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十八日,寅初时分,荆州,南阳郡,新野县。
一轮红日从东方冉冉升起,放射出万道霞光,给刚刚从沉沉黑夜之中苏醒的大地披上了斑驳的红光。负责防守新野县城北门的军侯从被窝中惬意地伸了一个长长的懒腰,懒洋洋地开始穿衣着靴。匆匆洗漱过后,在亲兵的服侍之下披上了沉重的铠甲,他走出去开始巡营了。
西凉军中一向是不重视巡营的,不禁不重视巡营,连哨探、斥候、安营扎寨之类的琐碎细务都不甚重视。董太师是西凉大豪,他麾下的心腹将领们也都是西凉豪酋出身,讲究的是千里驰驱,用铁骑冲锋陷阵,至于防守一途,西凉军向来没有当回事儿。董太师的名言:我麾下的铁骑是用来进攻的,不是用来防守的。只有徐荣麾下的士卒们保持了这些好习惯。
虽然不情不愿,军侯大人还是走下了城门,冒着有些凛冽的北风开始了自己的巡哨之旅。一路之上,他巡查地很是严格,大到麾下部曲的军容风纪,小到鞋袜盔甲等装束,他都一一仔细看过,直到没有一点儿问题了,才下令埋锅造饭。马上就是卯时了,卯时点卯,他就要全身披挂去县衙之中参见李傕郭汜等人。领受任务之后,才能回营,舒舒服服地吃早饭。
“大人,北门外来了一支百余人的骑兵,要进城!”军侯大人刚刚履行完自己的职责,正想回到城楼之上略坐一坐,一个屯长就急匆匆地跑来禀报了。天刚蒙蒙亮,就有人要进城,所为何来?军侯大人的心中立刻就咯噔一下了。“他们可曾说明,是谁的部队?“大人,看样子是徐大帅的亲军!”那个屯长压低了声音说道。“哦?带我去看看!”军侯的双眼立刻就亮了。他是西凉军中的老卒,曾经在徐荣的身边儿做过卫士,一听此言双眉立刻就紧锁了。
两个人健步如飞,片刻就来到了北门城头,那军侯手搭凉棚,闪目向下观瞧。在朝阳的金光之中,一员大将坐在一匹高大健壮的青鬃马上,身躯健壮,满脸病容,正是徐荣!“赵威,数月不见,你竟然不认得我了?”一见那军侯,徐荣立刻就认出来了,他朗声说道,
“见过徐大帅!卑职迎接来迟,还请徐大帅海涵一二!来人,立刻开门,迎接徐大帅进城!”赵军侯满脸都是忧色,立刻在城头叉手施礼道。吱呀呀!片刻之后,新野县城的北门轰然洞开了,赵威率领麾下的军兵,亲自出城迎接徐荣。“吾等参见徐大帅!”这一次赵威行得是参拜大礼,而不是军常礼。“我等参见徐大帅!”六百军兵一起行了参拜大礼。
“赵威,随我进城!直奔点卯之处!”徐荣满脸肃毅,扬鞭一指前方朗声说道。“诺!”赵威一声应诺,率领部曲,紧紧地跟在徐荣身后。“大帅,您这次来得不是时候儿,王司徒的和李校尉、郭校尉他们不太对付儿,这事儿您知道吧?退一万步,即便是必须前来,也总得带足了兵马护驾呀。大帅身边只带了百余人,一旦有事儿,那真的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喽。”赵威双腿一夹马腹,三步两步来到了徐荣的身边儿,和他并辔齐驱压低了声音说道。
“哦?”徐荣上上下下仔仔细细打量了一番赵威,这才缓缓开口了。“赵威,数月不见,你很有长进呀!王司徒为人,性情峻急,崖岸自诩,眼里向来是不揉沙子的。李傕、郭汜、樊稠、张济等人,又是骄横跋扈惯了的,如何能看得起王司徒?此番我若是不来,他们四人心头儿的疙瘩就永远解不开,闷得久了就会出大事儿!设若易地而处,你说我来是不来?”
“大人端的是舍身为国!卑职感同身受!”赵威的眼眶顿时就湿润了,他哽咽着答道。
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激越的战鼓声在新野县城之内轰然响起了。这是每日例行的点卯鼓声,卯鼓响后,所有应当前来点卯的军官都必须在一刻钟之内来到官厅点卯,无故不到或是迟到者,按照军律罚没一个月的俸禄。这是并州军中的旧制,一向抓得很严。
作为西凉军事实上的统帅,李傕李校尉向来是最后到场的。本朝的官场最讲究上下尊卑,作为老大,只有在最后一刻出场,才能显示出他的重要性。总不能让李老大等候他麾下的诸位将军、校尉、军侯吧。这一次,李傕李校尉也是按照惯例,在卯鼓响过之后才姗姗来迟。
就在他抬腿迈入新野县大堂的那一刻,他的一双眼睛立刻就瞪得铜铃一般大了,脸上也见了汗,刹那之间,他的前胸后背都湿透了。原因很简单,在他往日所坐的正中央位置之上,赫然坐着一个人!此人满脸病容,身躯魁梧,坐在那里就像一座泰山一般,无论是天雷地火,还是风雨如磐,都无法撼动他分毫!此人非是别人,正是原本应该在南阳郡的郡治宛城养病的徐荣徐大帅!徐大帅突然驾临新野,究竟是所为何来?莫非是咱老李的阴谋败露了不成?
