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武城关外的山谷之内,营帐井然排列,外围放置了据马,在山谷四周的山顶之上,还安排了暗哨,监视四周的动静,巡逻的士兵在营帐内穿梭着,严阵以待,没有半点放松的样子。在中军大帐之内,段虎大大咧咧的坐在地上的绒毯上,身体靠在身后俯卧在地的虎王身上,麾下的文臣武将分列两边,丁喜、贾渊和林重师跪坐在左侧,而李昊、吴兴武和黄烈则在另一侧,黑熊领着亲卫在门外护卫,现任亲随幕僚的柳含嫣静静的跪坐在左侧的一张软垫上,与丁喜并列,林湄娘则趴在为她准备的文案上,无聊的玩弄着手中的毛笔。
正如丁喜所料,由于现在久安帝需要倚重段虎,对于他所提出的要求可以说是全盘接受,吕梁、任忠和张全义等人全都留在了武安城内。另外张全义之前统领的那一万威武军也过渡到了吕梁的麾下,成为五万白马岭守军的一部分,张超也在任忠的帮助下在安民郡建立了一万的厢军,与白马岭相互呼应,对武安城形成钳制状态。如此明显的监视,久历官场的张全义又怎么会不明白,虽然心中非常不满,但是对段虎发自本能的畏惧,令他不敢升起任何一丝反抗的念头。不过段虎在临走之前,让四宝楼船和林家分一部分利益给他,这种补偿性的赠礼令到他心中的怨念消散干净,忠实的按照段虎的吩咐,为其在武安城训练新军,以备不时之需。
在大帐之中,除了这些人以外,站在队列最后。靠近帐口的地方,还有一个无论如何都不应该出现在这里的人,他就是武安城的首席外伤大夫田七。
在大秦地等级制度中,大夫郎中和其他手工艺者,就跟妓女、奴仆一样,同属贱籍,上不得入朝堂,下不得进宗祠。在大秦朝廷之中虽然也设立了太医院。但是那些太医即便是太医院总管。都不得踏入崇明殿一步,否则便是罪犯欺君,可诛九族,在军中也有随军郎中。也和朝堂一样不许入中军大帐。然而像段虎这样让一个大夫堂而皇之的位列文武之中,在大秦开国以来。从未有过,所以当他下达这个命令之后。众人皆持反对意见,就连一向对段虎言听计从的丁喜也颇有微词,只有黄烈不为所动。
段虎之所以会如此厚待田七,主要是为了他麾下的那些士兵,对于他来说,他麾下每一个士兵,包括火头军都是极其珍贵的,受不得半点损伤。在一个多月前,段虎曾亲自约见了田七,他希望田七能够在军营任职半年,负责教授军中步卒一些最基本的护理疗伤之法,想要借此令士卒在以后的战斗中,减少伤亡。
田七刚开始还有些犹豫,不过当见到段虎神态极其诚恳,加上段虎开出的条件极其优厚,就授其帐前参事一职、允许他如帐议事这两点,他就已经很难拒绝了。为此他将武安城地医馆交托其弟,让其弟继承家中地医馆招牌,带着几名弟子,进入了捍死玄甲军中,另外他还向段虎提出希望可以在段虎的军中一直任职下去,不要设置半年的期限。对此段虎当然拍手赞同,并且在军中专门设立了一个军医处,让田七负责管理,对其信任有加。
“将军如此敬重曾辉,怕是会个他带了很大的麻烦吧!”
段虎早先在大庭广众之下对曾辉敬重有加一事,令林重师不禁担心起来,说道。
“嘿嘿!”贾渊冷笑了两声,摸着他地山羊胡须,说道:“只怕主公就是想要让曾辉遇到麻烦,否则他又怎么会甘心背弃文霖,加入我们呢?”
“话是这样说不错,但是……”李昊皱了皱眉头,注视着段虎,担忧道:“长乐长公主的个性想必将军也是知道地,若是让她察觉到曾将军有一丝背叛她的念头,便会以雷霆之势将其扑灭。属下担心曾将军可能会因此受不少苦,甚至会丢掉性命也说不定。”
“此事不必担心,”丁喜替段虎解释道:“将军已经派出了部分身手不凡地捍死军士暗中护卫,若是发现半点不对,会先将曾将军救下再说。”
“曾辉这人虽然在京师八军之中,算不上什么特别出色的人才,但其领兵作战勇猛过人,而且谨慎小心,也算得上是一员将才,”段虎漫不经心的抚摸着虎王的绒毛,神色淡然的说道:“不过曾辉练兵带兵独树一格,由他带出的兵几乎都是白甲军的精锐主力,七成的白甲军将士都是他的弟子门生,所以他在白甲军中声望极高,可以说除了文霖以外他是唯一可以控制整个白甲军的人,这才是我最看重他的地方。只要他投入我的麾下,那么也就等于白甲军落入了我的手中,这岂不是一箭双雕吗?”
