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封奏疏放上袁绍的案头儿,袁绍打开一看,立刻就大惊失色了。麾下文臣的派别渊源,他是很清楚的,如今,南阳派深体君心决意拥立袁尚,令他异常欣慰,不愧是最早的从龙之臣,深知我的所思所想!颍川派拥立袁谭,细细一想,也可以理解,无非是和南阳派别苗头嘛。可是,冀州派拥立袁熙是什么鬼?莫非是沮授挂冠而去,令颍川派个个心生异志了?
袁绍徐徐放下手中的奏疏,仔仔细细地从头到尾想了一遍,这一想,倒是真的看出了一些端倪。首先,袁熙很不简单,他和幽州的鲜卑人、乌丸人、匈奴人接触之时,能“深获其心,得异族死力”,直到此时,他麾下还有数千能征善战的异族人舍命相随便是明证。虽说颜良、文丑麾下的骑兵精锐,却不及袁熙麾下突骑的三分之一,袁军之中,骑兵当属袁熙所部为第一。兼之他有一大助力,那便是河北中山无极县的甄家,甄家富可敌国,田连阡陌。
自从评定河北之后,袁熙实实在在地做了许多事儿,一桩桩、一件件毫不显山漏水儿,可是加起来就颇为可观了。时至今日,河北士人都感念着袁熙的恩德。然而,由于袁绍偏爱三子袁尚,袁谭又是长子,袁熙就显得不为人瞩目了,可是这并不影响袁熙在河北的声望。
“唉!如之奈何呀!”袁绍终于想明白了,他以掌击案,慨然说道。如今,三个儿子各有一派拥戴,已成鼎足之势,此时若是处理不好,势必要军心涣散,士气大跌呀。思来想去,袁绍把三派的首领逢纪、郭图、审配三人召入府内,磋商良久,这才终于有了最终措置。
长子袁谭出为袁基嗣子,幼子袁尚为继承人,若是再得一州,以次子袁熙为州牧。说句实话儿,如此措置,算得上是皆大欢喜了。袁基是袁逢的长子,袁谭做了袁基的嗣子,就是袁逢的嫡长孙了,长房长孙,地位和气尊崇?袁熙得了州牧之位,虽是虚的,也算是得了大实惠。南阳、颍川、冀州三派一看,如此措置也算是差强人意了,俱都闷声不响发大财了。
袁绍用一石三鸟的计策迅速稳定了内部,提升了士气军心,他的目光便转向徐州了。“以审配、逢纪统军事,田丰、荀谌及南阳许攸为谋主,颜良、文丑为将帅。便如此措置吧。”袁绍长出了一口气儿,自言自语道。曹孟德睚眦必报,马上就要进攻张邈了,只要他一动,我的机会就会来了。趁着吕布军和曹军在兖州东部打生打死之际,袭取徐州早定早定霸业!
大汉建安三年,八月十六日一早儿,天下人期盼已久的定陶攻防战终于打响了。
或许是贼老天早就厌恶了人世间的杀戮和背叛,定陶附近方圆百里之内,一连下了三天三夜的大雨,道路变得十分泥泞。在倾盆而下的瓢泼大雨之中,到处都是如烟的雨幕,白花花的雨水击打在干涸龟裂的土地上,溅起了一蓬蓬的黄土,浓烈的土腥味儿顿时充斥了天空。
“真是好雨知时节呀!有了这一场大雨,兖州东部三郡的大旱就能得以缓解,雨停之后,百姓们好歹能补种些豆子、粟麦,到了秋后到了秋后好歹能有些粮食果腹,不至于饿死太多人。按照朝廷以往的措置,定然会发下粮食、种子,有了这一场大雨,也可以少出些了。”
张邈身披一身厚重的蓑衣,脚蹬木屐,已经巡视了一遍城防回到了太守府内。此时,他正满脸微笑地和陈宫叙话。“孟卓,你说得不错!可是,想一想老朋友曹孟德,我还是觉得心中不安。你说,他会不会趁着大雨之际,派出轻骑偷袭定陶呢?”陈宫满脸忧色徐徐说道。
“公台,你说得对!孟德最喜轻骑偷袭。我这就返回城头,临机决断好了!”张邈大手一挥,望后便走。“孟卓,你略等一等,我换了衣服,和你一起去!”陈宫振衣而起了。看着陈宫远去的背影,张邈心中暗叹,原本想尽快赶回陈留的,没想到被一场大雨留在了定陶!唉!人算不如天算,这大概就是贼老天的措置吧!让我和公台、孟高一起固守定陶好了!
