议事厅的大门推开,秦霄一脚踏了进去。
举目第一眼,就看到了正对大门的墙壁上,挂着一幅一人多高的大地图。左下角有几个大字——‘辽东平虏图’。
李嗣业跟上一步,指着大图说道:“这是薛讷参照当年李靖留下的辽东图,再根据自己多年来的考察亲手绘制下来的,东北一带以及北狄详细地图。这上面,山岳河川、关隘丛林,一一标示。薛讷走的时候,一共只有两张车儿。一张车上坐着满屋家眷,另一张车上就只有一些随行衣物,以及大量的书籍。他临行时曾说,不管下任的幽州大都督是谁,恳请他一定要妥善保管这幅地图。”
秦霄缓步朝前走着,上了一级台阶儿,走到了地图前。
的确是一副绘得十分精细的大地图。何处有山,何处有水,何处需要加强戒备,何处可以屯兵扎营,标示得十分清楚。还有奚与契丹、靺鞨、室韦、突厥这些蛮夷国内的地理面貌,也描述得十分的详尽。
秦霄不由得感叹道:“这可是薛讷在河北数十年积累下来的心血,我怎么敢不好好保管并加以运用?李楷洛,你去将桓子丹叫来一下。”
李梢洛抱拳应了一声,退出了议事厅。
秦霄看着地图,不由得有些发了呆。现在自己所在的地方,幽州,在地图上也就是拳头大的一块地方。再往东北方向而去,便是营州。而幽州的正北方向,就直接面对着突厥、奚与契丹。好在有长城关隘。不然幽州这里,就是一处四面受敌地地方。
要想从这样一处弹丸之地打出去,收复营州本就有难度了,还要平定北狄……谈何容易!
少顷过后,桓子丹进来了。秦霄将他叫到身边,指着地图说道:“子丹。天兵监里。有传授制作沙盘的技术么?”
“有。”
桓子丹说道:“大帅教下来的技能,没一样落上的。而且邢大阁领,还特意亲自传授的沙盘制作。因为其他的特种营地兄弟,以前并没有在实战中制作过。在朔方道一年地时间,最多的时候只是在打遭遇战与驻守。”
“好。”
秦霄满意的点头道:“你让天兵监的兄弟们,今天都好好休息一天。从明天起,按照这幅地图上所标志的地点,四下刺探情况去。我要一幅以幽州为基点,直到营州、与奚族契丹交界处的沙盘地图。一个月的时间。够么?”
“卑职马上带兄弟们出动!”
桓子丹凛然应道:“大元帅不辞劳苦尚且如此勤谨,我们这些兄弟怎么能贪图享受?莫说是守势沙盘,就是直接深入奚与契丹的行军攻势沙盘,也能做得出来。”
“现在不急。”
秦霄道:“你先照我说的去办,我要先详细地摸清楚辽东这一带的地理面貌。知彼之前先要知己。至于行军沙盘,到时候再说,自然让将你们再出去的。”
“是,卑职领命!”
桓子丹双手一击抱拳,凛然转身退了出去。
李嗣业看着他的背影,呵呵的笑道:“不错啊。当年的小牛犊子,如今也长成大老虎了,很有大元帅的风采呢。你们这一对师徒武状元,这次可算是同台献技了。”
秦霄微微的笑了一笑:“子丹这小子的确不错,肯吃苦,求上进。但是跟邢长风相比,还有些差距。血性有余,沉稳不足。你们不要当面去夸他,免得他骄傲了,不思进取。”
墨衣笑了起来:“看吧,这当爹的人了,说地话都不一样了呢!在家里的时候,就时常这样对我们说,要如何、如何教育孩子。”
秦霄呵呵的笑了笑。然后对李嗣业说道:“黑蛋兄弟,几年未见。你可有妻妾生子了啊?”
李嗣业嘿嘿的笑了笑:“娶了两个,只生了一个娃,还没满周岁。我家就住在离大都督府不远的地方啊,少时请大帅过去坐坐。俺娘接来两年了,还时常念起大帅呢!”