段虎这段日子可谓是忙碌非常,每天除了领兵练兵之外,还须向林重师学着处理一些政务,并且向柳含嫣、贾渊和丁喜学习兵谋权变之术,到了晚上,查看丁喜整理成册的各地情报和细读雷满留给他的兵书武册也成了他的必修课程。虽然过得非常紧凑,可受到的成效却是巨大的,他身上逐渐有了那种上位者的气势,而且喜怒也不再过多的表露在外,而是深藏在脸下,看上去冷冰冰的,可却给人一种神秘莫测的感觉。
吴兴武躬身说道:“将军深谋远虑,非我等所及,属下佩服得五体投地。”
“本将军不喜欢这套虚的,以后少来,”段虎朝吴兴武摆了摆手,而后问道:“兴武,一个多月前,你就说召集以前的部下前来投效,如今都快到京师了,怎么一个人影子都没看到呀?”
吴兴武尴尬的摸了摸头发,解释道:“将军。这可怪不得我,如今大秦正在并州用兵,和北疆异族打得是不可开交,无论是入关还是出关都需要经过极其严格的查验,我的那帮手下全都被困在草原上了,过不了关,进不到大秦地界来。”
“嗯,这倒是个难题。
如今并州那边有万骑军、龙武军、天雄军、昭义军、忠义军和并州铁骑。京师十二支军队就有五支在那边。而且上个月就连武腾大营的南征大军也派过去了,总兵力怕是达到了五十多万了吧?这样强大地军力竟然还和北疆异族僵持不下,实在让人疑惑。“段虎皱了皱眉头,闭目想了一下。看向丁喜,问道:”丁长史。你知道这次北边的战事为何会如此持久吗?“
丁喜也皱眉说道:“依属下只见,只怕这次北疆异族有高人相助。”
“不错!”熟悉军务的贾渊点头赞同道:“以往北疆异族的铁骑只会直来直往。敌来破敌,城过掠城,而这几个月北疆异族好像完全改变了自己的铁骑风格,变得圆滑起来。遇到大股的军队便四散逃开,遇到小股的军队就集中予以消灭,行踪飘移不定,实在很难对付。由计观人,能够出此计谋的人绝对不是北疆异族,反而有了一丝南人地气息。”
“算了!不必再想了,反正最近不会对我们形成影响。兴武,你等会儿修书一分,让你地部下额等这次战事结束后,再进来吧!千万不要乱闯。”段虎朝吴兴武吩咐了一声,而后又转向林重师,问道:“林长史,我们还有几天就到京师了?”
“四天!以如今大军行进的速度来看,还有四天的路程,”林重师想了想肯定的回答道。
“四天是吗?张融已经先行将我入京地消息带回京师,照他的速度只怕要到明天午时才能到京师,如此一来京城也有足够地时间准备我们的到来了。”段虎闭上眼睛,脑海里浮现出丁喜和张融等人为他描画地京师繁华,忽然眼睛睁开,说道:“李昊传令下去,全军明日缓行,既然他们已经开始做准备了,就让他们把准备做足。”
“是。”李昊站起来,走出帐外,传令去了。
林重师不解的看着段虎,问道:“将军,为何会如此做?我们不是越早进入京师,就越安全吗?这岂不是给了他们在沿途袭击我们的机会。”
“我就是想要他们沿途袭击我们。”段虎直言不讳道。
“什么?”林重师惊讶的看着段虎,不知道该说什么。
贾渊愣了愣,随即恍然大悟,阴阴一笑,说道:“主公怕是想要敲山震虎。”
丁喜也看出了段虎的计谋,轻轻抚须,淡淡一笑,点头道:“将军此计甚好,既能够让皇上看到我等实力,对将军更加有信心,且更加重用将军,又可借此消灭那些京师敌对势力的爪牙,令其短时间内无法无法组织第二次袭击,也令长乐长公主重新考虑是否值得和我们正面交锋,我们也好有时间腾出手来,控制南衙禁军。不过将军若是要打的话,就要全力扑杀,不容逃走一个,这才能起到敲山震虎的作用。”
“既然这样,那么……”对于丁喜的建议,黄烈也很是赞同,思考了一下,问道:“我等就要随时提防敌人偷袭,要是可以知道敌人会在何处设伏那就好了?”
