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星朗站起身，大巫说过，当年苗地出过人蛊，之后便是一场浩劫，前朝覆灭。顾星朗看着靠着树身站立的人，这人是人蛊，那这个人只能是当年的那个苗地人蛊。
    “走吧，”人蛊站直了身体。
    顾星朗说：“你要带我去哪里？”
    “你也可以出去找那个和尚，”人蛊往林深处走去。
    顾星朗背起了苏英，跟在了人蛊的身后。
    一连三天，顾星朗没有离开归恶林，而林中空地上的一地碎尸腐烂发臭，臭味被风吹着，传遍了整个珠峰。
    什么样的东西会发出如此臭味？
    大战来临之前，永生寺上下第一次人心惶惶。
    归宁一直想将归恶林中的消息传出来，只可惜他回到禅房之后，就被莫问软禁起来，无法迈出禅房一步。
    顾星朗进入归恶林的第五天，珠峰之上又是大雪纷飞，傅博远终于经莫问允许见过了，被困禅房之中的归宁。
    归宁这会儿眼下一圈青黑，眼中布满血丝，神情焦躁。
    傅博远将禅房门掩上，几步就走到了归宁的面前，小声道：“陛下您？”
    归宁指了指窗外。
    傅博远看看这扇关着的窗。
    “呜，嗬嗬——”
    窗外传来了叫声，傅博远愕然道：“药人？他派药人来，来看着你？”
    归宁盯着这扇窗，将嘴唇咬得发白。
    傅博远走到窗前，推了推这扇木窗，发现凭他的力气还推不开这窗。
    “药人进不来，”归宁冷声道：“不过我看过他吃东西的样子了。”
    傅博远走回到了归宁的身边。
    “我不听话，我们玄武人都会变成这样，”归宁道：“这就是莫问要告诉我的事。”
    傅博远看一眼茶几上放着的清茶，拿手指沾了茶水在茶几上写道：“莫问决定阵兵燕回城，臣明日就将带兵出发。”
    归宁看着傅博远写在茶几上的字。
    傅博远又写：“顾星朗应该已经把这消息送出去了，臣发现景陌派来，混进信徒里的那些人里少了一个。”
    归宁说了一句字：“好。”消息传出去就好啊。
    傅博远犹豫了一下，又沾了点茶水，在茶几上写道：“陛下心意已决？”
    归宁呼地一下抬头看傅博远。
    窗外的药人这时又应景似的叫了起来。
    归宁听了这叫声几天，还是感觉毛骨悚然。
    “陛下？”傅博远低声喊道。
    归宁也拿手指沾了茶水，在茶几上笔走龙蛇地写道：“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傅博远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似乎是被归宁此刻的决绝吓到。
    归宁看了傅博远一眼，在茶几上写道：“莫问不死，天下永无宁日。”
    傅博远又迈步上前，手指沾茶水，在茶几上写道：“若臣在阵前依计行事，顾星朗却无法将陛下带出永生寺，这要如何是好？他已入归恶林不返五日了。”
    归宁说道：“你不必担心我。“
    “陛下？”
    归宁说：“你去吧。”
    傅博远叹了一口气，跪下冲归宁磕了一个头，道：“臣明日一早就领兵前往燕回城，陛下保重。”
    归宁说：“你去吧。”
    傅博远转身出了禅房。
    禅房外，两个莫问的侍从僧人站在门前，都是一副恭敬的模样。
    傅博远看着这二人将房门关上，道：“劳烦二位照顾好我家陛下。”
    “阿弥陀佛，”一个侍从僧人念了一声佛号，道：“将军放心，贫僧们一定会好好照顾陛下的。”
    归宁坐在禅房里，入神地听着傅博远的脚步声渐行渐远，等回过神来时，归宁才发现自己已经出了一身的冷汗。跟景陌们不同，归宁从来就不是个勇敢的人，他害怕，永生寺所有的一切都让他害怕，他睡不着觉，甚至也吃不下东西，甚至有想过自我了结性命，来摆脱这让他备受煎熬的一切。
    只是他死了，他的朋友们怎么办？
    让这个天下从此以后成为药人横行的世界？
    大好的山河，那些他还没入画的青山绿水，从此落入莫问这个疯子的手里？
    归宁身体发颤地坐在禅房的坐榻上，他不能向莫问低头，他的兵马一定要在两军阵前，对莫问反戈一击，哪怕到时候，顾星朗没办法将他带出永生寺，他被莫问杀了，变成药人，归宁想他也认了，他这辈子画不出让公主殿下喜欢的画，至少也要做一件让公主殿下能给他点赞的事。
    莫问坐在自己的佛堂里，听着侍从僧人跟他复述归宁与傅博远的对话。
    “主持，”侍从僧人说：“傅博远对药人之事很不满。”
    莫问转着手里的串珠，道：“不满不要紧，他知道他的陛下有可能被药人所伤，这就足够了。”
    归宁在永生寺中，傅博远敢弃家人的性命于不顾，那他敢弃归宁的性命于不顾吗？莫问相信，傅博远不敢，归宁是被他带上的永生寺，再因为他的背叛而死，那就再也没有一个玄武人可以容下傅博远了。从点滴窥人心，傅博远对药人之事不满，这不正好说明，这人在乎归宁的命？
    “主持，”佛堂外，传来一个侍从僧人的声音。
    “进来，”莫问道。
    这个侍从僧人道：“主持，诛日的细作抓到了，只是他，他服毒自尽了。”
    莫问抬手拂袖，佛堂的门似被风吹一般大开。
    门外地上的尸体七窍流血，面色紫黑。
    “他死前倒是不会觉得痛苦，”莫问说道。
    侍从僧人说：“贫僧无能。”
    “罢了，”莫问道：“即是诛日的细作，那这人的家人一定在景陌的手上，他不会招供任何事的。”
    “那这尸体？”
    “扔进后山，”莫问抬手，门又似被风带着一般，关上了。
    侍从僧人拖着尸体往外走，尸体的脸蹭在台阶上，将脸皮蹭掉了一大块，还没有完全凝固的血流了一地，黑色的血，融进了白雪里，污黑了一片。
    又一队赶来护佛的信徒，被永生寺的僧人领着，在山间的一片空地上停了下来。这队人里有男有女有老有小，被山间的风雪吹得瑟瑟发抖，却仍是在老人的带领下，跪在雪地上，遥遥地冲永生寺跪拜，那是他们心中的圣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