慈禧看着地下跪着的几十个近支宗室,气不打一处来,他们一个个都是肩膀上挂着孝章,进了大堂就开始哭。慈禧压着火气道:“都起来说话,我还没死呢!哭什么丧呐?说说吧,这是给谁戴的孝?”
端郡王载漪抬头看了看慈禧,带着哭腔道:“老佛爷,您可得给奴才们做主啊!辅国公他死的冤啊!”
慈禧冷冷一笑:“哦,你们是给载澜出头来了?好,都起来。”见他们还在地上哭,勃然大怒道:“都给我起来!怎么,我老了,说话不管用了是怎么的?”
几十个宗室都是吓的一哆嗦,赶忙爬起来。在慈禧几十年的积威之下,早就怕她怕的要命了。
这些人的眼睛都红了,但是不是哭的,一夜打牌、听戏顺带“端”了几个坤角,都没睡觉,硬熬成了这样。载漪道:“老佛爷,这庄虎臣也太无法无天了,眼睛里还有朝廷吗?一个四品的道台没请旨就敢杀国公,这还了得?奴才看,和造反也没多大区别了!”
慈禧冷冷的看着他道:“你怎么知道他没请旨?”
载漪梗着脖子道:“奴才就没看见邸报。”
满屋子的大臣一起白了他一眼,心里都是郁闷,这事儿捂都还怕捂不住,还明发邸报?怕洋人不知道你们这些爷去杀俘虏啊?可事情又不能明说,难道说朝廷在作伪?那也太打脸了。
慈禧一摆手道:“好了,这事儿我知道了,你们跪安吧。”
载漪还来劲了,大着嗓门吆喝道:“请老佛爷的示,今天奴才们想给枉死的澜公爷讨个说法。不杀庄虎臣,朝纲不肃,人心不安。宗室不宁。八旗人人自危啊!”
慈禧火也上来了,往下一看,近支宗室一共分了左、右两翼,左翼两族,右翼四族。六个族长下面居然有四个,右翼近支第一族族长镇国公载泽,右翼近支第二族族长贝勒溥伦,这端郡王载漪是右翼近支第三族的族长。还有个左翼近支第二族族长贝勒载澍,来的也够全的,都到了一多半了。
慈禧突然笑了,心里明白,这是载漪带人来和自己打擂台了,估摸着看着大阿哥即位无望,垂死挣扎罢了,但是这么多地近支宗室。一但合了槽那也是很不得了的势力。她平静的问道:“那依着你地意思,怎么办?”
载漪仰着脸道:“依着奴才地意思,灭了庄虎臣的九族,把这庄虎臣千刀万剐祭奠辅国公。”
荣禄半闭着眼睛声音不大的接了一句:“杀了庄虎臣,那前线的仗怎么办?”
载漪乜斜了他一眼道:“这天下又不是只有庄虎臣一个会打仗的。咱大清猛将如云,又有百万神拳忠勇可恃!量他几个洋毛子也翻不了天!”
慈禧听他说起义和团,突然一阵恶心,当时怎么就听了这些人的话,发什么昏。和九洲万国。普天下的列强就同时开了战,弄的差点没命。洋人地子弹都打到了慈宁宫了。当时李莲英吓的直哆嗦,壮着胆子拣起了弹头,还热的烫手。想起这些,慈禧还有点后怕,但是还是强装平静,看着他道:“哦,你倒说说,你有个什么章程,杀了庄虎臣容易,那善后的事情如何是个了?”
载漪受了鼓励,更是气壮如牛:“奴才以为,那些洋鬼子也都是纸糊的老虎,一戳就破,这娘子关不就是个例子?一仗就抓了一千多活的!咱大清百万雄师,还有四万万百姓,都是久服王化的,各个都是心向朝廷,只要调度得宜,这些联军不在话下。奴才以为,这个和也不要议了,那些主张议和的都是些奸臣,统统抓起来,该罢官地罢官,该杀头的杀他几个,调天下勤王之兵,奴才愿领一旅之师,亲冒矢石,杀回北京城,迎太后回銮,也让这些洋鬼子知道知道咱们八旗的厉害!”
