琅琅……
这应该就是那个孩子的名字。
云殊眸底一抹暗芒闪过,随后伸手,扶着女子上了马车。
魏青棠回头,见他还站在那里,问道:“阿殊?你不上来么?”别说两人分开这么久,便是以前,也常常同乘一辆马车。
可云殊淡淡抬头,瞥了眼马车里面的孩子:“先走。”
魏青棠一愣,瞬间明白他的意思,昭儿不知为何对他抵触得厉害,他是不想在这个时候加剧他的敌意……可这样一来,两人又要分开,即便知道只是一小会儿,心里也实在舍不得。
抿抿唇,俯身靠过去。
因是半蹲在马车上,她这个动作便显得有些危险了,云殊眉头微蹙抬手护在她周边,薄唇欲语,却蓦觉唇上一片柔软。
女子俯下身,蜻蜓点水般地在他唇上亲了一下:“放心,我会劝劝昭儿……”说罢钻入马车,徒留云殊立在那儿,晦暗幽深的眼底,浮起一丝难解的情绪。
她这般……
倒是叫他,下不去手。
清寒的眸底几番沉浮,最终,云殊阖上眼,缓缓地轻出口气。
也罢,看在她的面上,他也可以……
饶过那个叫琅琅的孩子。
马车开拔,车厢里,魏青棠小心地给昭儿清洗伤口。
那朱阀的人没有骗她,他们只想活抓,没想杀人,所以孩子身上的都是些皮外伤。
可看着那细白的小手上多出伤痕,哪怕只是条小口子,她还是气得要命。
果然,就该把他们全杀了!
“娘……”
冷不丁,孩子开口。
魏青棠抬头看着他,只见云昭挤出一抹笑:“没事,不疼。”
他这话让她心疼得要命,一下子搂住他:“是娘不好,没保护好你们。”
然而云昭仰起小脸,认真地说道:“不关娘的事,娘是最好的。”
这孩子远比同龄人早慧成熟,可越是这样,她就越发地内疚。
伸手拂开他颊边的发,魏青棠柔声道:“昭儿,下次遇到这种事不可再逞强了,你只是一个孩子,不该牵扯到这些争斗中……”云昭似乎想说什么,她伸指压住他的唇,“听着,娘知道你随你师公习武,论剑法,许多人都不是你的对手。可不管你有多么厉害,在我们这儿,你永远只是爹和娘的孩子,所以有些事,轮不到你来扛。”
云昭小脸似有动容,可听见她话里的“爹”,眸光一闪,又紧紧抿住嘴唇。他好像在纠结什么,眉头都拧成一团,魏青棠抬手摸摸他脑袋:“想说什么?”
云昭犹豫道:“那个人……”
魏青棠眉一挑,便见他蓦抬起头:“娘,你喜欢那个人吗?”
这话问得直接,魏青棠也直言不讳道:“喜欢。”
云昭顿时捏紧小手,漆黑的眸子里,划过一丝懊恼。
魏青棠见他对阿殊敌意这么大,也稍微正色,揽过他的肩膀肃容道:“昭儿,那个人不是别人,是你的爹爹,你不喜欢他吗?”云昭没有说话,她便又问了一句,“是出什么事了吗?娘记得以前,你最崇敬最欣赏的人,就是他。”
这话一落,小家伙眼底登时升腾起火焰。
不是憧憬的光芒,而是熊熊的怒火。
他好像在克制自己什么,忍了许久才憋出一句:“娘,上次我同您说的那个人,就是他!”
魏青棠一怔,上次,是哪次?
旋即想到什么,面露惊悚:“你是说在大街上那次险些被人抓去,就是他?!”
云昭无比郑重地点了下头。
魏青棠:“……”
很好,原来父子俩不是第一次见面了,他们第一次相见就已经掐起来了,阿殊还差点伤到他,这可真是……
她嘴角一阵猛抽,可算明白那孩子爹为何不上马车了。
深吸口气看着孩子:“昭儿,这样说起来的话那是个误会,当时你爹爹不知道是你,你也不知道那是你爹爹……咳,娘是说如果你是因为这个讨厌他……”
“不是因为这个!”小家伙断然道,“因为他是宸王,所以不能是他!”
魏青棠:“???”
这是什么意思,他明明最崇拜他,却又不希望他是他的父亲?
云昭红着眼睛咬着嘴唇道:“宸王是杀神,可连自己的家人都护不住,让您吃了五年的苦……”
听到这儿,魏青棠总算明白他在纠结什么了。
不是大街冲突,也不是因为其他,而是他对宸王的期待值太高了,当得知他就是他们的父亲,五年前却没能及时阻止这一切时,心理落差太大才会有这样的反应。
魏青棠嘴角弧度不自觉扩大,俯下身,凝视着孩子的眼睛。
“昭儿,娘说过,当年不怨任何人,一切只是造化弄人。”
“你爹爹在外打仗,是保家卫国,没能及时回来,是家国难全。他虽有宸王封号,杀神美名,可到底不是真正的神,不可能面面俱到、事事皆在掌控。”
云昭有些愣,接着肩头一沉,落入一个温暖的怀抱。
魏青棠抱着他,在耳边轻语:“昭儿,这些话娘很早也想对你说了,你不是神,不可能事事完美,所以不要对自己太过严苛,知道吗?”