“七星谷!”一直静坐柳含嫣忽然出言说道:“敌人可能会在七星谷设伏。”
可能是因为接触频繁,段虎对柳含嫣面容的自制力也增强很多,不会再像以前那样失态,也能分清对柳含嫣的情感。在这一个多月的接触中,柳含嫣和对世局和朝局的把握着实让他吃惊了一下,分析结果几乎和丁喜、张融二人一模一样,而且柳含嫣的博学也令他和其他人钦佩万分,更加切实的帮助了他,对他将那么大的权利给柳含嫣,也就不再反对。
“七星谷?”他听到后,脑子里细想了片刻,问道:“莫非是豫州边境上的那个七星谷?”
“是的。”
柳含嫣从身旁的一个包袱之内,摸索着拿出一叠绢布来,交给丁喜在段虎面前摊开。赫然是豫州、漳州和京师的地图,上面的山水城镇都记载地非常详细,只见在豫州通往京师的必经之路上有一小段曲折的山谷路。
“属下也认为他们是在七星谷设伏!”贾渊也点头赞同道:“七星谷乃是进京的必经之路,而谷外七星关的守将严成是长乐长公主的门客,如此一来,就可以轻易的让京师任何一支守军离开驻防地,去到七星谷设伏,做到神不知鬼不觉。着实有些难对付……。”
“等等。我认为他们不会在七星谷设伏。”
这时从队列尾部忽然传来一个怯怯的声音,打断了贾渊地分析,众人回头一看,出声那人原来是从未在营帐议事之时发过任何言论地田七。看着田七有些怯生生的样子。众人不禁皱了皱眉头,视线略带鄙夷。
被这等身份的人打断言词。贾渊脸色也有些不悦,面带冷笑。讥讽道道:“恕贾某眼拙,没想到田大夫也知道行军打仗之事,可否敬告一二,指教指教我等愚昧之人。”
丁喜也不喜欢有一个如此身份的人在营帐之内,淡淡地瞟了他一眼,冷漠的说道:“田大夫,这里不是医馆,我等说地也不是医道上的事情,你可不要胡乱出言。”
“我……”见到众人皆是如此态度,田七十分懊恼,脸色气得通红,欲言又止。
“够了!”段虎忽然大声叱喝,眼睛冷冷地扫过众人,维护道:“田大夫进大帐之内议事是我同意的,你们如此抵制他就是在抵制我,莫非你们认为我也不应该在这营帐之内胡乱出言?”
“属下不敢。”众人听后皆惊,连忙俯身齐道。
“哼!都起来吧!不要做出一副诚惶诚恐的样子,你们都清楚我不会对你们怎么样的。”段虎冷哼一声,神色逐渐缓和,说道:“田大夫既然已经成了你们的同僚,我就希望你们可以携手合作,不要在内部搞什么歧视,你们可明白?”
“属下明白。”众人顿了一下又齐声道。
“明白就好。”段虎看向田七,神色温和,问道:“田大夫,你说吧!把你的理由说出来。”
田七感激的看着段虎,在他的鼓励之下,深吸口气,不再理睬众人异样的目光,说道:“其实属下反对的理由很简单,那就是七星谷这个时候会长满冷哀花。”
“冷哀花?”众人皆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互相不解的看了看,看到的解释一脸茫然。
对田七没有任何反感的黄烈疑惑的问道:“田大夫,这冷哀花跟敌人不会在七星谷设伏有什么关系呀?”
田七缓缓说道:“冷哀花,其性属凉,可用于止血生肌,镇痛理气……”
丁喜冷言说道:“田大夫,我们不想知道这花有什么药性,我们只想知道敌人不能设伏的原因。”
段虎现在也有些苦笑不得,淡淡的说道:“田大夫,尽快步入正题。”
“其实敌人不能设伏跟冷哀花的药性有关。”田七神色坚定的说道:“冷哀花开放之时,会发出一股香气,这种香气可用来镇痛,但闻久了也会让人失去直觉。如果敌人想要在七星谷设伏的话,肯定会要事先安排人在那里,那些人就会长时间闻到花香,如此一来,他们……”
“如此一来,他们就会全都失去直觉,反而为我们所擒获。”丁喜接过田七的话,沉思了片刻,神情慎重,连连问道:“田大夫,这种冷哀花的药物为何我等从没有听说过,它的这种药性可靠吗?除了你之外,还有谁知道这花的药性呢?”