慈禧见他说的口沫四溅,越看越觉得他这脸是如此的讨厌,平日里怎么就没瞧出来呢?荣禄和庆王悄悄交换了一下眼神,都是冷冷一笑。昨天他们接到溥伦地秘报,早就明白什么意思了。这载漪是最怕议和成功的。现在全天下都知道,洋人是帮着光绪的,一旦议和成功,说不定光绪就又重新亲政,那还有他的好?他带着几十个义和团就冲了紫禁城,要不是太后拦着,当时就把皇上给杀了,如果一但光绪重新掌了权,头一件事怕不就是要砍了他的脑袋。就算太后还继续训政,可太后马上就七十地人,光绪纵然身子骨不好,可也才三十来岁,熬也把太后熬死了,一旦太后没了,他地下场恐怕比和绅还惨,和绅好歹有十格格在嘉庆面前求情,保住了全家的性命,只杀了他一个人,载漪就凭这弑君地罪过,灭门就不冤枉了他。现在满朝的人都明白了,感情他的意思就是不要去议和。
载漪还在滔滔不绝道:“这庄虎臣一个汉人居然骑到咱满人头上了,他狗一样的东西,杀他不过是捻死个臭虫,这些汉人都不是好东西”
这下犯了众怒了,几个汉人军机和大学士都是把眼睛瞪得铃铛般大,慈禧也实在听不下去了,怒道:“够了!你混帐!圣祖康熙爷就说过满汉一体,好家伙,过了快二百年了,你居然还提什么满汉之分?康熙爷的母亲佟佳太后就是汉人!乾隆爷的母亲钱佳太后也是汉人!这么说,列祖列宗都不是好东西了?这大清朝就你一个好东西!”慈禧也是真火了,连这些先太后的尊号都不叫了,直接称呼起姓氏了。
载漪吓的一哆嗦,急忙跪在地上,但是他今天也横了心:“奴才失言,但顺治爷在罪己诏里就说自己其罪一,就是重汉人不重满人。动了国本!”
载漪今天也是说话糊涂,满汉之分是民间的说法,实际上应该是旗民之分。汉军八旗也是旗人。也有铁杆庄稼,今天他一杆子算是把一船人都打了,连裕庚都对他虎视眈眈的,他虽是贝勒,可也是汉军旗出身的。慈禧也老辣,直接就抓住这个语病,把几位先太后都给弄出来了。这几位虽然是汉军出身,可都是旗人。算不得正经地汉人。可谁敢挑她话里的毛病啊?
慈禧平复了怒气,也觉得今天的事情不是那么简单,这么多地宗室,也不能一棍子都打死吧?她看着载澍道:“你是左翼近支第二族地族长,你说说吧。”
载澍平日里口吃,说话结巴,今天居然口齿也利索了,他道:“奴才以为。端郡王虽说话语激切了些,但还是为了大清好,忠心可嘉,这庄虎臣目无朝廷,擅自威福。将来必是朝廷的祸患,如不及早处置,将来天下督抚和掌兵大臣都效法,开了疆臣杀亲贵的头,那恐怕国将不国了!”载漪也急忙接话道:“对。奴才就是这个意思!这样的人要是不杀。那朝廷以后还叫什么朝廷?”
慈禧面无表情的看了看他,然后看着礼亲王世铎道:“礼亲王。你是领班的军机,你说说,你是怎么看的?”
世铎哆哆嗦嗦站起来道:“奴才这个耳朵,最近是越来越不好使了,刚才端郡王和澍贝勒说什么,奴才都没听见,现在这耳朵里还是嗡嗡叫呢。”
慈禧不满的看了他一眼,也没办法,世铎是出名地“世面糊”,万事不做主的摆设,因为他身份贵重,亲王的爵位,年龄又大,所以做了领班的军机。有清一代,自打成立了军机处,那就是领班军机一个人说了算,其他人都是样子货,惟独他是打定主意明哲保身的,所以现在荣禄以军机第二位的身份,行了领班军机的职权。
慈禧又看看下面一脸无所谓表情的溥伦,心里也是有点奇怪,这位平日是荒唐惯了地,从来不搅和到军国大事,今天是怎么了,也跟着起哄?
慈禧看着他,问道:“溥伦,你是右翼近支第二族的族长,也是亲贵,这些人里,你年龄也是最大的,既然来了,你也说说吧,看你魂不守舍的,想什么呢?”
溥伦收起了那副轻浮相,正色道:“奴才以为,凭庄虎臣的功劳,应该给封个官了,老是这样地候补,也实在是冷了功臣的心啊!刚才老佛爷问奴才想什么,奴才在想,该给这庄虎臣上个什么好听点的勇号。”
溥论的话,如同晴天里的一声霹雳,把这些憋着来闹事地宗室惊呆了,载漪更是怒不可遏叫道:“溥伦,你他娘地到底是哪一头的?”