“好!”
秦霄满面笑容:“稍后一定要去拜见一下老夫人,见见嫂子和侄儿!——对了,幽州长史姜师度与我们的老朋友、司马范式德怎么一直没见人?”
“哦,老迂腐和长史大人,数日前沿着桑干河一起去了云州。一来筹措钱粮,二来抚慰百姓和驻守长城的将士们。想来,也应该要回来了。若是听说了大帅已经驾到,必定会来大都督府拜见的。”
“嗯。眼下最重要的,就是安抚幽州大都督府辖下地八州之地的军民。”
秦霄说道:“行军打仗,是以人为本,万不可忘记了百姓的疾苦、将士的死活。这一次我北上,带来了八万石粮食和一百万贯饷银,想必应该能解决一时之需了吧。”
“粮食来得正好!”
李嗣业喜笑颜开:“说实话,一年前薛讷战败后,军队损失极其惨重,辎重粮草几乎遗失殆尽。如今幽州正缺粮,长史与司马等人,整天急得睡不着觉。大帅带来的这批粮草饷银,正解燃眉之急。”
“以后将士百姓们可以放心了。皇帝已经下了狠心要在河北大干一场,后勤供给也有专人负责。”
秦霄说道:“其实将士们地要求并不高。有饭吃,有衣服穿,能拿到饷银回去供养家人,这就满足了。如果连这些也满足不了,那我们这些当帅当将的,就真对不起将士们了。所以我北上之前,就已经特意着手先解决了这个后患。我可不想我手下地将士们饿着肚子光着膀子打仗。”
“好、好!”
李嗣业激动不已,只知道喃喃的重复说着这个字,然后说道:“其实。幽州军的兄弟们,真地很不容易。已经有两个月没有饷银了,以前一餐能有四个大馒头和咸菜,有时还有羊肉汤、或许还能啃上一根骨头。现在……这两三个月来,一天能吃一顿饱的,就已经很不容易了。再加上之前的败仗,士气已经十分的低落。能坚持到今天没有出现一个逃兵。我这心里,当真是佩服这些兄弟们,现时,也十分的惭愧、惭愧啊!”
说到这里,李嗣业又牵动了衷肠,情绪十分的激动起来,眼睛里也噙上了泪花。
秦霄长吸了一口气,拍了拍他地肩膀:“好兄弟,放松点。大唐地军人。都是好样的!他们都是整个王朝的脊梁,是天下的支柱!正因为有了这么多的好兄弟,我大唐才欣欣向荣,逐步走向辉煌!百姓的眼睛是雪亮的,皇帝和大臣们,也是心里有数的。而且只要有我在这里,就不会再亏欠了幽州的军民们!”
“好、好!”
李嗣业激动地点头,偷偷的转过头去,拭了一下泪水。
在场的其他几人,纷纷唏嘘不已。一阵气血翻腾,悚然动容。李嗣业这样的铁汉子,今天已是第二次流泪了……军人啊!多不容易!舍生冒死戍守边疆,拼的是性命,只求一餐饱饭,却也是这般的困难。
不亲眼到边疆来走走看看,不深切体会这些将士们的生活,是难以理解他们的苦处,也是无法感受到他们的伟大的。也难怪秦霄在冀州时。不惜一切手段,也要保证幽州大军日后地供给。想来他也是在边疆打滚过的人,深知这些将士们的疾苦。
秦霄看着激动的李嗣业,自己心里也着实的不平静起来。一朝败绩,整个幽州军的士气已经是一落千丈。如今新组建、缺乏训练的幽州大军。后勤供给上已经是出现了极大的问题。部队的士气和战斗力还剩下几成?秦霄地心里,着实不太乐观。
正在这时。大都督府门口守备的士兵来报:幽州长史姜师度与司马范式德等人求见!
秦霄将手一挥:“快请他们进来!以后但凡官将来见,无须通报,直接请进来。就是半夜三更我睡觉了,也要将我叫醒!”
