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汉建安十四年,五月十六日,辰初时分,洛阳,南宫,天子寝殿之内。
“陛下,今日的奏折到了。可否搬到这里来?”一个中黄门蹑手蹑脚地走了进来,叉手施礼,尖着嗓子说道。“奏折?拿进来吧!”建安天子懒洋洋地答道,语调之中多了些调侃和诙谐,全然不似往日的愁眉紧锁。经过昨日毒酒、白绫、匕首的三重洗礼,他似乎新生了。
今日的奏折似乎异乎寻常地多,满满当当,足足装了两大箱子,看那样子,至少有几百本。“噫!这是何意?往日的奏折,不过几十本,今日莫非严家老店的笔墨纸砚大减价吗?咹?”皇帝满脸惊诧地站起身来,背着双手走过来,围着两大箱子奏折一连转了好几个圈儿。
“这个??????”中黄门抬眼瞅了天子一眼,有些不敢出口了。“迟疑什么?讲嘛!”建安天子有些恼了。“陛下!”中黄门连忙就势儿跪下,嗫嚅地说道。“一共六百三十八本,其中六百三十三本是上疏劝谏,劝谏天子不该亲政??????”中黄门说完了,伏下身子不敢抬头。
“哦!原来如此呀!这不关你的事儿,把这些奏折都搬到太后那里去好了。朕今日忙着写罪己诏,没功夫儿看这些劳什子奏折,只好劳烦太后喽!若是太后问起,你就说,天子正在泼墨挥毫,正忙着写一片锦绣文章呢!”天子微微一笑说道。“诺!”中黄门应了一声去了。
“翰墨春秋??????”天子取过朱笔,饱蘸朱砂,刷刷几笔,在宣纸上画了一个小孩儿。小孩儿憨态可掬,似乎正在追逐一只芦花大公鸡。大公鸡被追得急了,支棱着翅膀儿,咯咯叫着,反过身来就要开啄。天子细细看了看,又寥寥几笔,加上了一株亭亭如盖的老槐树。
“此生做个富家翁?富家翁??????哈哈哈哈哈哈哈!”天子掷笔于地,纵声狂笑了。
“今日,可是吕征回京的日子?”与此同时,温王府中,静室之中,吕布放下手中的《春秋》,抬头问道。“是,温王!再过一个时辰,吕征就回来了。”在吕布身后,一个俏生生的声音答道,此人正是貂蝉。她手里端着一个铜盆,身后几个丫鬟抬着一个热气腾的大木桶。
“温王,你与二公子十余年不见,总该好生沐浴一番,也是做父亲的样子。像这般蓬头垢面,就不怕人笑话笑话吗?”貂蝉扑哧一笑,麻利地放下手中的铜盆,向后招呼道。“把木桶放在这里!麋贞妹子,别藏着了,快过来搭一把手儿,为温王沐浴更衣,准备见二公子!”
“来了!来了!貂蝉姐姐,我这就来!”一个娇憨的声音响起来了,紧接着,一个皮肤白嫩、满脸稚气的少女跑了进来,她左手拿着一幅字,右手却是一柄如意。“麋贞,别人的如意都是玉的,你手中的这一柄如意如何是镶金嵌玉的?”吕布伸了个懒腰,微笑着问道。
“温王,这一柄金如意是给二公子的,我特意让家兄打造的。这十几年来,每年二公子都有十几车的礼物送来,除了金银珠宝以外,都是来自泰西的稀罕物儿。我麋贞总不好白收他的礼物吧?特意相求郑康成先生写了一幅字儿,家兄说重量太轻,压不住,特地儿打造了这一柄镶金嵌玉的金如意。据家兄说,这一柄金如意价值千金,除此之外,还有一百车礼物。”
麋贞跳着走到吕布面前,献宝似得将字画和金如意交给吕布。“一百车礼物?东海麋家好大的手笔!”吕布缓缓打开那一幅字画儿,饶有兴致地看了起来。“家兄说,二公子的妻妾多,没有一百车,还不够他分的呢。家兄还说,后宫不乱,家就不会乱。”麋贞含笑答道。
“好一个‘后宫不乱,家就不会乱!’子仲之言,甚慰我心!”吕布放声大笑了。
温王府内,静室之中,郭嘉端坐如松,眼观鼻,鼻观心,仿佛老僧入定一般。此次被俘,他心中绝望至极,原本想着七尺白绫,吊死在房梁之上算了。可是,吕征的那一句话说服了他。“郭嘉,人生百死,或轻于鸿毛,或重于泰山。士人之死,当死得其所。天下士人之中,唯独你在曹军和汉军之中都呆过,难道,你就不想为后人留下点儿什么吗?”苦苦思索了几天几夜之后,郭嘉终于想明白了,文王拘而演周易,仲尼厄而作春秋,他应该效法先贤。