慈禧用手指着载漪,气地浑身都颤抖道:“你混帐!这里是朝堂,你就敢这么撒野?口出秽言!来人,把他给我叉出去!”
几个大内侍卫直接就把他给架了出去,他今天也是王八吃了秤砣了,大叫道:“溥伦,你这个混蛋,吃里爬外的东西!”
慈禧仍然气的发抖,嘴角都在抽搐,半天说不出话来。
满朝都吓得跪在地上道:“请太后息怒!”
过了好半天,慈禧才平静过来,伤心道:“这都是我调教出来的,怎么都是些这样的东西?活活要怄死我!”然后她看见下面跪着的乌压压的一地人,叹气道:“算了,都起来吧。”
大家这才爬了起来。慈禧看着庆王道:“老七,你是左翼近支第一族的族长,今天这六大族长都差不多到齐了,你也说说话吧。”
下面那些今天准备上演《三哭殿》的宗室,一看叫到了庆王,都知道载振是挨了打的,而且庆王最是溺爱这个儿子,都眼巴巴的看着他,等着这位最受太后宠爱的总理王大臣给他们出头。
庆王轻轻一笑道:“老佛爷,奴才家那个不成器的东西,这次也去祁县闹事了,还被庄虎臣打了二十军棍,奴才给庄虎臣发了个电报,上面就三个字
慈禧也来了兴致。问道:“哪三个字?”
庆王慢悠悠道:“打轻了!这样不懂事的畜生,打死了也不可惜!”
慈禧感动道:“有你这样的阿玛,孩子不会学坏了。你是懂管教的!”
庆王一翻话让这些都死了心了。呆呆的看着,这庄虎臣杀了个辅国公,这么泼天地大事,竟然会是这么个结局?庆王今天的态度也是太出他们意料之外了。
慈禧又转过脸看看在座位上瑟瑟发抖的载沣,说道:“载沣,你也是去过祁县地,你也说说吧,说说这庄虎臣是如何地跋扈。看看他到底是不是年羹尧。”
小醇王载沣本来就胆小,一见太后问他,吓的立刻就突碌到地上了,跪着连连磕了几个响头,哆嗦着从怀里掏出一份奏折道:“老佛爷,这是奴才的请罪折子,奴才糊涂,一时莽撞。请老佛爷降罪!”
他这一手,大出所有人的意外,只有荣禄好象是不以为意,还是坐在椅子上眼睛半眯着养神。小醇王偷眼看太后的脸色缓和了些,又壮起胆子道:“奴才的阿玛是带过兵的。奴才小的时候也看过,俗话说,大将军八面威风,载澜把枪都顶到庄虎臣地头上了,庄虎臣要是不杀他。怕是以后这兵也就带不了啦。统兵的大将要是没有杀伐之气,那不就成了庸人。这娘子关的仗今后打起来也就艰难了,奴才回头想想,这庄虎臣要是不在那个当口杀一儆百,怕是再闹出什么大乱子也说不定,奴才现在想起来,还冒冷汗呢!”
他这一番奏对,让一直摆弄怀表的光绪都听楞了,眼睛里闪过光芒,这弟弟是长大了,懂事,将来必是个可用的。晓得韬光养晦了。
慈禧满意的看着他道:“嗯,你能懂得这些,这趟祁县你也算没白去,你阿玛是个明白人,可惜死的早,你额娘拉扯你不容易,朝廷将来还要指着你们这些年轻的。”
载沣在地上跪着眼圈都红了,带着一丝地哭腔道:“奴才不懂事,惹老佛爷生气了。”
慈禧脸色转好,轻笑道:“算了,起来吧,知道错了,以后不犯了,还是个好的。”
这些来弄事的宗室这下是彻底蔫巴了,事情的发展都邪门了,载振挨了打,庆王楞是不生气,载沣在祁县丢了面子居然还上折子请罪,看来要糟糕了。呼啦啦跪倒了一片,满屋子都是请罪之声,只有贝勒载澍还是站的直挺挺地。
慈禧看见他就讨厌,他的福缙虽然也是自己的侄女,但是夫妻感情不好,经常在自己这里说载澍对她如何如何不好之类的,听的久了,也就腻味这个有点口吃地侄女婿,偏偏戊戌年地事情上,载澍对光绪甚是同情,经常在家说什么“牡鸡司晨,非国家之福”这样的混帐话。今天见他这样地挺着腰杆子和自己呛火,更是气不打一处来,问道:“载澍,你还有什么要说的?”