“军法官!校尉李傕点卯迟到,该当何罪?”正当李傕汗出如浆之时,坐在上首儿的徐荣冷冷地开口了。“启禀将军!按照本朝的军律:点卯迟到一次者,罚俸一月!”军法官左手握着一本军律,右手捏着一支毛笔,朗声答道。“校尉李傕,点卯无故不到,罚俸一月!记档!”徐荣沉声说道。记档,就是将军中将士的功过赏罚,一一记录在案,然后督促执行。
“诺!”军法官轰然一声应诺,右手执笔,在功过簿上秉笔直书:校尉李傕,点卯无故不到,罚俸一月!“李傕,如此处罚,你可心服?”徐荣抬起双眼,定定地盯着李傕。“李傕??????心服口服!”一听不是东窗事发,李傕顿时在心中暗暗松了一口气,叉手答道。
“心服就好!李校尉,请入列吧。”徐荣点了点头,脸上露出了一丝微笑,以示嘉许。“诸君,如今朝廷正是风雨飘摇之际,还望诸君戮力同心,早日击败刘景升,攻取襄阳城!本朝的军中最重军纪,一支没有严格军纪约束的军队,在大司马心中,与马匪沙盗无异!”
说到这里,徐荣抬起双眼,依次从李傕、郭汜、樊稠、张济四人的脸上一一扫过。“诸君如今已经是大司马麾下的正牌汉军了,就要时时刻刻以古之名将的言行来要求自己,砥砺言行,严肃军纪,做一个真正的大汉军人!即便是循资升转,数年之后,也能做到九卿之位,即便邂逅不成,也能在中州大郡之中做上一人太守!若是功勋卓著,个把乡侯还是有的!”
徐荣的一番话,停在李傕、郭汜、樊稠、张济耳中,端的是一头雾水。徐大帅抱病跋涉数百里来到这小小的新野县城,就为了罚李校尉一月俸禄,再激励一番士气?这绝对不可能!定然是还有后招儿,莫非是我等的密谋东窗事发了?一想到这里,四个人立刻就满头大汗了。
果然,怕什么来什么,徐荣终于说大了正题儿。“据王司徒派人查实,你等四人治军不严,致使麾下部曲犯下三十八桩儿大案,涉案之人一共有七百三十八人!本将军此次前来,就是来亲自处理此事的!为首的一十八人即刻斩首示众!其余人等,死罪暂免,活罪难饶!按照军律,处以一百脊仗到二十脊仗的棍刑,立即执行!李傕郭汜樊稠罚俸一月,以儆效尤!”
一听这话儿,李傕、郭汜、樊稠、张济四人心中悬着的那一块儿石头立刻就落地了。他们四人捅了这么大的篓子,没想到只是被罚俸一月,再奉上十八颗人头,就涉险过关了,实在是值得庆幸!“念在尔等功勋卓著,大司马才允许你等将功补过,戴罪立功!若是胆敢再犯,定要二罪并罚,杀尔等之头!尔等可愿严肃军纪,戮力同心,攻陷襄阳?”说到这里,徐荣一拍案几,按剑而起了!他双眼圆睁,怒视李傕、郭汜、樊稠三人,大声怒吼道。
“我等领罪!愿督促所部,攻陷襄阳城,将功折罪!” 李傕、郭汜、樊稠三人叉手道。
在新野县衙的大堂之前,躺满了七百二十名触犯军律的西凉军。李傕、郭汜、樊稠三人亲自监刑,他们的亲兵两个伺候一个,军棍打得噼里啪啦。七百二十名西凉军嘴里都咬紧了木棍儿,脊背和屁股上被打得鲜血淋淋,却没有一人吭上一声儿。原本预想之中的鬼哭狼嚎、愁云惨雾的场面并没有发生,与此相反的是,七百二十名西凉军个个满脸喜色,原因很简单,只要挨了这几十军棍,以往犯下的罪过儿就翻篇儿了!他们头上的大好头颅就此保住了!
终于都结束了,徐荣在亲兵们簇拥之下大步流星返回后堂,一进门,他立刻就晕倒了。“将军!”左右的亲兵惊呼一声,连忙七手八脚地把他抬到了榻上,针灸灌药,忙了好半晌儿,徐荣才幽幽睁开了双眼。“立即鹰信王司徒!西凉军军心方定,切莫再出昏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