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虎臣和容龄彼此对视良久,沉默了半天,异口同声道:“你瘦了。”
俩人同时为彼此的心有灵犀开怀一笑,是啊,都瘦了。容龄在北京到处奔波,天天参加各种新闻发布会,在中外记者面前替他树立高大形象,也同时在无力的替慈禧开脱。不管是什么样的应酬场面,哪怕是再累,也从来没有拒绝过,能不瘦吗?仔细看她,竟然都已经有了黑眼圈,让人着实的心疼。庄虎臣在娘子关,一身系数万大军之命运,身后还有山陕数千万百姓的安危福祉,更兼要防备朝堂的倾轧,心都操碎了,能不瘦吗?但是他的瘦和容龄的不同,容龄那是过度操劳的憔悴,一种落花缤纷的凄美,而庄虎臣的则是减掉了身上和脸上的赘肉,显得更精干了,原来的阳光少年的轻狂与稚嫩尽消,一种军人的冷竣与政治家特有的深邃难以捉摸的神情。
容龄用纤细修长的手指抚摩着庄虎臣的脸,欣慰道:“庄,你成熟了,比原来更威武了。”
天已经冷了,她的手指有些凉,庄虎臣心疼的抓祝糊的手,用自己宽厚的手掌给她暖着,轻轻笑道:“你要学会照顾自己,你为我做了那么多,我真的不知道怎么感谢你。”
容龄淡然一笑道:“庄,你和我还需要说什么感谢吗?”
庄虎臣轻轻揽住容龄的柳腰,她的腰本来就很细,穿的又是西洋式样的礼服,鲸鱼须子做骨架的紧身胸衣更是把身体的曲线勒地凸凹有致。庄虎臣问道:“穿这么紧的衣服,不难受吗?”
容龄笑道:“早就习惯了,刚开始在法国的时候自己说什么也不穿不上,必须让保姆帮着穿。穿上就觉得透不过气,呼吸都困难,现在时间长了,就习惯了。”
庄虎臣心疼道:“不舒服就别穿了,还是中国式样的衣服穿着舒服。”
容龄笑着敲起了脚道:“我要是穿上中国衣服。人家看见我的脚还不笑死?”
庄虎臣也被她逗笑了,但是不知道为什么,猛然想起楚颦儿一双穿着绣花鞋地三寸金莲,走不了几步就脚疼的皱着眉头,她那受惊小鹿般的神态总是在眼前浮现,让庄虎臣总觉得融不进今天晚上的气氛。美丽的秋景,皎洁的月光,孤男寡女、独处一室,所有应该发生些暧昧而温暖的小故事的元素都具备了,可是庄虎臣却怎么也提不起劲头。
容龄靠在他身上。满脸都是陶醉与幸福,她轻轻问:“庄,你想过没有,等议和完了,你打算怎么办?”
庄虎臣随口道:“娶媳妇生孩子。”
容龄娇笑着在他身上拧了一把,笑道:“没正经!”
庄虎臣疼的吸了口凉气道:“谋杀亲夫?你是潘金莲啊?”
容龄被她逗的哈哈大笑,笑够了以后。轻轻伏在他耳朵边道:“等你议和完了,咱们去法国好不好?我天天陪你在塞纳河边散步,然后我们生好多好多地孩子。”
庄虎臣脑袋里浮现出一副画面,一大群的孩子围绕着他叫爹,然后自己忙着洗尿片刷奶瓶,在洋人地方长大的人就是不一样啊,如果换了楚颦儿,你打死她,她也说不出这样的话!庄虎臣被自己过于丰富的想象力吓了一跳,然后随意说道:“生那么多孩子做什么?组织足球队啊?你当领队。我当教练?”
容龄白了他一眼道:“你就会胡说!你还知道足球?我真的觉得你应该是在西洋长大的人,你和大清国地人太不一样了!”
庄虎臣笑道:“大清国的人和洋人有什么不同,还不都是一个鼻子两个眼睛?”