载澍平日和宗室里来往不是太多,惟独佩服薨了的老六王爷奕忻,六王爷死的时候,他就在旁边,他的一句遗言一直在耳朵边回响:“这大清的宗社怕是要亡在方家园了!”这话当时把他吓的一激灵,出了一身的冷汗,这方家园可是太后的娘家啊!
现在他也是把心一横,直楞楞的答道:“太后任用私人,现以私爱废大清国本,区区一个道台擅杀国公而不问,这样的事情如何让宗室心服?长此以往,国将不国!”
慈禧本来刚刚好点的心情被他又给气的话都说不出来了,指着他,半天才把呼吸调匀:“好,你说的好!我就是任用私人了,我就是要国将不国!我就是打算把祖宗的江山给败坏了!你能把我怎么样?”
然后高叫道:“来人啦!把这个忠臣孝子给我发往宗人府看管,削了他的爵位!永不叙用!”
几个侍卫又过来,把他也给拖出去了。这下子,那些宗室就更是吓的只剩下磕头了。
慈禧怒冲冲的看着他们道:“把这些混帐东西都给我
荣禄一看,要出大事儿,也顾不得养神了,急忙跪道求告道:“老佛爷息怒啊!”
所有的军机大臣、大学士、六部九卿的堂官也都跪下道:“老佛爷请息怒,息怒啊!”
慈禧长叹了一声道:“罢了,罢了,你们都给我滚出去,都交给宗人府看管读书,多看看圣贤书,磨磨性子吧。”
这些人都是谢恩后,连额头的冷汗都顾不得擦就赶紧的退了出去,个个都是面无人色。
庆王轻声问道:“那端郡王如何处置?”
慈禧提起载漪本是恨的牙根痒痒,但是一想起自己那个最宠爱的侄女,就灰心丧气道:“罢了,他就罚俸三年,也交给宗人府看管读书吧。”
庆王见慈禧情绪低落,笑道:“太后,奴才有个私事,不知道在这朝堂上讲,合适不合适?”
慈禧看他笑的诡秘,也是有些奇怪道:“老七,有什么你就直说。”
庆王一指载沣道:“奴才看醇王年龄也不小了,太后也该给他指门婚了。”
慈禧沉吟道:“哦,你的意思是谁家的格格合适?”
庆王道:“这个奴才还没想清楚,还是太后定夺吧。”
慈禧想了想,看着荣禄道:“你家的大丫头,我是看着好的,就把她指给载沣吧?”
荣禄当时跪在地上,老泪纵横,说不出话来。
庆王笑道:“荣中堂家的大格格是太后亲手调教出来的,又是太后的养女,配醇王奴才看是再合适不过的了,荣中堂,醇王,还不谢恩?”
俩人都是跪地磕头谢恩连连。
慈禧的心情又高兴了起来:“好#瑚性这丫头也封个和硕公主吧!和载沣你是敌体了,一般的品秩,你可不许欺负我闺女啊!”
载沣又是连连磕头道不敢。
荣禄看着慈禧哭的说不出话来,心里五味杂陈。自己是把光绪得罪苦了的,一旦他要亲政,自己怕是末日就到了,现在慈禧给配的这门婚,就是自己一家将来的护身符啊!况且光绪无子,大家都知道将来载沣要是有了儿子,那很可能就要承袭大统的,到时候,自己就是太国丈了!老佛爷对自己的荣宠那是没话说了,替自己想的深呐!
光绪也被这突如其来的情形弄的蒙了,半天也没想明白,只是呆呆看着这个身材瘦弱的弟弟,见慈禧回过脸看自己,又低下头继续把弄那块金怀表。
庆王见慈禧转怒为喜,哈哈大笑道:“今天一天封了三个公主,真是我国朝的大喜事啊#旱什么也要多喝几杯,荣中堂、醇王、裕贝勒,少不得最近要叼扰你们几顿好酒了!”
三人连忙起身对庆王道谢。
荣禄突然想起了什么,问道:“老佛爷,这庄虎臣如何封赏?”
慈禧一拍椅靠子,笑道:“这刚才又是生气,又是高兴,怎么把他这个正主给忘了?他的事情回头你们军机处拟个条陈,总不会让功臣寒了心的。”
庆王笑着对慈禧道:“老佛爷,今天这么高兴的日子,您不得留我们几个在您这里吃顿饭?奴才家今天可是没开了伙啊!”
慈禧笑的前仰后合道:“老七,你也不是好东西,打秋风都打到我这里来了?好,今天就赏你们一顿好的!来人,安排传膳!”
满朝文武哈哈大笑,朝堂上一团和气,仿佛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