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城城楼上,点燃的火把“卟卟”的泛着火光,在刹那间爆发,又在瞬间熄灭。
听到守城兵士报告有一支曹军叫门的消息,车胄不敢怠慢,急忙披甲登楼观望,在凛冽的寒风中,车胄紧了紧战袍,将身躯紧紧的包裹在厚重的铠甲中,希望能让自己的形象显得更高大些。
以车胄的身材,站在行伍中间如果不细细打量,很难被人认得出来,曹军中藏龙卧虎,有名望有本领仪表堂堂的将领一抓一大把,车胄在其中实在太不起眼了。
年介四旬的车胄身材略有些矮胖,脸上是坑坑洼洼的麻点,这是他小时出痱子时落下的,后来年纪渐渐增长,这麻子却始终如影随行的伴着他。
车麻子——,在曹军将领中不时有人拿这个绰号打趣车胄,这是他最不愿意听到的。
有道是打人别打脸,骂人别骂短,就因为这个,车胄与军中多数将领的关系都不怎么样,尤其是夏侯兄弟和曹仁、曹洪等几个曹操的亲戚。
自恃着更亲一层关系的夏侯渊、夏侯惇、曹仁、曹洪等哪里会把车胄放在眼中,每一次议事前都是“车麻子,车麻子——”的叫个不停,直到曹操出来才罢休,而每一次被呛得满面通红的车胄都只能怒目而视,忿而不语。
好在,好在这一次攻打完吕布之后,曹操将自己留置在彭城,这样一来就不必再受奚落了,车胄在庆幸之余,又不禁有些失落。
男儿四十,正是建功立业的大好时候,徐州刺史——,这个官职听起来倒还不错,但车胄很明白,远离许都就意味着讨好曹操的机会大大减少,以后再有什么升官发财的机会估计是轮不到自己了,说的白一点,在徐州刺史这一任上,如果自己运气好,也许能一干到老,如果运气不好的话——。
运气不好会怎么样?车胄不敢再想下去了,他情不自禁的摸了摸怀中藏着的司空曹公密信,那信中只简短的几句话,意思就是要他留心刘备有什么异常情况,有不对劲的地方马上向许都报告。
刘备,虽然因为军粮的事车胄与刘备义弟张飞刚刚干过一架,但就这一点事还不值得许都的曹公来关心,至于其它,难道说刘备有反叛的图谋?车胄禁不住打了一个寒战。
如果刘备真的有心脱离曹公,那仅凭着自己手中千余的兵力又如何能是刘备兄弟的对手,本来在琅琊郡、鲁郡还有臧霸的青州兵策应着,但前些天臧霸率军攻入北海,正与袁绍军激战脱不开身,而其它的军队都是远水难解近渴。
就这样一边胡思乱想着,车胄登城伏着城垛向外探望,黑暗中,火光朦胧,他只隐约瞧见一支打着“曹”字旗号的队伍正在城下等待进城。
“车麻子,快开城门!”城下响起一声大喝。
这个声音听起来有些熟悉,车胄正谋思着究竟是谁在喊自己时,忽然间又听得城下暴喝:“车麻子,再不开城,误了明公的大事,这责任你可负得起?”
车胄心中本为应如何抵御刘备可能的进攻担忧,突然间又被这连声大喝惊扰得疑惑不定,遂有些慌了心神,车麻子这一声“骂”除了曹营中的同僚外,旁人知道得不多,这城外的兵马说不准是曹公派来增援的呢?
这样一想,车胄在踌躇再三之下,终于下了开门的决心。
“开门。”车胄回首对着城下的兵卒叫道。
随着“吱呀呀——”城门的开启,城外守候已久的兵卒蜂拥而入,锃亮的刀枪明晃晃的闪着寒光,未等开门的士卒回过神来,就被乱刃剁成一堆肉泥。
“是敌人!”一名尚未咽气的都尉惨叫着大喊,在他的喉管处,鲜血淋淋。
在冲入城中的那一队敌卒中,一员穿着火红战袍的大将尤其引人注目,在他的手中,擒的是一把锋芒闪闪的大刀。
“关某在此,匹夫车胄,还不早早授死!”