片刻之后,陈宫就换好了蓑衣,和张邈一起登上了城墙。一听州牧和都督都冒雨登上了城墙,定陶城内的文官武将们都坐不住了,他们纷纷穿上铠甲,披上蓑衣,带着亲兵护卫们直奔城头。小半个时辰之后,张邈和陈宫来到东门和张超会合之时,身边已经聚拢了数千人。
此时,正是辰初时分,一直倾盆而下的大雨渐渐变小了。透过细密的雨雾,前方数百步外的景象依稀可见,比起大雨之时,十步之内无法视物已然强了许多。“州牧和都督亲自巡城,贼老天颇为感动,就下起了小雨。如此看来,两位大人都是福泽深厚之人呀!哈哈!”
一个素日里说话风趣儿的文官凑趣儿地说道。“那是!那是!两位大人是天上的星宿下凡呀!”“看这架势,雨快要停了!诸君请看,东边儿出太阳了!”一个平常以正色立朝自诩的官员嗤之以鼻,又不想在两位大人失了礼数儿,他脑中灵光一现,指着东方大声惊呼道。
“哦!竟然是真的?便是三天三夜的大雨,也足够了!”张邈拍着大腿,豪爽地笑道。“孟高,你看看东边儿,那是不是一支骑兵?”陈宫卓立在青罗伞盖之下,把手中的千里眼递给了张邈。“还有此事儿?莫不是曹孟德的骑兵来了?传令!准备战斗!”张邈满脸惊诧道。
陈宫的眼力极好,一刻钟之后,东方出现了一支骑兵,大约有三四百人,浑身上下都是明晃晃的铁甲,铁甲外面罩着锦袍。只是有一点,本朝的染色技术不怎么过关,他们身上的锦袍和帽子上的盔缨被雨水一浇,变成了五花八门的颜色。一眼望去,色彩斑斓,好似退了毛的公鸡一般。唯一能证明他们身份的,就是一杆汉字大旗,还有一杆黄金五铢钱的大旗。
“他们打得是银狐鬼军的旗号,问问他们,可有关防令箭?来此何干?”张邈徐徐放下了手中的千里眼。“不用问了,肯定是假的!”陈宫冷冷一笑,压低了声音说道。“公台?此言何意?”一旁的张超满脸惊诧地问道。“无它,银狐鬼军那些人,个个都是大富豪,战马、甲胄、兵器等等,无不尽善尽美,奢华异常。孟高,你再仔细看看他们,就全都知道了。”
陈宫把手中的千里眼递给了张超。张超疑惑地举起千里眼,仔细向东方观看。此时,小雨已经停了,漫天的乌云正在徐徐散去,一轮红日徐徐升上天空。遍地的野草和野花沐浴在迷蒙的水珠之中,个个精神饱满,焕发着青春,全然不像三日前枯萎不堪,半死不活的样子。
没有了小雨的羁绊,再加上千里眼的助力,视野就很宽阔了,远处三四里之外的那一支骑兵,在张超的眼前就显得纤毫毕现了。他们胯下的战马大多数是普通的乌桓马,在队伍的末尾,甚至还有十几匹驽马。马上的骑兵身上的盔甲似乎也有修补过的痕迹,衣袍也有些旧。
“战马和盔甲都不对,银狐鬼军那些龟孙,绝对不会这样穷困潦倒!八成儿是孟德麾下的轻骑。”张超收起了手中的千里眼,心有余悸地说道。“来得正好儿!我们就在城门洞中埋下伏兵,看看能否把孟德诱进城来。”陈宫冷冷一笑,满脸都是怒容。“甚好!”张邈道。
一刻钟之后,那一支骑兵来到了城墙之下,一个屯长打扮的人打马上前,大声怒吼道:“我等是高览将军麾下的银狐右卫斥候,奉命向东打探曹军的动向。有重要军情要向州牧和都督禀报!”“可有堪合、印信和调令?”城头之上,一个冷峻的声音开口了。“有!还请尊官快些!”那屯长有些不满了。“快些呈上来!”一个竹篮从城头之上缓缓放了下来。那屯长从怀中摸出一堆东西,胡乱地用粗布包好,放进了竹篮之中。他抬头向上望去,密密麻麻都是身着蓑衣的人,分不清哪一个是将领,哪一个是普通士卒,让他无所适从郁闷不已。
“查验无误,你们进城吧。”那个冷峻之极的声音又出现了,语调之中满是欣喜。片刻之后,定陶城的西门轰然洞开了。“进城!”那屯长面露喜色,一带马,一马当先冲进了城门之中,背后三四百骑舞动刀枪,发一声喊,流水般冲进了城门。“活捉张邈!”“杀呀!”
“随我入城!”定陶东门外,五六里处,一座小丘之上,曹操缓缓收回了千里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