孩子眼眶一热,视线中渐渐升起雾气。
他用力闭了闭眼睛,可那股热意愈发涌动,烧灼得眼底一片滚烫……
良久,他伏在母亲怀里,轻轻说了一声:“知道了,娘。”
……
这边母子谈心暖意融融,另一边的马车上,却是气氛沉凝数九寒天。
竹一跪在那儿,已经把那天跟踪去客栈结果跟丢、然后得知是母子三人的事情回忆了十几遍,连那掌柜脸上有多少根胡须都回忆出来了,主子却还是闭着眼没有让他停下。
无奈之下,他只能向秦恒打眼色。
秦恒当然知道主子想听什么,只是一切未明朗前也不敢乱说,他咽了咽口水,试探道:“主子,属下以为,传言未必是真的。那个叫琅琅的孩子……未必就是王妃所生!”
云殊闻言,一直闭着的眼睛倏然睁开。
他看向秦恒:“怎么说。”
秦恒只觉压力如山,后背顿时冒了一身冷汗:“这个……这也是属下的猜测,您想啊,那个云昭……咳咳,属下是说那位小公子和您长得多像啊,那眉、那眼,活脱脱一个模子倒出来的,而且时间上也对得上,肯定就是小主人!至于那个叫琅琅的孩子,兴许就是王妃收养的,您看现在这世道,到处都在打仗,王妃她又一向心慈,也许是路过某个战乱之地,正好碰上这孩子失去双亲,就心软把他收留在身边,这不也合情合理吗?”他说完赶紧看了眼方城竹一。
两人啄木鸟似的点头:“合情合理、合情合理!”
云殊面上神情似怔忪了一下,旋即垂眸:“会是如此?”
“当然!王妃她对您情深义重,又怎么会红杏出墙……呸呸呸,属下是说被其他男人蛊惑,趁虚而入这种事,是绝不可能发生在王妃身上的!”秦恒赌咒发誓,方城竹一也在一个劲儿附和。
苍天在上,他们主子和王妃要是再有感情纠葛,谁都得疯!
云殊眸中闪过深思之色,随即,缓缓点头:“她不会。”
秦恒松了口气,打铁趁热:“对啊,那说不定就是王妃收养的孩子,说不定连名分也没有,肯定是比不上咱们小主人的!”自从得知云昭身份,秦恒就一口一个小主人,叫得毫无压力。
可惜云殊对此反应冷淡,略微点了下头,便又思忖起其他。
秦恒眼皮跳了跳,可算明白主子介意的不是孩子的问题,而是王妃和谁生得……
他在心中默默祈祷自己没有猜错,要不然,又是一场灾难了。
不一会儿,到了洛阳城门,前面的马车停下。
秦恒下马上前询问,看见小主人伏在王妃膝盖上睡着了,魏青棠朝他做了一个噤声的姿势,然后轻轻将昭儿的脑袋移开。
她下了马车,云殊也走下来,目光深邃地望着她:“不回去?”
魏青棠回头看了眼昭儿:“要回,不过得先去医馆找大夫,昭儿的伤,不请人看看我总放不下心。”
云殊颔首算是同意,又听她道:“那什么,阿殊……我这边得带着昭儿去医馆,琅琅那头,想请你走一趟……”
秦恒听得眼皮一跳,这什么意思,喊主子去接那个“私生子”?
云殊目色微深并未开口,魏青棠有些尴尬道:“我知道你们父子还没见过面呢,不过你放心,琅琅很乖的,性子比他哥哥和顺得多,你们见着了肯定也会喜欢上他的……”
这话一落,四周空气顿时凝滞。
云殊眸色顿时深沉,秦恒汗毛倒竖抢着道:“王妃,您说清楚,什么父子……那个叫琅琅的,也是您的孩子?”
魏青棠还没察觉这里面异样,说道:“是啊,琅琅和昭儿一样,都是我们的孩子。”
他们下意识忽略了“我们”的“们”字,脑子里就一个念头,那个叫琅琅的果然是私生子!
云殊眼底骤寒,一股看不见的风暴遽然而起,他握紧手指,几乎是用尽全身力气才抑制住抓她……
“琅琅?”
薄唇边极低地吐出这个名字,魏青棠点点头:“嗯嗯,他个头儿比昭儿要矮一些,小脸肉嘟嘟的,爱笑,嘴也很甜,你们去书院一见他就能认出来……”
秦恒听得脸都绿了,王妃这是在作死吗,居然让主子去接她的私生子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