田七想了想,回答道:“这花的药性是我从一古籍上看到的,也亲身尝试了一下药性,由于此花生长在严冬季节,平常百姓很少有人在这个时候出远门的,所以知道此花的人很少,不过想来太医院的那些太医们或许也会知道这药的药性。”
丁喜神色愉悦,一拍大腿,高声道:“好!这样就太好了!”
众人闻言,皆不知所措,皱着眉头,疑惑不解,只有贾渊、柳含嫣和黄烈会心一笑,若有所思。
这时,丁喜站起来,走到田七跟前,躬身道歉道:“田大夫,刚才丁某得罪之处,还望原谅。”
“丁大人多礼了。”田七慌忙站起来回礼道。
“丁兄,这是何意?”林重师不解的看着丁喜,问道。
“用人不疑,唯才适用,将军的用人之道的确要强过丁喜太多,丁喜受教了。”丁喜没有解释,回身朝段虎行礼,而后坐回到软垫上。
贾渊这时也像丁喜一样,回身给田七道了歉,而后向众人解释道:“主公的用人之道贾渊钦佩万分,想必大秦,乃至天下能够不拘身份如此用人的上位者少之又少,更别提那些眼高顶天的皇族贵胄了。想必长乐长公主他们肯定不会如将军这样,让一名大夫参与此等见不得人的事情,所以他们必然不知道冷哀花的事情,那么……”
林重师这才明白过来,喜不自禁,接着说道:“那么他们依旧在七星谷设伏的话,那么他们就会被冷哀花的药性所迷,让我等不费吹灰之力,手到擒来。”
吴兴武则兴奋得拍手大笑,道:“哈哈!这样实在太好了,这不就是白捡的便宜吗?”
“的确是白捡的便宜。”段虎淡然一笑,伸手抚摸头顶剃光以后刚刚长出不久的头发茬子,微微闭目,问道:“除了七星谷,还有其他可以设伏的地方吗?”
“含嫣认为还有一处地方,可以设伏。”柳含嫣自信的说道:“就在离七星谷五十里左右的一马川。”
“一马川我知道,那个地方是个大草场,一眼望去,尽览无遗,一切异动可尽收眼底。”李昊传完令,回到营帐内,听吴兴武说了之前的事情,而后听到柳含嫣的话后,出言反驳道:“这样一个无从躲藏的地方又怎么可能设伏呢?”
“李将军,莫非忘记了,在韩王手下不是还有三千精甲骑兵吗?”柳含嫣神色自若,解释道:“他们若是派一人在前探察,而后暗号通知埋伏在草场外围的骑兵,在这一马平川之地对我们来回冲杀,即便我等有甲盾护身,也会对我们这支新军形成威胁。”
“这没什么好担心的,能够来场硬仗对玄甲军来说,未尝不是好事。”段虎神色肃然,正色道:“我玄甲军建立以来,只不过消灭了一些山贼,都是小打小闹,还未经历过一场正规的攻防战。若是他们敢用骑兵在一马川设伏的话,对我们来说,无异于是一场小型战争,正好可以借此看玄甲军的操练成果,找出其中不足之处,加以改进,所以无论怎样看对我等都是只有益处,而无害处。”
“将军英明。”众人齐声赞道。
段虎随后转头朝田七问道:“田大夫,军中伤药准备得是否齐全?”
田七答道:“回将军的话,伤药已经准备齐全,供应五千士卒绰绰有余。”
“这样最好,打仗难免伤亡,但是我不希望我的士兵因为没有及时医治而死在伤营里。”段虎一直强调士兵生命的重要性,潜移默化的影响了手下的人,令他们逐渐也和段虎一样重视每一个旗下士兵的生命,所以皆点头赞同段虎的话。
段虎又转头朝手下的将领们吩咐道:“你们现在下去,和你们各自旗下的管带们商讨一下应对事宜,呈上来给我。”
“是,将军。”李昊等武将站起来,抱拳行礼,转身走出营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