小卒子不禁有些愕然,呆了一呆,抱拳道:“是!”
这才快步跑了出去。
片刻后,姜师度与范式德被请了进来,慌忙跑到议事厅里,拜见秦宵。
秦霄上前让他们起来,范式德早已是激动不已,看似就要老泪纵横:“大、大帅啊!这幽州军民,可算是将你给盼来了!我这把老骨头,在临进黄土之前还能再见到大帅,这死也无憾了!”
秦霄忙道:“范先生只有五十岁,怎么就说这样的话?几年未见,你并未见老么!”
范式德慨然长叹道:“人未老,心却是老态尽显了。一年前幽州大败,从那以后,卑职就再没睡过一个安稳觉,没过过一天舒心的日子。只盼着皇帝和朝廷能看一眼这可怜的幽州百姓军民们!天可怜见啊,终于赐下大帅给幽州!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范式德情绪激动地面朝北方,扑地跪倒,眼泪横流的磕起头来。
众人无不感慨,只觉得胸间一股东西堵了上来,伤感而又豪迈。
秦霄再次弓下身去,将范式德扶了起来,沉声道:“范先生无须如此激动。打从今天起,秦霄还需要你和各位同僚地尽心辅助,重整幽州,弘扬大唐国威。”
“是……是……”
范式德有些惭愧的侧过头去拭着眼泪,连连应诺。
一直站在他身旁的,是一个四五十岁的男人。身体有些枯瘦,脸上满是那种被黄沙吹得多了、劳累过多的人特有的颜色,干涩无光,皴皱极多。但他的眼神却是十分的锐利,精神抖擞,身板挺直。虽然是这样一个枯瘦与羸弱的身体,却透出一股凛然的气势。
秦霄对他微笑道:“姜大人,真是久违了。”
姜师度微微一笑:“大帅太客气了,大帅的威名,卑职才是如雷贯耳,今日得见,大慰平生。想我幽州数十万军民,今后终于有人做主了,卑职这心里,由衷的高兴!”
简简数语,听似寒暄的对白,却让众人感受到了一股真挚与热诚。
秦霄微笑道:“今后,秦霄还要仰仗姜大人多多点拨与帮助。幽州这块地方的政务民生,就全靠姜大人出谋划策、主持方定了。哦,另外,这一位是新任的幽州大都督府司马,将与范大人一起,共为你左右臂膀,协助你一起处理幽州的政务、民生事务。”
金梁凤上前与姜师度见过礼。姜师度见金梁凤气宇不凡、举指洒脱,又得知了他是河北道行军大元帅麾下的行军长史,不由得对他生出了几分好感与敬佩。同是仕子文人,彼此特别容易臭味相投。李隆基特意安排金梁凤在幽州,客串,一个司马,就是为了方便秦霄与地方官员的亲密合作。话说虽然是军政分离,文官武将之间的配合,也是十分的重要。若是不同心同德,军民不能同心,幽州这块地方,还真是难以有所起色。其实金粱凤的本职工作,就是给秦霄的行军打仗出谋划策——相当于一介‘军师’罢了。
现在幽州的文职官员核心班子里,原本就有了秦霄的挚交心腹范式德,再多了一个金梁凤,与姜师度之间的距离瞬时拉得近了。
秦霄请姜师度等人一起到了地图前,对他道:“姜大人,我今日方才到了幽州,却也了解到,目下幽州正缺钱缺粮,是么?”
“是。”
姜师度简短答道:“幽州大都督府治下八州的州县大小官员们,已经有两个月没有发薪饷了。这些州县的钱,之前都捐了出来,资助军队与北狄作战。与北疆的边贸市集也已经关闭,许多的商户百姓人家失了生活来源。前番兵败,阵亡将士们家属的抚恤金也一直拖着发不下来。军中的将领士兵们,别说是拿饷银了,现在就是想吃一顿饱的,也是变得困难起来。”
秦霄的眉头不由得拧成了一个疙瘩:情况比想象中的还要严重!幽州大都督府,居然是这样的一副乱摊子!