伸长了耳朵,仔仔细细地听着,惊诧地看着这些人。“俺觉得你说得不对,要是粮船沉没了,那还发什么粮签子?这兴师动众地,又出兵又出人,官府是不是闲得蛋疼呀?犯不着呀?”一个五大三粗的青壮后生儿说道。
“不不不!发完了粮签子之后,粮船沉没的消息才传来。”散布谣言的人连忙解释道。“那就更不对了?人家发完粮签子了,才知道粮船沉没了,他们也不知道呀,怎么是骗人呢?”五大三粗的后生更加疑惑了。“唉!我懒得跟你们解释了!总而言之,今日你们是领不到粮食了!”散布谣言的人被五大三粗的后生绕晕了,索性一跺脚溜之乎也了。
目的已经达到,此事不走,更待何时?“粮船沉了,今日领不到粮食了,明后日总能领到吧?明后日领不到,五六日总能领到吧??????不对!”后生终于想起来了,自家的粮食绝对支持不了五六日了。“哎呀!粮船沉了,让我一家老小怎么办呀?”
人在危急关头,哪怕你给他一根稻草或是画上一个大饼,他都会当真的。因为,你给了他继续活下去的勇气,让他有了活下去的希望。但是,一旦希望破灭,就会引起他的极大反感,甚至会发生无理智的行为。因为,希望破灭对人的打击胜过了饥饿,甚至死亡。
将近二十万的百姓全都反应过来了,粮船沉没了,全家人再一次面临饿死的窘境。他们的第一个反应是翘起脚来,仔细地看向东方,可是,那里连一片帆影都没有!巨大的落差刹那间充塞了他们的胸襟,很多人立刻嚎啕大哭起来,没有船队,就没有粮食。
午时终于到了,然而运粮船队还没有来,百姓们目瞪口呆地站在那里,眼中全是绝望。突然之间,一个人大吼了起来:“狗日的官府,竟敢骗我们?乡亲们,跟他们拼了!”霎时间,数百人跟着吼了起来:“对!跟他们拼了!既然活不下去了,就大家一起完蛋!”
希望的落空导致了大规模的骚动,巨大的失落和死亡的威胁使得百姓们丧失了理智。在这一刻,千千万万的百姓们忘了一点,他们的粮食是预支的,也就是说,这些粮食是官府借给他们的,所有权还在官府手中。他们只知道,希望落空了,全家人就要饿死了!所以,他们愤懑、暴躁、很不爽,在这种情况下,就必须有人为这件事儿负责!
至于这个人该不该负责,他们不管,也无暇去管,现在的他们就像一群红了眼的野兽,一定要把满腔的愤怒发泄出去!至于后果,他们没有想,也无暇去想,先打了再说,破坏了再说!这就是人性,赤裸裸的人性!小民百姓们一旦变得狂热起来,事情就无法收拾了。
正在这时,王隗和赵岐负手立在高处,大声喊起来了。“乡亲们?我是新任大司农赵岐,你们应该都认得我!我每日里都要出现在十个粥棚和东市的粜米处。我身边的这一位,便是河南尹、大司马户曹篆王隗。这‘以工代赈’之事,便是我们两人尊奉大司马的命令办理的!”
“你们刚才听到的消息是真的,一支规模巨大的运粮船队遭遇风浪沉没了,损失粮船数百艘,损失粮食二十万石!”说到这里,赵岐和王隗的双眼一红,泪水噼里啪啦地流了下来,刹那间就打湿了衣襟儿。赵岐顾不得去擦眼泪,他定定神哽咽着说道。
“我二人是主管官员,造成这么大的失误,理应自刎谢罪!”
话一说完,两人镗啷啷一起拔出宝剑,用力向脖子上抹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