车胄大惊失色,脸上麻子一突一突的跳动,他万万没有想到此人是刘备的结义二弟关羽关云长。
“备马抬刀!”车胄硬着头皮喝道。
同是用刀混饭吃,车胄自然知晓关羽的武艺刀法比自己强过太多,但身为守城的一方主将,如果不挺身出战,那么很快就会兵败如山倒。
曹操治军素来是铁面无私,纪律严明,当初征伐二度张绣之际,大将于禁见青州兵暴乱,遂下令部曲将作乱之徒斩杀,这个擅自作主的举动几乎差一点让于禁送了性命,车胄心中明白,如果自己临战不战而逃的话,会是怎样一个结果。
事已至此,与其窝窝囊囊的背上耻辱的骂名,莫如先拼一个鱼死网破!车胄擦去一把脸上的冷汗,翻身跃上马背。
“关羽,汝以诈袭城,岂是英雄所为?”车胄大声喝道,同时手中刀平端,护在胸前。
关羽凤目微睁,傲然冷笑道:“在关某眼中,你车胄不过是一蝼蚁耳,踩之即死,至于关某英雄狗熊,汝又有何资格妄论?”
关羽说罢,傲慢的将刀拖于身后,并且挺直身躯直逼向车胄,这是一种完全不设防的姿式,关羽的全身上下在这一刻可以说是破绽百出。
车胄眼中掠过一丝羞怒,关羽的狂傲让他感受到无比的难堪,本来只想做做样子的他这时已是骑虎难下。
“看刀!”车胄奋力一刀劈出。
刀势直取关羽的面门。
车胄的刀重二十余斤,虽然远不能与关羽的冷艳踞相比,但挟着车胄全力劈落的这一股劲道,关羽要想躲闪也不是易事。
冷风扑面,关羽从容依旧。
在他眼中,车胄的这一刀是如此的缓慢,慢得让他打不起迎战的精神。
虽然过去已有大半年了,但至今,与吕布的那一番惊天动地的大战犹在关羽心头缠绕,那狂烈奔放的一招一式是如此的经典,无论是进攻、还是守御,都是那般完美无缺。
“去死吧!”关羽眼中厉芒大盛。
就在转瞬之间,关羽手腕一翻,一直拖在身后的刀迅急的从胁下穿出,抢在车胄的刀落下之前,顺势一碰,一股强大的力道顿将车胄的刀震偏了方向,同时,关羽的冷艳踞籍着一碰的刀势下滑,径取车胄已僵直了的颈项。
“你——!”车胄只来得及呼出这半句,颈上一颗斗大的人头已冲天飞起,断首处鲜血喷涌而出,犹如一汪突然涌出的血泉。
关羽一挟马腹,飞掠过堪堪倒下的死尸,伸手一把将掉落的车胄首级擒在手中。
随后,他大声喝道:“反贼车胄,吾已杀之;众等无罪,投降免死!”