“奉孝,别来无恙乎?”就在郭嘉心中备受煎熬之际,一个威严和煦的声音在他耳边回响起来了。他猛地睁开双眼,定睛一看,温王吕布一身朝服,正笑吟吟地看着他,仿佛多年不见的老友相逢一般。“温王!”郭嘉大吼一声儿,两行热泪夺眶而出了,刹那之间打湿了衣襟儿。十余年前,他在温王幕府中时,宾主之间常有此语,如今沧海桑田,如何不令人泪下。
“奉孝,你这是何苦?说句实话儿,我当你是子侄,子侄少不更事,犯了错儿,做长辈的难免拉下脸来,狠狠教训几句儿,又何曾如同寇仇一般?来来来,饮茶!”一看郭嘉放声大哭的模样儿,饶是吕布心如铁石,也不禁有些嘘唏了。他拎起茶壶,为郭嘉满斟一碗。
郭嘉号称鬼才,绝顶聪明,一见此情此景,也不由得破涕为笑了。他抬起大袖,接过那一碗茶,一仰脖儿,一饮而尽了。“温王,郭嘉少不更事,还请温王海涵一二。”“这就对了嘛。我看你,还是我的子侄,不过,并州诸将对你恨意极深,中土,你是不能留了。这样吧,我派你到吕征军中,以正四品上补用,你看如何呀?”吕布端起茶碗,一边喝一边问道。
“郭嘉谢过温王!我定当竭尽全力,辅佐大都督!”一听这话儿,郭嘉连忙整肃衣冠,拱手相谢了。说句实话儿,温王如此言说,大大出乎他的意料之外。若是这十余年来,他一直在温王幕府之中,早就是正三品的尚书了。奈何十余年蹉跎,一觉醒来,已是沧海桑田。
“奉孝,我来问你,刘玄德这人,你怎么看?”吕布摆摆手,示意他不必介怀,然后,缓缓开口问道。“刘玄德这人嘛??????”郭嘉沉吟片刻,终于开口了。“刘玄德雄才大略,深得众心,又极善于作伪,豪杰壮士无不为其所惑,当世之英雄也!麾下关羽、张飞,皆万人敌,为之效死,无人能挡。依我之见,刘玄德非久居人下之人,其心深不可测。古人云:‘一日纵敌,数世之患也!’温王当早早图之,切莫使其脱离羁绊,虎跃龙腾之时,则天下危矣!”
“哈哈哈哈哈哈哈!”吕布纵声长笑了。“奉孝,英雄所见略同!随我会一会刘玄德!”
“刘备久在京师之外,无缘得见温王,今日一见,闻名不如见面,见面胜似闻名,温王,当世英雄也!刘备愚驽,受人蛊惑,对温王刀兵相向,大罪一也!温王监国之时,不率兵来投,反倒与孙曹合流,大罪二也!天兵大至,仍然负隅顽抗,冀图逃亡交州大罪三也!”
一见了吕布,刘备连忙免冠叩首,伏地不起,说完了这一番话,两行热泪竟然滚滚而下了!抬起头来,已是满脸泪花,那一幅梨花带雨的模样儿,看得温王府中的女官、侍女们个个芳心乱跳。好一个顶天立地的英雄!好一个百炼精钢绕指柔,识情识趣儿的风流人物儿。
“玄德,你这是做什么?起来说话,起来说话嘛!”一听这话儿,吕布连忙起身,伸出双手扶起刘备。“来人,为玄德净面!”“诺!”左右的莺莺燕燕们一拥而上,为刘备净了面,忙乱之间,刘备的身上被轻轻捏了好几把。饶是刘玄德见多识广,兀自忍不住胆战心惊。
“玄德,这一位是郭嘉郭奉孝,你们应该见过面。这一次,你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大汉的天下,还要借重你的长才,咱们来日方长嘛?听说你是中山靖王之后,一会儿去拜见一下天子,彼此之间也好叙叙旧。搞不好,你还是当世皇叔呢!”吕布望着刘备,哈哈大笑了。
“温王,大都护的车驾马上就要入城了!”送走了刘备之后,吕布整肃衣冠,前往大殿等候吕征归来。就在此时,刺奸将军马忠大步流星而来,垂手肃立道。“好!将昭懿夫人被刺一案的案犯尽数儿提来!今日,我吕布要借这些人的人头,杀人立威!”吕布以掌击案道。
“诺!”马忠响亮地应了一声儿。“温王,还有一事,天子查过家谱,刘备是他的叔祖。”
“哦?竟有此事?”吕布皱起了眉头。如此看来,刘皇叔变成了刘皇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