容龄的头靠在他肩膀上,扭过脸轻轻道:“庄,我们去国外好不好?我不喜欢大清国。”
庄虎臣疑惑道:“哦,为什么?你可是旗人的格格啊!又是太后封的公主,到了国外,你可就只是个普通的中国女孩了。”
容龄皱起了眉头道:“这些我都不稀罕,我在法国是自由的,即使穿上这么紧的衣服。我一样可以呼吸到自由的空气,可回到大清以后,我就觉得那种让我觉得无法呼吸的压抑!太后是对我很好,她很疼我,赏给我很多宝贝。可是我不喜欢这样地生活。在大清。我要画很奇怪的妆,照镜子的时候。我会被自己的样子吓到,可是我不能不那样画,因为太后喜欢看,太后如果让我跳舞,我就必须跳,哪怕我身体不舒服也不可以表现出来。太后是很宠爱我,但是我能感觉到,那是一种主人对宠物的爱,而不是一个长辈对孩子的疼爱。她要我做什么,我必须做什么,如果我敢违抗她的意志,那么我的全家都会陷入灾难。在别人的眼睛里,我是高高在上的公主,可是我知道,我在大清只是太后地一件玩具而已。”
庄虎臣心更疼了,把她搂的紧紧,她话音里渐渐变了抽泣:“庄,我们走吧,我在大清国好害怕!这里的人这里的一切都让我觉得害怕,我感觉不到这里是我的祖国,这里地人看我地眼神让我觉得自己是个怪物,我有时候做梦会梦见被他们装到笼子里,而他们在外面笑,那种笑声随时都在我耳朵边响。”
庄虎臣轻轻拍着她的后背道:“别怕,有我在,你什么都需要害怕,我会保护你地。”
容龄点了点头,脸上还挂着泪珠,但是已经浮现了笑容:“我知道,联军你都不怕,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是能吓到你的,有你在,我什么都不怕了。”
庄虎臣看着眼前这个楚楚可怜的女孩,在别人眼睛里她是高高在上的公主,人上人,可居然也会怕的睡不着觉,当生命和一切权力操在别人手里的时候,什么荣华富贵都是假的,上面赐予你的,也随时可以剥夺,顺便加上身家性命作为利息。
在绝对的专制下,没有哪个人敢说自己是真正安全的,每个人都过着朝不保夕的日子,随时担心说错了一句话,或者是做错了一件事,即使你什么都没错,但是当君主觉得你错了,或者干脆就是他心情不爽想找人撒气,而你偏偏正好出现在他面前,那么你的灾祸就来了。
一个公主,而且是老太后最宠爱的人居然宁可放弃富贵尊荣,到国外去过平常人的日子,庄虎臣几乎差点就脱口而出,我愿意陪你去,可是面对容龄殷切的目光,他还是低下了头,庄虎臣知道自己做不到,让一个男人舍弃理想,本身就是很痛苦的事情,而庄虎臣还确切的知道中国的苦难不是这次北京议和以后就可以结束的,那让他如何可以放弃自己的责任。老天既然让自己穿越,那改变历史,让中国人少受些苦难,复兴这个民族就已经成为了他的职责,无法推卸,不能退缩。
庄虎臣低下头,沉默不语。容龄的目光也黯淡了下来道:“我知道,你有个非常美丽的未婚妻,和她比起来,我只是丑小鸭,我想独占你的感情,真是太自私了。”
庄虎臣苦笑,女人怎么什么时候都往这个方面想,自己还真的不是那种“任它弱水三千,吾只取一瓢而饮”的男人,“一个夫人,一个妻子,一夫一妻三口人好好过日子”的生活自己也是满向往的。但是自己一直太忙了,忙的根本无暇顾及感情方面的事情,在这个时代,个人的感情太微不足道了,可以说是不值一提!那种在前线战火纷飞的状态下,居然还能为点鸡毛蒜皮的小事情又哭又闹的故事,绝对是胡说八道,除非这个统帅的智商为负数。情圣绝对做不了好统帅更做不好一个政治家。将军的性格应该是火山,平时看起来岩石般的冷浚,一旦爆发则是冲天的火焰。政治家则是躲在沙土里的毒蛇,伺机给予对手致命的一吻。
庄虎臣实在不忍心骗这个为了自己什么都肯做的女孩,善意的谎言一旦到了被揭穿的时候,那就是扎向心底的钢针!
庄虎臣缓缓道:“我不可能和你去法国的,这里我还有很多的事情,国家贫弱如斯,男人有男人的责任。”
容龄叹了口气道:“我知道,你是大英雄,英雄有英雄要做的事情,你不是属于哪一个女人的。”
庄虎臣不知道说什么,只是看着窗外的月亮。
容龄从他的怀抱里挣脱了出来,毅然的咬了咬嘴唇道:“等议和完了,我就去法国,我永远不会再回到大清了,我会在遥远的巴黎,祝福你和美丽的楚小姐,希望你们能过的快乐、幸福,生好多好多漂亮的孩子。”说罢,眼泪如同开了闸一般流了下来,她低下头掩面而泣。
庄虎臣心头一阵酸楚,粗暴的扳着她的肩膀,让她面对着自己,然后道:“容龄!看着我的眼睛,你听清楚了!我不许你回法国,我也不会允许任何人伤害你!总有一天,我会身披黄金战甲,脚踏着五彩祥云来迎娶你!我会让你成为全世界所有女人羡慕的新娘!如果我做不到,那就让我孤独一世!”《大话西游》的台词此刻自然的说了出来,居然用的如此贴切。
容龄看着庄虎臣真诚的近乎虔诚的誓言,再也控制情绪,两片鲜红的樱唇将庄虎臣还没有说完的话堵了回去。两颗年轻而孤独心终于在这一刻感觉到了被人深深关切的那种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