本就心无战意的守城兵卒见主将一合未到就身首两处,个个忙不迭的弃下兵器投降,这时,在后接应的张飞也与杀进城内,见兄长神勇斩杀车胄,不甘落后的张飞大喝一声,率军杀入城内,是夜,张飞的放任之下,可怜车胄上下老小二十余口竟尽遭乱军屠戳。
张飞性情暴躁,治军唯喜勇猛,对于军纪不甚讲究,这一番进得彭城,又没有刘备在旁约束,倍受缺粮之苦的张飞部卒如何能收敛得住。
建安四年十月十七日,车胄被杀、徐州失守的消息传到许都。
司空府,书房。
曹操“啪”的一下将持在手中的一把玉制折扇摔到地上,他的脸上怒容满面,额角青筋突露,颌下黑须轻颤,眉宇下那对精光闪闪的眼睛露出慑人的寒光。
“大耳贼端是可恶,可杀!”曹操一边用脚将碎裂的折扇踩得粉碎,口中犹不住的怒骂。
此时,房中无人,曹操不用担心失态给属下看见,董承等五人被诛后,衣带诏上具名的人中,除了远在西凉的马腾外,就剩下左将军皇叔刘备了。
要不是有袁绍的牵制,曹操早就准备挥师东进,讨伐刘备了,想不到刘备居然滑如泥鳅,不等自己发难就先发起横来,这令曹操着实有些恼羞成怒,一向自诩精明过人的曹操这一回让刘备讨了个便宜,想当初,刘备被吕布赶得失魂落魄时,曹操收留了他,想不到如今这个大耳贼竟然以怨报恩,反噬一把。
这时,荀彧推门而入,看见地上残碎的玉片,一怔道:“明公,天子求告董妃已怀孕五个月,望能网开一面,侥其母子一死。”
荀彧和荀攸叔侄是曹操器重的两大谋士,荀彧长于内政,荀攸长于战略,两人各有所能,都甚得曹操重用,不过,虽为叔侄,荀彧与荀攸的想法却并不相同,年少一点的荀攸对于汉室早已不抱什么幻想,在他眼中只有曹操才是主公,而荀彧则不一样,自小受过陈蕃、窦武熏陶的荀彧对汉朝天子还有诸多的留恋,这也就是荀彧会为皇帝带话求请的原因。
若换作平时,曹操还会顾及一下荀彧的面子,但今日,受到刘备刺激的他已掩饰不住心中的恼怒。
曹操冷笑道:“走——,我正要去面见天子,让他好好瞧瞧他刚认的这个皇叔是个什么东西?”说罢,曹操气冲冲跨剑出门直奔皇宫。
皇宫内,献帝正忐忑不安的等待着荀彧的消息,这些天来,年轻的皇帝过得胆战心惊,衣带诏事泄,国舅董承等一干尚可信赖的臣子全部被曹操杀害,曹操下一个会杀谁?
当初,董卓废立天子的事情就发生在自己身上,这一次曹操会不会也效仿而为。
“陛下宽心,荀大人去了这么久,也许真的能说动司空大人罢手?”伏后轻轻的端过一樽清水,服侍着皇帝刘协喝下。
虽然许都的日子比在洛阳时要好过许多,至少不必再担心会挨饿,但与董卓以前焚毁的那个皇宫,许都的这个宫殿着实要寒碜了太多。
“唯希望如此。”刘协长叹一声,愁眉不解。
正这时,只听得急促的脚步声响,一脸怒容的曹操带剑迈步而入,在他身后,是不知所措的黄门侍官和跑得满头大汗的荀彧。
黄门侍官是惊惧曹操带着凶器闯入后宫,担负守门重责的他是拦也不是,不拦又不是,曹操的权势滔天,不是他一个小小的黄门侍官能够阻挡得了的。
“董承谋反,陛下知否?”曹操大声斥问道。
刘协本就有些惧怕曹操,这时见曹操一付盛怒之相,顿时面色惨白,只支吾道:“司空大人可是说董卓,那董贼早已伏诛经年矣!”
曹操冷笑道:“非董卓,乃国舅董承耳!陛下怎么这般健忘,可要看看破指血诏,董承一党,俱已伏诛,今只剩下此女,为了大汉的江山永固,请陛下舍私情痛下决心。”说罢,曹操一挥手,跟进的武士涌入后室,将正在床榻上休养的董妃拖起,带至跟前。
董妃已怀有五月身孕,隆起的腹部因为这一番挣扎而起伏不定,将已成形的胎儿因为惊吓而悸动,在董妃的凄厉哭喊声中,羊水破处一股血污从其身下流出。
“帝尚无子,请大人千万手下留情,暂留董妃母子一命,待其分娩后再杀不迟。”伏后跪地哭求道。
曹操一把推开伏后,只冷冷的说道:“留这一个逆种下来,难道说让他为自己的母亲报仇吗?”政治斗争,自古如此,斩草不留根,昔日战国时“赵氏孤儿”的故事早被人传颂流传,曹操当然不会给自己给下后患。
“来人,取白练,看在陛下的面上,赏你一个全尸便是!”曹操冷笑着对着董妃说道,随后,他跨剑头也不回的出门,只留下怔怔发愣的荀彧和皇帝等一干妇孺哭泣不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